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已经三三两两地离开了，072仍然不满自己被低年级生杀出局的成绩，眉头拧的很紧，不太在意地回答道。
“预备役——”
“行了，走吧别想了，早晚会有人知道的。”
“不用早晚。”
一个笑嘻嘻的矮个子男生从后面跟上来，“想知道吗？”
“卖关子最多还能炫耀两天，爱说不说，”卢奇奥无所谓地耸耸肩膀，“以这家伙引人注意的程度，马上其他统科的人也会把他挖个底朝天。”
“好吧好吧，至少给我一点成就感。”小个子撇着嘴，冲另一个朋友说道，“安东，我不说你也猜到了吧，听到预备军官的消息就差不多了，这个年纪的预备役，还能是哪儿来的。”
“泰坦基地。”
安东冷冰冰地吐出了猜测，“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第一军校也会从垃圾堆里接受入学生了。”
“所以说才奇怪，”小个子兴致勃勃地仰头望着天，似乎不经意，眼神却精光闪烁，“这家伙，来头有点意思。”正如卢奇奥所言，这横空出世的插班生对消息灵通的人已不是秘密，尤其是在关系网更错综复杂的高年级。
可疑，又令人好奇。
在光鲜的雕塑群中突然出现一块粗砺的岩石，而很快便发现它意外地很有价值。
陆战科并不是第一个被插班生“血洗”的对象，在三周前刚刚入学，一年级陆战统科B班在预期给新生一个教训的搏击课上全军覆没，随后是A段生，二年级生，陆战科的教官好像发现新游戏一般，带着这位033号游戏通关，今天刚刚击杀了二年级A班全部allS评级学员，说不定马上就会攻向三年级。
他是谁，比起这个，学生中更关心的问题是，他效忠于谁？
据说还不到17岁，如此年轻的预备军官，完全实用主义的前线作风。面带晒伤，黝黑瘦小，貌不惊人，然而实战技能犹如一把双面带刃的利器，锐不可当。
教官玩笑般的对战安排，实实在在地挫败了军校生高傲的自尊心，这同时也将“效忠于谁”的问题显得更加重要。
可靠的同僚，或是可怕的对手，必须做出选择。此刻，插班生对自己风口浪尖的位置浑然不觉，离开训练场，他在教学楼与中庭相连的拐角徘徊了几秒，转身向宿舍的方向走去。
不同于历史悠久的教学楼，军校宿舍是纯然科技化产物，白色长廊向前延伸，两侧排列着单人宿舍的气密门，插班生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很快，扫描确认生物信息后，房门打开了。
“欢迎回家，特伦斯。”
房间AI欢快的声音响起。
“按照你的日程表，现在你已错过下午的陆战理论教学，记录显示你多次未按时出席此门课程，是否需要变更课程表？”
“不了，准备浴室。”
“好的，特伦斯，浴室已准备好。”
被AI叫做特伦斯的少年唤出全息屏，浏览一眼他的课程表。
帝国史，军事史，陆军理论，搏击，枪械理论等等，出勤表上面打着不少鲜红的叉，几乎每一门课程都有分布。
从课程出勤看来，他可不是个模范生。
“哈……”
特伦斯缓慢地叹口气，关掉了屏幕，转身走向宿舍角落的浴室。
他在门外脱掉穿在身上略显宽大的军校制服，露出一具尚未长成的身体，比较起其他第一军校万里挑一的学生，他显得太瘦小了。
衣服下的皮肤比裸露在外的部分稍显得不那么带有风沙洗刷的粗砺，在胸腹、后背、肩膀、大腿，几乎所有关节处都留有一些看起来年代久远的伤疤，正如其他军校生所打探的事实，这形貌与累累伤痕来自于泰坦边境，为不见天日的黄沙戈壁赋予，由一名守备军的职责而来。
没有用淋浴，在除菌仓做完全身照射后，少年把自己泡进了放满热水的浴缸中，他向下沉去，一直到热水几乎浸没下巴，后脑勺枕着浴缸。
透过浴室里蒸腾的水汽，特伦斯仰望着纯白的天花板，表情和眼神渐渐松懈下来，甚至露出一点呆滞的神情。
“哈……”
少年长叹一声，把脸沉进热水中，在咕噜咕噜地吐出几个泡泡。
