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蝶虽在酒醉之中，却也意识到自己踹到了人，还踹地挺重，连忙停止了挣扎。
这次，幽兰是真的被踹到了痛处。
幽兰眉头一皱，不发一言，右手扼住他的双腕，往阑干边的柱子上狠狠一摁，左手将他双腿盘起，在下方用力按实。
这下，嬉蝶的行动完全被他封锁，完全动不了了。
嬉蝶难受极了，拖着哭腔奶声奶气地大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我不能放。”幽兰皱着眉。
嬉蝶刚刚踹过来的那一脚不是一点点地重，要是轻易放开他，指不定还要被他攻击到哪里。
嬉蝶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道：“幽兰，我不喜欢这样，你放开我，我不踹你了……”
“我信不过你。”幽兰依旧扣紧双手，不敢放松。
嬉蝶的脸就在离幽兰很近很近的地方，脸上一片红晕。幽兰甚至可以清楚地闻到嬉蝶呼吸时候，口鼻之中传来的酒香味。
嬉蝶委屈地说道：“可是我的手腕被你抓地好痛啊。”
幽兰不理他，还是牢牢抓着。
“我真的不闹了，你放开我好不好？”嬉蝶哀求道。
幽兰不为所动。
“好幽兰，好兄弟，好哥们儿，你放开我，我不踢你了，真的！”
幽兰面无表情道：“不成。”
嬉蝶见他不放手，越发胡言乱语起来：“那…六郎…六兄…六哥哥！六哥哥，你抓疼我了，轻一点行不行？”
幽兰心中一惊，不由地松开了按住他脚腕的手。
幽兰在兰陵阁的年龄排行，确实是第六。
但是嬉蝶从未这样称呼过他。
双腿得到释放，嬉蝶感到一下子舒服起来。大约真的是没力气了，他也没有再乱踢，竟然舒舒服服地将两条修长的腿，往幽兰身上一搁。
幽兰心中一阵困惑。
嬉蝶可怜巴巴地瞧着他道：“六哥哥，你把我的手也放了，好不好？”
幽兰担心其中有诈，立刻回绝道：“不成。”
“你不放开我，也行，但是你要帮我揉揉脚腕，我被你抓地可疼了。”嬉蝶说着就把双腿缩起来，两只光溜溜的小脚丫毫不避讳地踩在幽兰的腿上。刚才喝酒的时候一直在胡闹，他的袜子早就不翼而飞了。
幽兰完全没想到，平日里一向霸道的嬉蝶，一旦醉酒，会变地这么毫无骨气。何止毫无骨气，简直是羞也不羞！
嬉蝶见幽兰久久没有反应，两只脚丫子不听话地在在幽兰腿上蹭起来。
幽兰无奈，伸出左手，放在他的脚腕上。
嬉蝶立刻就不动了。
幽兰环住他纤细的脚腕，低声道：“你怎么这么冷。”
“我不冷，我热着呢。”嬉蝶脸上红彤彤地，焦急地催促道，“六哥哥，快给我揉揉。”
幽兰怕他有乱动，只好给他揉起脚腕来。
嬉蝶舒服地眯起眼睛，靠在身后的柱子上。
可是嬉蝶哪有那么好伺候？这会儿得了便宜，便越发嚣张起来。
只听他奶声奶气地撒娇道：“六哥哥，你再给我揉揉腿吧。”
幽兰皱眉：“我刚刚没抓你的腿。”
嬉蝶见他不答应，便又要乱蹬：“你揉都揉了，就再依我一回嘛……”
幽兰只好把手放在他的小腿肚子上。
嬉蝶果然乖乖地停了下来，满眼期待的看着他。
然而幽兰刚刚一动手，嬉蝶又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幽兰忽然想起，在惩戒堂里，这双被打到皮开肉绽的腿。
“疼么？”幽兰低声问。
嬉蝶勉强地笑道：“还好。”
幽兰默默放开了嬉蝶的手腕，将双手都放到他的小腿上，轻轻地揉捏起来。
嬉蝶靠在阑干边上，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只听他含含糊糊地问道：“幽兰，你…你捏地真好，你从前…是不是也给你耶耶这样捏腿？”
幽兰注视着他纤细的小腿，低声道：“没有，我没见过我耶耶。”
嬉蝶闭着眼一笑：“这么巧，我也没见过我耶耶。那你一定是给你阿娘捏的。”
“没有。她不会让我捏腿。”
“是嘛…幽兰，你阿娘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嗯？”
嬉蝶傻乎乎地笑道：“因为，你就长得很好看，所以你阿娘肯定也很好看。”
幽兰沉默了半晌，柔声道：“她是很好看。”
“是吗！”嬉蝶羡慕地说道，“那她也一定对你很好。”
这一次，幽兰没有说话。
嬉蝶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幸福地笑起来：“我就没有见过我阿娘，也没见过我阿耶。从我记事起，就是阁主带着我。他一直都对我很好。”
幽兰听着他的话，想到花无忧对他冷淡的态度，和那双血淋淋的腿，不禁皱起眉来。
