李建成看他情绪低落,知道无法绕开,便顺着他回忆起来:“我倒是只记得她生性古怪精灵,总爱捉弄你。你不爱别人唤你的小字,她却偏偏要拿这个把柄恼你。每一次你都是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拿了枪提了棒就朝她打过去,结果每次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明明是她每次都不按常理出牌,我才次次都输给她的!”
元吉红着脸辩解道,难过的心情似乎稍有缓和:“而且她武功那么厉害,当时我一个未经沙场的小孩子,怎么可能斗得过她。”
“可是,你明明知道打不过她,却还是每次都要缠着她陪你玩,”李建成摇摇头笑道,“薰儿也是好耐性,你这么皮的孩子她也能受得了,真是帮了我和父皇好大的忙。”
听到这里元吉忽然低下了头。
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大哥,也许你不知道吧。母亲走的那年我才九岁,那时候,隋朝的天下已经开始打乱了。你们各个常年出战在外,哪里顾及得到我这个小孩子?只有薰儿姐姐,一直陪在我身边安慰,我才得以振作。可是没想到,没过多久,薰儿姐姐也去了…那时候我便知道,一定是我太弱小,才会像这样谁都保护不了吧……”
“元吉,你要明白,这不是你的错……”
“这自然不是我的错!”李元吉忽然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愤恨。
他大声道:“那时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毛头小儿,怎么可能上地了战场?可是李世民他不是啊!他是战神!所向披靡攻无不克的战神!薰儿姐姐跟着他上战场,他怎么可以反过来让薰儿为他挡箭,为他送命!”
李建成注视着满面怒容的李元吉,深深叹了口气。
他轻声道:“元吉,那时候我们都还太小,世民再怎么勇武也不过是个孩子。再说当年薰儿的确是心甘情愿为他中箭而死…这事情怨不得他……”
“怎么怨不得他?”
李元吉再也克制不住心中愤怒,拳头重重地砸在案上:“即使薰儿姐姐是心甘情愿为他而死,错不在他,那他在那不久之后便迎娶长孙氏是怎么回事?想当年,薰儿姐姐待他是如何地一心一意,这些事情父皇和大哥你都看在眼里,不消我多说的吧!可是李世民呢?姐姐死后,他可有感念过她半分?我就不说他不追尊姐姐为秦王妃的事情了,这短短几年来,我们兄弟三个,就他一个□□妾成群。听说,他最近又娶了京兆韦氏的两个女子吧!我就不明白了,他这样做到底是把薰儿姐姐置于何地?!我看那长孙氏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相貌虽说过得去,但也远不及薰儿姐姐,真不知道二哥心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很多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李建成注视着李元吉,眼神真切而又无奈:“元吉,你还太小,很多事情你不明白。你从小秉性单纯,性格易怒,如果往后继续这样随性而为,很容易出事。薰儿的事情,你有你的看法可以,但是切记,除了在我面前之外,不要对外人再提,以免再生出事端来。就说今日我们要去无忧那里,你也千万不要提起薰儿的事情,知道么?”
“这个我明白,我又不是小孩子…”
元吉的气愤忽然减了七分,小声道:“我哪里敢在无忧大哥面前提起薰儿姐姐啊…那年薰儿姐姐走的时候,他就像是疯了一样。之后就性情大变,虽然还是如从前一般睿智,但是却总让人感觉怪怪的,琢磨不透的样子。李世民我是不知道,但是无忧大哥一定是真真切切喜欢薰儿姐姐的!我怎么敢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这么看来,你还有些脑子,”李建成一笑,拍拍元吉的肩膀,“薰儿若是泉下有知,见你这样想念她,一定会十分感动。”
元吉有些悲伤地一笑: “她才不会呢,她顶多打我几下,说我是个怂包,怎么现在还不能把她忘掉。”
“说的也是吧。”
两人正谈到此处,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车马声。
李建成立刻撇下李元吉,快步走了出去。
八岁的长子李承道,坐在车队之前的白马之上,见到李建成,即刻从马上飞跃而下。
然而他刚要行礼就被李建成一个手势止住了动作。
李建成笑着拍拍承道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出声。
承道当然知道他这太子耶耶要做什么,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见叔叔李元吉从殿里走出来,便一声不吭地往他那里走去。
香车之上,郑观音刚刚摘下幕篱,就惊讶地看到,身旁有一双殷切搀扶过来的手。
李建成温柔地注视着她,轻轻握住她的双手,小心地将她从车上扶起来问道:“怎么提前回来了?”
“寺里头事情结束便急忙回来了,怕你等。”郑观音地看着李建成紧握着自己的手,“太子,宫人们都看着呢。”
“你我早已是夫妻,何必这样见外?”李建成注视着她,见她发丝微微垂到脸上,便伸出手来,为她夹到耳后。
郑观音立刻失神地侧过脸去,气恼地提醒了一声:“太子!”