虽然不在乎，但不代表他感受不到，如同这纯白的宿舍与黝黑的少年，特伦斯当然知道自己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曾经那样想要远离的地方，如今在记忆中变得和蔼可亲，特伦斯摩挲着光滑的浴缸，脑中回想起似乎刚刚离开的，他泰坦基地中的“家”——一个空间不过十平米，六面锈迹斑斑的金属仓，永远闪烁不定的昏暗顶灯，墙上贴着前任士兵留下的，衣着裸露的全息海报，躺上去就会吱嘎做响的吊床，一侧固定在墙壁上，翻个身就会贴上冰凉的金属，每当入夜，狂风卷起沙砾，那摩擦碰撞的声音一直穿透基地的金属外墙，交织成一首令人牙酸的摇篮曲。
冰冷，残酷，供给短缺，朝不保夕，这是每个泰坦驻军面对的现实，然而在无边无际的黄沙包围之中，手握不甚精良的武器，哪怕只是一只匕首，那让他感觉安全而放松。
那里还有他唯一的朋友，一个高大莽撞，又温柔敦厚的异族人，异常巨大的眼睛折射出高远的星芒。
特伦斯将自己完全沉入水底，环抱膝盖埋下头，就像他还无法控制泪水、无数个黑暗的夜里那样抱紧自己，试图从中获得片刻安宁。
◇伤痕
“恕我直言，你不适合陆军。”
一周前，一年级B班的搏击课后，教官留下他，这样说道。“嗯。”
“哈？”
“请问我可以回去了吗？”特伦斯抬头与教官对视一眼，皱着眉头。这些人都长得太高了！
“你没什么想说的？”第一次跟新学生私下交谈，柯林兹基本了解所谓人际关系很差的原因了。
这小子跟自己的专业课教官讲话都一张表情欠奉的臭脸，遑论其他。
“您说了，我不适合做陆军，不适合，也可以做，还有其他事情吗？”
“当然有，”柯林兹盯着这从天而降的小个子，对方布满晒斑的脸上一派镇定，“首先你得明白，这是我作为军校教官的职责，输送合格的军人，不仅仅是你，我会对所有一年级做观察和评估。看过你的即时成绩吗？”
“是B—，先生。”特伦斯回答道。
“你的课程出勤率不算好，成绩还算勉强，”柯林兹打开腕带光屏，随手划开一张成绩单，“你的个人能力不是最好的，但也很出色。”
柯林兹没有错过在他说出“不是最好的”瞬间，特伦斯眼神不易察觉的光，他继续分析到，“但我必须直白地讲，你缺乏对地面作战的全局观，不同于普通士兵，你是一名预备军官，这将是致命的，对你以及你的作战序列都一样。”教官短暂地停顿，但没从他的学生那儿得到反馈，“地面部队是战争的最后一环，实现最终占领和清除，我是一名陆军，以我的部队为荣，不过就我的观察，怎么说呢。”
柯林兹组织了一下语言，“直觉告诉我，你应该走在更前面，考虑过转科吗，比如空——”
“陆军也有先锋部队。”
特伦斯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我刚刚入学两星期，您的判断取样周期不能作为有效数据。”
“……”
柯林兹挑挑眉毛：“这不是挺会说吗，好吧，我不希望浪费你的优点，也不希望过早打击你，不过既然你坚持，那好吧。”
人高马大的教官揉揉眼角，一边打个呵欠一边转身往外走：“别小瞧陆军的战斗力哦小子，明天起，你跟陆军科二年级C班一起上搏击课。”
已经走出门口，柯林兹突然停下了，他伸手抓着门框露出半个肩膀和脑袋，“我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别以为那就是世界的全貌。”
“拜拜——”世界的，全貌吗？
擦干自己，特伦斯放平在床上，床铺会定期由AI打扫换新，今天似乎是刚更换过的床单，有一股洗衣房镇定的香味，少年将脸颊贴在床单上，嗅着上面好闻的隐约香气。
他的同学们身上也总是带着不同的香味，闻起来有些是热烈的甜味，有些是清冽的花香，也有些是闻起来价值不菲的沉静木香，这些各自不同的气味，时刻向特伦斯确认着，提醒着，他已经不再是一名边境守备军，而是真切地回到了人群之中。
特伦斯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到一个小盒，是一包混合果味含片，拿起来摇摇，里面发出空荡荡的碰撞声，倒在手里果然只有一片。