嬉蝶自顾自地说下去：“后来竹桑和倾城也来了，他们也都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们。”
幽兰想到倾城那夜提着药箱，去看嬉蝶的事，便答道：“他们的确对你很好。”
“嗯，大家都对我很好。”嬉蝶对着圆圆的月亮，努力地扬起笑脸，“所以，就算没有耶耶和娘亲，我也不会在意。”
幽兰低声道：“那你为什么哭了。”
嬉蝶捂住眼睛道：“是你揉地太疼了。”
幽兰停下了双手，问道：“很疼么？”
“疼。”
“哪里疼？”
“哪里都疼。”
幽兰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我们回去吧，太晚了。”
嬉蝶依旧捂着眼睛，微微有一点哽咽：“…我走不动。”
幽兰道：“我背你。”
嬉蝶摇头：“我不要你背。”
幽兰想了想，看了看他放在自己身上的腿，忽然将左手放到他腿弯，右手放在他腰间，很自然地将他横抱起来。
嬉蝶没有反抗。而他捂着眼睛的手，也始终没有放开。
幽兰刚刚走到瞭望台下，嬉蝶才松开了双手。
他均匀地呼吸着……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幽兰将他送回灵犀楼的卧房，替他盖好被子。
临走的时候，幽兰轻轻捏了捏嬉蝶冰冷的脚丫。
……
卯时未至，兰陵阁后山林间，便有一身影在丛林之间，借着尚未明晰的晨光练剑。
昨夜在灵犀楼安顿嬉蝶睡下过后，幽兰便再无睡意。于是便早早来到了后山林场，想用练剑来平复心绪，消磨时间。
“就知道你在这里。”
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幽兰即刻收势，循声望过去。
只见夕颜一袭蓝色袴褶，一手提剑，一手拎着食盒，笑着走来。
东方已经露出了些许白色，夕颜走在朝霞之中，笑若晨曦，格外地英气逼人。
幽兰有些困惑：“兄长…怎么这么早？”
夕颜将食盒放在石桌上，向幽兰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我就不能早起一回？”
夕颜比幽兰年长两岁，他原本就欣赏幽兰的才华，加上如今一□□习剑术，夕颜早已经将他当作幼弟看待。
幽兰径直走过去坐下，放下剑，口中轻叹道：“这挽花，真真是不好练。”
夕颜一边将食盒里的茶具和膳食端出来，一边笑道：“你习剑不过数月，剑路已经娴熟至此，已经是很了不起了。挽花和云剑原本就是剑术中的两大难点，我五六岁开始习剑，直至今日，云剑才稍有些样子。若是那么容易就被你攻克了，那我岂不是要气死了？”
幽兰伸出手去，帮夕颜一起将茶具摆好，低声问道：“怎么忽然想到在这里用早膳？今日阁主和太子那边，不用我们侍奉么？”
夕颜摇摇头：“阁主说，昨日饮食过度，今日就免早膳了。到了午时再去侍候膳食便好，午膳歇息片刻过后，阁主要与太子他们到林场这边来打马球。晚上，就在后山别院过夜，说是想在秋枫之下露天汤浴。”
“原来是这样。”幽兰舒了口气。
“对了，”夕颜忽然问道，“昨天晚上，嬉蝶还好么？”
“还好。”
“你顺利将他送回去了？”
“嗯。”
夕颜一笑：“他果然最喜欢你了。”
幽兰语塞：“兄长…什么意思？”
夕颜笑道：“就是字面的意思。”
“……”
幽兰顿了顿，低声道：“其实，我有一事想要请教兄长。”
“嗯？什么事？”
幽兰深思片刻，抬起头来：“兄长已经决定好，去修真界了么？“
“嗯。”夕颜笃定一般地对幽兰点了点头。
“为什么？”
夕颜注视着手中冒着热气的清茶，淡淡地说道：“因为我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羁绊，除了上山，我也无路可走。”
幽兰听罢，低头深思起来，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夕颜忽然低声道：“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我是隋朝余孽，是齐王杨暕之子。”
幽兰点头道：“我的确听阁主提过你的身世。”
夕颜双手握着瓷杯，缓缓说道：“我耶耶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他负了我娘亲，做了很多为人不齿之事。但是即使如此，我娘亲依旧恋慕他。”
