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吉听罢便爽朗地笑道:“我看甚好!”
花无忧看着元吉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地嗤笑道:“既然齐王殿下这样自信,不如就从你这里开头吧,正好给我们做个榜样。”
元吉毫不怯场,爽快地答道:“我先来便我先来!”
只见他抬头望月,思量片刻,便用爽朗的声音道:“秋月明,秋月美。黄金遍野雁南归,硕果笑靥绯。”
“你这词倒是比从前出地爽快多了,看来平日没少下功夫。”
花无忧一面调笑着齐王,一面轻轻打开檀香扇。
他凝神注视着天上明月,许久,缓缓道:“秋月盈,秋月缺,梧桐细雨寒霜叶,枯荷挽落晖。”
花无忧话音刚落,众人便纷纷称其雅致过人。
只有花历沉默着,默默饮下了一杯。
他心中太清楚,这句枯荷挽落晖是何意了。
下一个出令的人是李建成。
他早已经想好了词令,便不慌不忙地答道:“秋月亮,秋月朗,闲情逸思争相迭,秀骨赛龙章。”
倾城听罢立刻笑着称赞道: “太子果然豪迈过人,有王者气度。”
李建成后头便是花历了。
方才行酒令之前交谈了片刻,李建成就对花历的谈吐极为欣赏,于是很是期待地看着他道:“下一个出令的是掌事了吧?”
花历对着李建成轻轻点头,然后飞速地用余光扫了花无忧一眼,脸上忽然升起一抹暧昧不明的笑容。
只听他不疾不徐地低声道:“秋月暗,秋月韶。画屏香风青烟绕,玉指艳思骚。”
听他言毕,除了花历本人之外,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连学识最浅的满楼都听得出来,这“画屏香风”“玉指艳思”明摆着就是在说阁主花无忧啊!
花无忧是谁?是至元真人的高徒,就太子李建成或是齐王李元吉这样的高贵人物,都要敬他三分,看他脸色说话。
可是今日,他花历身为一个小小掌事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调笑花无忧…
是不是不要命了?!
李建成原本和花无忧并排坐在主座上,然而现在他全然不敢回头看花无忧的脸。
李元吉的手心早就捏出了汗,吓地大气不敢出一声。
倾城和竹桑正襟危坐,一动不敢动。
孩子们那边早就吓破了胆,各个坐如针毡噤若寒蝉。
只有花历一个人处变不惊地笑着。
他见众人不敢开口,便望向了花无忧那张早已经冷若冰霜的脸,事不关己地问道:“阁主,我出的令不好么?”
花无忧一言不发地盯着花历,眼神锐利地仿佛要把花历的脸刺穿似的。
倾城一看便想道,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今夜的“行酒令”就要以斗武收场了。他原本就是有名的“席纠”,对付这样的场合颇有经验,于是连忙站出来打圆场,替花无忧对花历答道:“掌事对地极好。倾城才疏学浅,一会儿出了令,还望掌事不要笑话。”
花历见倾城努力朝自己使眼色,又看花无忧杀气腾腾地盯住自己。这一席的人不发一言,眼看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看来,今日只能玩到这里了。
花历叹了口气,不再去惹花无忧,笑着对倾城道:“倾城过奖了,你可是长安有名的律录事,切勿妄自菲薄。”
场面终于有所缓和,所有的人都在心中舒了口气。
花无忧瞪了花历一眼便不再看他。
倾城不敢迟疑,目光流转,片刻便答道:“秋月升,秋月落。烦思愁绪盈阡陌,女儿心事多。”
李建成听罢便赞叹道:“好细致的文风。”
倾城之后便轮到了竹桑。竹桑不能说话,便早早地把令出在丝绢上,由倾城代为读出。
“秋月艳,秋月媚,寒霜琼思寄苍翠,深院啼妆泪。”
这次就连方才沉默着的花无忧,也不由赞叹道:“竹桑和倾城,文思一向绮丽,我甚是欢喜。”
竹桑听到花无忧赞许,便温柔地笑着,微微行了拜手礼。
至此为止,大人们算是轮了一遍,这下终于轮到了孩子们这里。
此时此刻 ,坐在竹桑旁边的花满楼,看着众人目光聚集在自己这里,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虽说平日里阁主和倾城都悉心地教导过他,可是对于现在的满楼来说,现场吟诗作词还是太困难了。
如今骑虎难下,满楼只好硬着头皮,让头脑里凌乱的思绪化成字词,从嘴里一个一个地蹦出来。
他忽然想到月桂与玉兔的故事,便吞吞吐吐地说道:“秋月美……秋月好。太阴桂下捣药成……白兔……白兔……”
倾城见他支支吾吾半天不说,不由地催促道:“白兔怎么样?”
满楼早就涨红了脸,实在想不出如何对答,便随口说道:“白兔白又白。”
“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听罢哄堂大笑。
李元吉看着满楼,笑得乐不可支道:“你这小子真好玩儿,这可是今天晚上最有趣的令了!”
满楼见众人笑话他,不好意思地躲在夕颜背后,红着脸大气不敢出。
花倾城对他笑道:“满楼,方才我们不是笑话你,是觉得你的心思纯真煞是可爱罢了。比起从前你已经大有进步,不必觉得羞怯。”
听到倾城这样说,又看到竹桑和夕颜对自己投来鼓励的眼神,满楼这才感到好一些,小声地谢过了阁主。
“下一个是夕颜吧,”花无忧朝夕颜笑道,“你和幽兰向来擅长吟诗作对,可不要让我失望了。”
夕颜也不怯场,笑着朝花无忧点点头。
借着月光,他看见身边的满楼,今日穿着一身绣着红枫的黑色袍子,衬着他纤细手腕上,不时露出来的牡丹刺青,越发艳丽。
他沉着片刻便开口吟道:“秋月黄,秋月满,思疑仙家烧天火,殷枫漫山丹。”
李元吉听完当即叫好道:“好一个’仙家烧天火’,有气势,我喜欢!”