“唉。”
少年把那片小小的糖果放进嘴里，噗通一声，翻身趴在床上，像一条上岸的鱼，无聊地扑腾起来。
“好饿……”
运动过度的后果除了肌肉酸痛，还有饥肠辘辘，特伦斯唤醒光屏，翻着AI可送的点心和零食，堪称第一美食学校的食物储备令人眼花缭乱，特伦斯几乎翻遍了每一页，连说明书都仔细读起来，然后——
关掉了。
连5个通用币的含片糖果吃光了都舍不得买一盒，哪有余裕吃零食啊！
学费虽然没有问题，生活费全靠自己存的一点可怜薪水，想撑过年只能精打细算。
“啊——”说起来，洗发水好像也用完了。围绕在贫困的气氛中，特伦斯再次翘掉今天的全部课程，在宿舍里睡得昏天暗地。第二天依然是柯林兹属意安排的搏击课，今天的对手是三年级，略有不同，走进训练场，里面只有十二名学生。
特伦斯感觉自己的呼吸放缓了，这是他无意识的行为，多年的战斗经历驯服了他的身体，对敌前的片刻，大脑需要更冷静的节奏。
这些人不一样。
身体比意识更先做出判断。
“哟，小子。”柯林兹的声音从监控广播传来，“认识一下，陆战三年A班。”
“为了节省大家的时间，今天只叫了全优生，”柯林兹清清嗓子，“好了先生们，按照随机抽签结果，杰瑞德·兰托，出列。”
“好的，SIR——”
十二个人中，一个红发男生应声出列，头盔抱在臂弯，向前几步站在场地中央，其他人三三两两后撤到训练场边缘，一面小声交谈，一面看向训练场。
柯林兹召集的三年级优等生们，身材倒并非都是人高马大，但比起其他科系，体态显得更坚毅，这会儿，他们大多面无表情，不过眼神都透露着玩味，时而看向同学整理外装的背影，时而打量对面的特伦斯。
两人已站在场中，AI的提示音响起。
“请场内人员注意，外装感应开启倒计时，5——”
武器依然是一对一搏击课常用的电气军用匕首。
“4——”
特伦斯双眼低垂，盯着对手分立的两脚。
“3——”
调整呼吸，大脑在唤醒每块肌肉。
“2——”
眼神慢慢向上，特伦斯抬起头，两人相隔五米，目光与兰托对视在一起。
外装的预充能感已微微震动，几乎就在一瞬间，兰托冲他挑眉一笑。
“1——”来了！
比想象的更快！特伦斯交叉双臂扬起匕首，两人重重撞在一起，距离瞬间为零，武器交锋。兰托比他高大许多，强大的力量从上而来，两只匕首紧紧压迫在一起，特伦斯的两条上臂抖动起来。
力量差距悬殊。
兰托再次向下发力，特伦斯借力向后仰，快速撩起右腿踢中对方下巴，而他出脚的同时，兰托也向右侧身闪避，这一击虽然击中，但击中点的实际着力很轻，特伦斯的身体借着余力的惯性，向后高高跃起，一个后空翻落在三步开外。
还没站稳脚跟，刀锋已到面前，来不及格挡，特伦斯迅速后撤。
太近了！
兰托的步幅比他更大，几乎是同时逼上身前，特伦斯的左腿还未落地，再后撤就会失去平衡，他立刻扭转重心，左腿向右翻去，猛击兰托侧颈动脉，如果击中，有三成可能会导致对方休克。
兰托硬受了这一击！
“喔——”
他的同班在远处发出了好疼的笑声，对此似乎开心不已。
而特伦斯完全没有这般好心情，事实上，他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他踢中对方的侧颈，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而兰托就像一座山一般稳稳屹立，力量如合金一般，单臂箍住他的小腿，另一只手也飞速抱住，特伦斯的瞳孔瞬间缩小了。
这动作他太熟悉，号称帝国陆军的标志，迎面制服抱摔，地面肘击膝关节背侧，一个翻滚，以蒂诺人的力量，立刻折断敌方膝关节，解除战斗力。
这是个所有学生都熟练掌握的动作，特伦斯在三周内挣脱过数次，实际上，他几乎不曾被目前的对手捉住这样的时机，但绝不是现在！
一连串的攻击，始终没有让特伦斯占据上风，他一直在被动防御，甚至少有还击。