然而李建成却似乎听不到她语气里的恼怒似的,反而将她拉地更近了。
他就附在她耳侧,柔声说道:“我这次一去两三天,就怕冷落了你,想要带你同去,只可惜任我怎样说,你还是不肯。你若是实在嫌宫中清冷,大可差人去将家里人叫来陪伴,诏书我已经写好,就放在房中案上,你一定要记得。”
“我哪会这样耐不住寂寞……你便只管去吧,我这里不用你担心…”
这时候,李建成忽然将她拉进,揽住她纤细的腰。
郑观音大惊失色,正要推开他,却听到他低声说:“若是实在想我,你便差了人快马加鞭赶过来找我,我一定即刻回来,刻不容缓。”
郑观音早就慌乱一片:“建成,你快别闹了,你这样不分场合,真是让我好生讨厌!”
“你这样说真是让我好伤心呐,我的太子妃殿下……”
郑观音听到耳边那一句温柔而略带失落的声音,不由地失了神。
她小声地附在建成耳边,害羞地说道:“我一切都听你的便是了……”
两个人正在外头温存,却忽然听见后头传来一个急不可耐的声音。
李元吉已经倚在旁边阑干上许久,见他两人这样卿卿我我,马上就要误了出发的时辰,便大声对郑观音道:“嫂嫂,你就把大哥借我几天吧!我保证三天之后如期奉还给你,一根寒毛都不会少!”
旁边几个宫人听齐王殿下这样说,都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李承道虽然早就习惯了娘亲和耶耶亲热,却也不好意思地扭过了头。
郑观音脸一红,连忙推开了李建成,朝宫里走去。
李建成望着她的身影,嘴角再次绽开一个无比温柔的笑容。
即使时隔多年,元吉依旧清晰地记得那张好看的脸。
即使到了现在,每每在战场上厮杀,拼到最危难的时刻,他脑海中还是会不由地闪现出这张脸来,她会用坚定不移的眼神告诉李元吉,’活下去’。
“除非什么?”
元吉红着脸大声道:“除非是像薰儿姐姐那样的!否则,我才不娶呢!”
听到这个名字,李建成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才不会,我忘了谁都不会忘了薰儿姐姐!”
元吉倔强地说着,慢慢低下了头:“从前隋朝末年,父皇,你,还有二哥,你们常年出征在外,无暇顾及我。是她和无忧大哥教我识字,教我舞枪弄棒,陪我哭陪我笑…我怎么能忘了她…”
提到这个人,李元吉原本兴高采烈的心情一扫而空。整个人忽然陷入了深深的悲伤之中。
“哎呀,我这不是心急嘛!”李元吉兴奋地说道,“已经一年多没见到无忧大哥和嬉蝶他们了,一想到今日要去他们那里作客,我这心里实在是急得不行!”
“你着急又有什么用?我们说好了晚膳时到的,要是早去了给无忧添乱,他又要恼你!”
李元吉开朗地一笑:“所以,我这不是来找大哥你了嘛!要不是心里忍着,我早就一马当先跑去兰陵阁了!”
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听到这个名字了。
李建成低声道:“你竟然还记得薰儿。她走的时候你不过十岁而已,我还以为这八年以来战事纷纷,你早已经把她忘却了……”
李建成悠然笑道:“你怎么不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大家一聚,正好赏月,不是极好的么?再说…你也都十八岁了,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要不然,我择日上奏父皇,让他为你在世家当中选一个貌美稳重的给你做王妃吧,你也好收收心,别整日就想着往外面跑…”
“大哥!你能不能别提这个呀!”元吉羞恼,一下红了脸,“那些个庸脂俗粉,我才不要呢…除非……”
他步伐轻快,还未近身就唤了声:“大哥!”
李建成无奈:“不是说好了,等过了午时在朱雀门碰面么?你怎么又擅自跑来了?“
太子李建成与太子妃郑观音伉俪情深,这是关中人都知道的事情。
一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一个是出身于北朝望族,荥阳郑氏的名门独生女,门当户对不说,太子对太子妃的宠爱,更是长安坊间人尽皆知之事。
两人共结连理已有八年,依旧恩爱非常,羡煞世人。
李建成无奈道:“我不是说过,今晨你嫂嫂去寺里还愿,我要在宫里待她回来,吩咐过家里事再走么?”
“哎呀,行了行了,你和嫂嫂一向恩爱地紧,我又不是不知道!”李元吉忿忿道:“自从嫂嫂十六岁过门开始,你们俩,一个观世音,一个毗沙门,日日形影相随,就知道吃斋念经礼佛,都不得空理我。就说这次吧,我从七月初回来开始,就日日念叨着要去无忧大哥那里,你就说天天有事,如今硬是过了八月半才终于定了下来…真让我好生委屈!”
(4)
早朝刚过,午时的钟鼓还未敲响,李建成就听得太子府外头一阵急促的马蹄。
未等宫人进来通报,一个十七八岁的俊朗少年就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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