“小时候我娘亲经常对我说，我长得和耶耶很像。鼻子像，眼睛像，音容笑貌，举止谈吐，甚至脾气喜好，简直一模一样。然而我却最不希望成为他那样的人，因此每当娘亲这样说，我心里便十分生气。后来他终于将我娘亲害死了，我便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今后怎样，我只求不要成为他这样的人。”
“我那个万人唾弃的耶耶早已经不在人世，若是他尚在人世，兴许我还会因为大仇未报，对上山修习之事有些困扰。可是如今，我已然是一个无牵无挂之人。我与我的那个孽障耶耶如此相像。若是放任自己，在尘世之中一天天潇洒度过，只怕终有一天，我会变得和他一样。我不愿意成为那种我最为憎恨的人。”
夕颜忽然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悲哀笑容：“因此我一定会上山修习，希望经过多年的清修，可以将我身上属于那个人的污秽之气，全部洗净。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幽兰注视着夕颜的脸，坚定地说道：“兄长，你和你耶耶不一样，你与他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夕颜朝着他粲然一笑：“谢谢你，幽兰。”
幽兰低下头，轻声道：“我娘亲尚在人世，但是…因为种种理由，我现在没办法去找她。”
“你就是因为这件事，因此迟迟无法决定是否要上山修习么？”
“也不是，”幽兰微微蹙眉，“我也说不清楚。”
“没事的，你还有两年时间可以慢慢考虑。”夕颜灿然一笑，“我先上山，为你探路。无论最终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支持你。”
幽兰注视着他，郑重其事道：“多谢兄长。”
夕颜站起来，提起剑笑道，“不说这些了，既然我都出来了，不活动活动筋骨总说不过去。你可否趁着晨光同我拆解几招？”
幽兰持剑笑道：“何乐而不为？”
幽兰轻松地制住了他，为了防止他再起来拿酒，幽兰牢牢地扣紧了他的两只手腕。
嬉蝶向来最讨厌被人擒着，他见自己双手无力推开幽兰，便想要用脚帮忙。结果一阵乱踢，混乱之中，他一脚踹中了幽兰的腹部。
“你们去哪里啊！别走……”
嬉蝶见夕颜他们离去，便想站起来阻止。却不想脚上绵软无力，一个踉跄跌坐在了暸望台的阑干上。
幽兰走到他身边，扶住他歪七倒八的身子，低声道：“别闹了。”
然而嬉蝶没那么听话，再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拿酒喝：“你把我放这里干什么，我还要喝…”
幽兰轻而易举地把他按回阑干边，：“不要喝了，你已经醉了。”
嬉蝶挣扎：“我想喝！你放开我。”
夕颜无奈地摇头：“嬉蝶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满楼满不在乎地说道：“还能怎么，他平日里不就疯疯傻傻的，现在喝了些酒醉了，就撒起泼来了呗。”
夕颜叹了口气：“才八岁就要酒喝…以后怎么得了啊，你说是不是，幽兰？”
嬉蝶原本想把他狠狠推开，无奈本身力气不大，又和幽兰有着两岁的年龄差，现在又喝得烂醉，只是软绵绵地推了一下。
幽兰将嬉蝶的身子扶稳，让他靠在在栏杆边的柱子上，自己则是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坐下。
幽兰道：“能。”
听到幽兰答应下来，夕颜便放心了。随后又嘱咐了几句，便带着恹恹欲睡的满楼，先行离开了瞭望台。
“你们走开！让我喝！”
嬉蝶红着脸，晕晕乎乎，一把推开了前来劝解的夕颜，抬起头来又是一大口。
夕颜看了看面前醉地又哭又笑的嬉蝶，有些为难。
这时候，幽兰忽然低声道：“你送满楼回去吧，我在这里陪他。”
夕颜怔怔道：“你确定你一会儿能把他弄回去休息么？”
然而幽兰只是坐在嬉蝶对面，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满楼伸伸胳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对夕颜道：“四哥哥，我实在困了，想先回玲珑阁睡觉，行不行？”
（7）
夜已经深了，大人们都已经依次退场，只剩下身为侍童的孩子们留下来收拾残局。
然而食盘已经撤去，席子上的酒渍也都已经擦净，四个孩子却还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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