就在瞬间，兰托已将他砸向地面，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特伦斯正面着地，膝窝一阵剧痛，兰托的手肘带着全身的力量正中目的，他紧捉特伦斯的小腿，急速扭转！“好快！”
旁观者中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兰托的速度不逊色于他的力量，眨眼不及的瞬间，他已抱住特伦斯的小腿向一侧扭去，但特伦斯比他更快！
在其他训练场边四年级的视线中，瘦小的陌生新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在地面弹起，双腿夹住兰托的脖颈，顺着兰托的力量翻滚一圈，向下猛然发力，几乎是上半身腾空而起，大腿有力地夹住对方脖颈，骑跨在兰托背上，匕首在他喉咙一抹。结束了？
特伦斯还没来得及想，已被下方的对手猛然掀翻。
匕首确确实实割中了，但没有击杀判定，这意味着，没有割断主动脉及喉管。
特伦斯着地即立刻调整动作防范，心中一凛，没有击杀，这说明根据AI对兰托的数据分析，即使在已经被他割喉的状态下，兰托依然没有丧失行动能力。
训练场一旁有人吹了两声口哨，显然是给刚才特伦斯逃出生天的赞赏。但特伦斯并无心顾及，他双眼紧盯着对面重新摆出攻击姿势的兰托，心生尊敬。
年龄不论，他是一名有实战经验的军人，而对面的人，只是一名三年级军校生。视线中兰托的动作并不自然，外装会根据演习的伤情限制训练者的身体指标，如果这是一次真实的战斗，那么他颈部喷流而出的血液，足以淋透他脚上的短靴和脚下的土地。
即便如此，兰托依然站立着，并仍准备攻击。
特伦斯丝毫不为此动摇，两人相持的片刻，他微微转动脚跟，感受自己受伤的右腿仍能行动，自他从军第三年，便再没有敌人能在面对面的战斗中给他重创，特伦斯在头盔下对自己不满地啧了一声。
而此时，动作有些变形的兰托再次动了，特伦斯已调整姿态，准备再一击，结束这场还算不错的对战。
“编号009，出局。”
AI的判定突然响起，两人都有一瞬的错愕，片刻停顿后，兰托仰头摘掉头盔，露出一张年轻而懊恼的脸。
大概是AI判定中，他的理论失血量已经达到致死，而被判定击杀出局。
特伦斯对自己同样不满，他解开头盔，长出一口气。
“杰瑞德·兰托。”
一只手伸了过来，特伦斯抬头看一眼，看见一个下巴和一口白牙……
这些人长得太高了！
“特伦斯……”
特伦斯象征性地捏了捏他的指尖。
“你是一年级？我真不敢相信，要知道我——”“好了先生们，请不要闲聊，”柯林兹的声音听来简直如同福音，特伦斯心想，来的好，请你不要再跟我聊天了。
“兰托，归队，所有人，准备好你们的外装，到场中来。”
“啊？所有人？”
一名学员问到。
“所有人，十秒钟时间，给我到场中，明白了吗！”
“明白，教官！”
嘈杂整队后，特伦斯跟其他同样疑惑的学生们一同，看到训练场的大门打开了。
一个穿着训练外装的高挑身影走了进来。
耀眼的金发，在黑色的外装衬托下熠熠生辉。
“所有人，给你们不限制的时间击杀对手，目标已进入场地。”
柯林兹的声音充满看戏的轻快，“尤利娅，给他们点颜色。”“见鬼了，是瓦格纳……”
离特伦斯距离很近的一名学生对同伴说道。
“还用你告诉我，”后者垂头丧气地扣紧头盔，“周末本打算出去喝酒，泡汤了。”
特伦斯一时还没搞清状况。
所以说，我算是“所有人”中的一个呢，还是我应该自觉到场外旁观？
这时，有人捅了一下他的后背，“尤利娅·瓦格纳，陆军战略科，四年级A班的优等生。”
是兰托，特伦斯呃一声，还没开口，兰托又伸出手推他一把，“嘿，学弟，你得到旁边去等等，接下来是我们班级的训练。”好吧。特伦斯在心里耸耸肩，像小船穿过峡谷似的从这群山峰中穿行出去，给他们让开位置。
他默默走到场外，在刚才四年级旁观他跟兰托的位置，靠着栏杆等候接下来这场练习结束，时间不早了，还不快点结束就要错过午饭时间，错过午饭，就意味着又要买昂贵又不能填饱肚子的零食充饥！