李建成也点点头,对着夕颜投去赞许的目光。
然而满楼这个当事人却全然不知所云,似乎还沉浸在刚才被大家笑话的打击之中,一脸不快。
夕颜谢过了太子。
嬉蝶自知论诗情斗不过夕颜和幽兰,只好努努着嘴平平地颂道:“秋月高,秋月圆,长风万里戏婵娟,云淡江水寒。”
最后一个便是幽兰了。
所有人都讲目光投向这个神采俊逸,却从晚宴一开始,便一声不响的孩子。
只有嬉蝶,还在因为方才与他在楼下的争执而生气,扭着头不看他。
幽兰微微皱眉,注视着嬉蝶。他没有转过来看着幽兰,只留给对方一个单薄的侧影。
今日嬉蝶穿了一身菊花暗纹的纯白色袍子,很是应景。这身袍子也许是提前熏制过的,微风吹过,竟散发出缕缕幽香。月光之下,他□□在外的脖颈显得格外纤细修长,线条流畅,煞是好看。
幽兰回过神吟道:“秋月霁,秋月华。芳菊贞秀香天下,风骨竞流霞。”
“好词,真是好词!”
太子李建成第一个击掌叫好,他毫不掩饰地赞叹道:“小小年纪竟然能够作得如此气节高远的好词!往后必成大器!”
“太子这样激动,莫不是看上我们幽兰了吧?”
花无忧饶有深意地注视着李建成道:“幽兰可是我师父至元真人相中的孩子,你可不能跟我们仙家抢人呐。”
李建成听罢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少许失态,连忙笑道:“我可不敢同至元真仙抢人,只不过这孩子实在才情艳逸,让人惊叹。”
之后,众人又对幽兰说了些喝彩之词,大人之间又开始举杯痛饮。
幽兰向来对这些恭维之言不怎么在意,倒是他身边的嬉蝶,听了李建成的话以后很不痛快。
嬉蝶方才才信誓旦旦地对着幽兰说“无论何事都不输给你”,结果转眼之间,幽兰的词令就让阁主他们连连叫好,而嬉蝶的词令却像是白水一样平淡无奇。
再看幽兰一脸气定神闲,全然不为所动的样子,嬉蝶更是来气了。他夺过桌上的琥珀酒,仰头就是一杯。
幽兰见他这样赌气,便皱着眉头低声道:“你喝得太急了。”
嬉蝶正在气头上,哪里会听他的话?幽兰越是阻止他,他便越发想要喝。
他毫不留情地瞪了幽兰一眼,狠狠地说道:“谁要你管我!”
见他如此,幽兰只好注视着他,不再多言。
而另外一边的花无忧李元吉他们,就这样在觥筹交错之间,把酒言欢直至天明。
“那我们便把题放宽些如何?”
倾城笑着,轻轻指着天上明月道:“不如就以’秋月’为首,每人出一句《长相思》小调,其内容与秋日景致,秋日思绪或今日欢宴有关即可。若是大人对不上来的,罚酒一杯,若是孩子们对不上来,便随意自饮一口,怎么样?”
花无忧望着杯中佳酿,慵懒地对孩子们道:“这是太子今日专程带来的琥珀佳酿,是风味绝佳的上品,你们不尝一尝实在可惜了。如今有了美酒,自然要有佳令作陪,我正好也借此机会考考你们,看看这些日子,你们的课业都学地怎么样。”
元吉最爱这些好玩的事,便即刻凑过来问道:“无忧大哥,今日你打算行什么令?五言?还是七言?”
此时此刻的瞭望台上青烟蔓绕,甜香袅袅。明月高悬,万里无云。
花无忧低声道:“《长相思》。”
听他言毕,花历不由地抬起头来注视着他,只可惜他侧着头,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秋月之下谈相思,倒是极为应景,”李建成一笑,回头看了看孩子们,又犹豫道,“不过…让孩子们谈相思,是不是太早了些?”
嬉蝶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满楼一脸不痛快。满楼最怕的就是吟诗作对了。
“阁主可是已经出好题了?”
“还没有,说是等大家来齐了再说。”
花无忧深思片刻,忽然低声道:“今日我们便不行那规矩的诗令了,试试新鲜的词令如何?”
元吉笑道:“词令便词令好了,词牌名是什么?”
嬉蝶他们再入座便发现,每人身前的食案之上,都多了一个精致小巧的银色酒杯。
花无忧添香完毕,见孩子们入座,便用食指轻轻往桌上敲了两下,谈笑中的人们便立刻安静了下来。
夕颜只好代他解释:“阁主让我们把多余的东西撤走,一会儿便要用太子带来的琥珀酒行酒令,说是让我们收拾完东西都上去陪着,一个也不准走。”
“原来是这么回事…”
……
等嬉蝶他们几个孩子撤回了食物回到瞭望台时,花无忧正在月下添香。
齐王李元吉正对着倾城和竹桑他们,侃侃而谈军中之事,太子李建成也在与掌事花历笑着谈论这些什么。
“那我们便赶快收拾吧,不要让阁主他们等急了。”
“嗯。”
等嬉蝶和幽兰再回到瞭望台时,便瞧见满楼和夕颜正端着食盘向外走,满楼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嬉蝶立刻上前问道:“怎么了?”
然而满楼却低着头,黑着一张脸,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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