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个哥们儿就要来了，你好意思让他们饿着肚子陪床？”李洪株理直气壮地质问。
我说：“胡子叔，我去吧。”
胡赢摇头：“这事跟你没关系。你陪雪儿待着。”随后憋着一肚子火出去了。唉，忍字头上一把刀啊！
李洪株得意地穿好拖鞋，像太后老佛爷似的伸出一只手，看着雪儿说：“扶哥一下。”我走上前扶他，心想：如果你要求雪儿扶你去厕所，我现在就让你获得坐轮椅的资格，让你过够住院的瘾。
幸好他没有拒绝我。
以他的伤势，他轻轻扶着墙就可以走进卫生间。但现在他把半边身子的重量压在我身上，一步三晃地走进了卫生间，也不关门，放屁声小便声声声入耳。
胡赢回来了，又是一大袋子。我们一起把热得发烫的餐盒拿出来，摆放好。但李洪株没有动，似乎在等待他的同伴。
李洪株说：“哎哟，脚趾头怎么这么痒呢，不是有什么问题吧？赶紧给我挠挠，快。”他的脚上打着石膏呢，没法挠。胡赢捧着他的大臭脚，只在石膏的边缘抠来摸去。李洪株一惊一乍地指挥：“这儿……那儿……”
其实痒是好事，表明伤情正在好转。完全不必大惊小怪。
李洪株又说：“我喝水。”意思是让我们喂他。这哪里是趾骨骨折的患者，分明是一位行将就木的绝症病人。
胡赢喂他喝水。
李洪株开始玩手机，对着手机大声说笑，他对微信里的女性好友荤话连篇，雪儿都听得脸红了。
李洪株就这么玩一会儿再要这要那地抽一会儿疯，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了。他的同伴始终没有来，三份早餐都没动。而午饭，他又要新鲜的，而且说：“医院的饭我吃不惯，你们要去外面买，我要什么你们就得买什么。不然撞了人家，连人家起码的要求都不能满足，你们还是人吗？”
我和雪儿出去吃饭，又带回来三份：雪儿的爸妈各一份，李洪株一份，这次他没要三份。
进了病房，李洪株用一个古怪的眼神看了我们一眼，对雪儿说：“你爸摊上事儿了。”胡赢闻言，扭过头满怀敌意地看他，双目射出寒光。
雪儿没理他。我心说，确实是摊上你这破事儿了，恶心又难缠。
李洪株似乎猜到我们会怎么想，他紧接着说：“不是眼下这个事儿，而是贷款的事。你爸刚才接了一个电话，哎哟欠那债我都没见……”胡赢打断他，沉声说：“你养你自己的伤，好吗？我们的事自己会处理，不劳你操心。”
我听见“欠债”二字，心中“格登”一震。
李洪株撇了撇嘴，竟然真的没再多说。也许胡赢在不经意中已显露出了复杂的草莽履历和老辣的江湖习气，而这两种东西恰恰为低档次的小混混所敬畏。
胡赢说：“你们去楼上吧，这儿有我呢。”
我说：“胡子叔，我也留下吧。”
胡赢凑近我身边低声说：“雪儿不能离开你，你陪陪她们母女吧。”
我只好和雪儿去了VIP病房。李素兰见我们进来了，便出去了，说是要和丈夫一起照顾病人。
我对雪儿说：“刚才那小子说‘哎哟欠那债我都没见……’，没见什么，没见过？意思是他没见过有谁欠过那么多的债？”
雪儿幽幽地说：“我爸现在欠没欠人家钱我也不知道。他以前沉迷赌博时倒是经常借钱，而且借过高利贷。可是他已经戒赌了呀。”
根据这些言语，我有个初步推断：胡赢欠人一笔钱，很可能是高利贷，而且数额巨大。而欠钱的原因，可能是赌博也可能是其他的什么。现在人家讨债来了。
胡赢现在应该很烦恼。前门的豺狼还未轰走，又见鬣狗来挠后门。
我说：“咱们下午问问清楚了，一定要帮他们把这些事情都解决了。”