这么一想，看着训练场中的一大群人，特伦斯更加发愁了。
瓦格纳已经站在场边，姿态优雅地单手叉着腰，看着场上的四年级窃窃私语，“嘿，菜鸟们，我还得等你们多久？再等一会儿我都快毕业了。”
“嗡——”
三年级的回答是整齐划一的动作，所有人同时激活了武器。
“很好，让我们速战速决吧，”瓦格纳活动一下脖子，“不要错过午饭。”
特伦斯对此赞同不已，他在一旁换了个姿势靠着，看着那群四年级满带跃跃欲试的骚动，心里也有点期待兰托口中高年级优等生的表现。
“3——2——”
看看时间，他在AI倒计时中打了个呵欠。
虽说是所谓优等生，但瓦格纳没给他带来什么压迫感，也许是因为自己并不在她的对手范围，也许是她还——“砰！”
“编号006，出局。”
头盔垂直砸在地面上，几乎计时刚刚生效的瞬间，尤利娅·瓦格纳已经放倒了一名学生，特伦斯走神的瞬间，只来得及捕捉她最后的动作，单手迎面捉住006的头盔，将他砸向地面。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身材高大的006号整个身体腾空离地，被垂直放倒后脑着地，一击致命。
“编号002号，出——编号011号，出局。”
特伦斯的掌心紧握，他不自觉地离开栏杆，身体绷紧站直了。
他这才注意到，瓦格纳甚至没有武器，她的攻击动作极为简化，有力、高效、致命。这群一拥而上的三年级在她面前，犹如面对屠夫的羔羊，不过是前仆后继地赴死。对手手中的武器几乎没有效用，她的动作机敏而高速，其他人无法击中重要器官，而对于无法致命的攻击，瓦格纳完全不做闪避，在旁观的特伦斯看来，她始终在攻击，并且每一击都力图重创对手。
作训外装连接神经，虽然肢体未必受创，但受创判定的一切痛觉都将即时反应在肢体上，瓦格纳全然不受此所扰，特伦斯眼见匕首直接插中她的上臂，而在那同时，丝毫不影响一丝动作的准确性，瓦格纳扭断了匕首所属人的手臂，再一击，便夺下武器，直中后者侧颈，瞬间死亡。
瓦格纳所谓的“速战速决”，显然不是说说看。
踏进训练场不到一分半钟，场上站着的三年级只剩下两个人。
跟特伦斯造成的损伤不同，被瓦格纳击倒的学生，基本是真的倒地不起，从她毫不留情的动作看来，特伦斯敢说，那些被反向折断的小腿和胳膊，击中的肋骨，百分之百是真的需要进医院治疗才行……这时，009号动了。
是兰托。
他与另一名学生试图左右夹击，这是个很有策略的动作，大概平常两个人也有过演练，两名学生一左一右，同时攻击目标分别是面部和下肢，无论对手选择迎击那一侧的攻击，反应范围都难以同时涵盖。
他们的动作相当快，眨眼间已要与瓦格纳对撞——
那一瞬间，也许是错觉，特伦斯仿佛感觉听到了不屑一顾的笑声。
瓦格纳上身向前，匕首紧贴脖子而过，右手迎面捉住兰托冲来的肩膀，身体只借助右脚落地的力量扭转而起，双腿剪住另一侧学生的脖颈，后者试图反应然而身体已被高高卷起，兰托同时被抛在空中。
三人的身体几乎同时击中地面，瓦格纳双臂抱住兰托的脖颈反向一扭，双腿绞住另一个，几乎刚刚接触地面，AI的判定声就已响了起来。尤利娅·瓦格纳把兰托的脑袋往地上一丢，活动活动肩膀，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随手摘掉头盔。
“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真没意思。”
她环视一圈地上横七竖八的三年级，不满地说道。
“尤利娅，别太托大。”
广播传来柯林兹的声音，他听起来比教育三年级严肃得多，“回去自查一下你的伤害判定，实在不怎么样，任何时候都不该轻敌，这是你最大的问题。”
“收到，教官！”
瓦格纳回答道，抿紧了嘴唇。
“好了，替我叫校医来把三年级领走，一年级的，到监控室门口来。”
“一年级？”
瓦格纳听了，忽然有了兴趣，她立刻眼睛发亮地盯着特伦斯，特伦斯立刻向后撤了两步，紧紧贴住栏杆。