雪儿甜甜一笑，躺下闭上了眼。我和雪儿各占一张床，真是闷上心来瞌睡多，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胡赢临出门时，李洪株还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声说：“都要三份儿啊！”
胡赢一皱眉头，问：“干嘛是三份儿？”
“给哥买点饭呗！妹子。”李洪株涎着脸冲雪儿笑。
我看了一眼垃圾桶，说：“你不是不吃了吗？”
李洪株不屑地瞥了我一眼，脸上露出“你算哪棵葱啊”的表情，继续对雪儿说：“你不会就这么让受害人挨饿吧，啊，妹子？”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我去吧，”胡赢来了，他站在床前，“你要什么，我去买。”
李洪株没有理由再纠缠雪儿了，他边想边说：“羊杂汤，鸡蛋饼，鸡蛋，烧麦。”他说一样，胡赢就“嗯”一声，意即记下了。“哦，还有罐啤。”
大清早就喝？喝死你狗日的。
1号床的老人感到义愤：“对，他就是把这女孩的妈妈买来的饭扔了，太过分了……”
这时，李洪株翻了个身，把被子骑在裆里，以一个十分不雅的姿势面朝我们侧卧着，露出粗壮的长满黑毛的右腿，瓮声说：“甭瞎比比。”
你是在骂我吗？1号床的老人诧异地瞪视李洪株。但李洪株始终没有睁眼。谁也说不清人家这话是梦话还是什么。
雪儿的身子极不情愿地微微晃动了一下，“受害人”三个字触动了她。她不忍使爸妈处于尴尬的境地，但又实在不愿伺候这混蛋。
李洪株冷笑，他眼珠一转，还要继续使坏。我暗暗做好准备，你再装x，小爷来接招。
李洪株夸张地清了一下嗓子，把一口浓痰含在嘴里，支起身子寻找吐痰的地方。他诡异地朝我笑了一下。我不由地心里一紧，生怕这口痰朝我飞来。我见地下有个痰盂，就给他踢了过去。
李洪株“咚”的一声吐痰入盂，然后坐起身来，惬意地舒展手臂，用灿烂的笑容和肮脏的心灵迎接新的一天。
老人放下报纸，叹息：“快天亮那会儿才躺下。昨晚来了两个小伙子，他们打牌打到后半夜，我儿子和女儿来看我，被他们吵得说话都听不清，更没法陪床。后来那两个小伙子走了。李洪株好容易躺下了，又玩手机，还开着视频，谈笑风生热闹得不得了，折腾到快天亮时才安静了。唉，就算我老人家没觉，也扛不住这么折腾呀，我得琢磨着换个房间了。”
我站起身去看墙角的垃圾桶，桶里果然有完好无损的油条和包装在塑料密封杯里的豆浆。
雪儿一站起来活动，空气里就多了一丝像栀子花似的好闻的气息。李洪株敏锐地觉察到了，他睁开眼笑：“妹子，你来了。”
雪儿没理他，径直拉着我走。我知道我们走后，李洪株会给雪儿的爸妈打电话，变着法儿地摆布他们，所以我说：“我想在这儿待会儿，你先去陪你爸妈吧。”
雪儿见我不走，也不走了，陪我。
1号床的老人不便发作，摇摇头，把一口窝囊气咽回肚里，不吭声了。
雪儿的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色，她站起来拉拉我的手，轻声说：“咱们走吧。”
1017病房又是与众不同，昏暗、肮脏，污浊的空气混合着酒气、湿气、二氧化碳、人体器官分泌物，满屋子的腐臭气息。现在已是上午9时，窗帘还是遮挡得严严实实。
李洪株像被一枪毙了似的四仰八叉挺在被窝里，一只胳膊耷拉在床外，鼾声如雷。
1号床的老人已经起床了，戴着眼镜在看报纸。我小声问他：“这孙子几点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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