——别靠过来，别说话，这样保持距离就好。
“一年级的”在心中说道。
好在她并不像兰托那样自来熟，瓦格纳只是上下左右打量一番，就仿佛有点失望似的撇撇嘴走开了。
特伦斯赶紧快步离开训练场走向监控室，一心希望柯林兹能够长话短说，放他去吃饭。“作为四年级学生来说，尤利娅的水平算是还不错，”柯林兹从监控室出来，冲特伦斯招招手，示意他跟上来，“像她这样的学生，每年的毕业生班都会有几十个。”
没有要交谈的意思，柯林兹自顾自说道，“以尤利娅目前的水平，一名优秀的在编陆军可以在三分钟内击倒她，一名优秀的陆军先锋队员，可以在十秒之内杀死她。”
他的脚步不停，一路向前走着。
“包括第一军校在内，帝国的各大军校每年只能为军队输送不到1000名合格的人选，经过军队的训练和淘汰，最终组建成陆军先锋队。这样优秀的队伍，每场登陆战中平均死亡277人。”
柯林兹似乎漫不经心地问到，“那么说回眼前，一年级，你认为，你跟尤利娅的差距有多少？”
没有等到特伦斯回答，他继续说道，“在你成长的同时，比你更强大的人也在变得更强，在这样的战场里，你会是277分之一，还是剩下的幸存者？”
“先生，我想这是军人的天职，谁都无法避免。”
“取胜才是军人的天职，不是送命。”
柯林兹停下来，转身认真地注视着特伦斯的双眼，“帝国军人为荣誉而战，从来，也永远不是以殉职为荣，我们只送最好的，有机会凯旋的战士出征。”
“当然，你可以选择做个过得去的陆军，如果你愿意，”柯林兹移开视线，透过中庭的幕墙向外看去，“用四到六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成为一名水平普普通通的军人，然后在也许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死去，特伦斯先生，我希望你能够好好思考，这是否是你所想要得到的，人生的意义所在。”
说完，将特伦斯留在原地，教官转身向走廊的另一段离开了。柯林兹的脚步声消失在尽头。
走廊中一片寂静，仿佛神降节前落雪的夜。有那么一瞬间，特伦斯很想冲柯林兹的背影怒吼，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人生的意义！然而他只是站在原地，让那些没能脱口而出的话语回荡在胸中，每个字都那样尖锐地冲撞着他，直到痛苦在肋骨中油然而生。
也许是身处这样的环境更让人脆弱，也许是许久没有人问过这样的问题，口中仿佛能尝到痛苦的味道，特伦斯咬紧牙关。
我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生而为人，我连名字都失去了，又来跟我谈什么人生呢？鲜血，枪声，嘈杂，黑暗——混杂在五年无穷无尽的噩梦中，它们逐渐褪色、残缺，归于麻木而绝非平静。
我早就该跟残垣断壁一起坍塌在火海里，去他妈的人生我只想从这一切里赶紧脱身。
背靠着透明的幕墙，特伦斯慢慢滑坐在地，将脸埋在了双膝之中。
可我又为什么会在这儿呢，如果我的人生早该结束的话。
在伸出手的时候，为什么会抓住呢？在呼唤的时候，为什么会回答呢？在该去死的时候，为什么会活下来呢？
特伦斯自嘲地嗤笑，活下来的就是胜者？不！
活下来的只有懦夫！
特伦斯家所剩的只有一个苟活于世的懦夫。
——“像我的小甜心这样温柔，只要能平安长大就好了。”
然后呢？
燃烧的机甲一次次重复从空中陨落，将梦境砸得支离破碎，那声音在记忆中逐渐变得模棱两可，除了脚下的土地，世间无一可以依靠。
特伦斯抱紧了膝盖。
“母亲……”
》》
军校所在属星的辖区可娱乐之处不多，军校的教官大多在自己的宿舍或是军校的酒吧里度过课余时光。
柯林兹独自坐在酒吧靠窗的卡座里，静静发呆，面前放着两只酒瓶，一只完全空了，另一只还剩下三分之一。
“你就在这儿一直喝到现在？”
他的对面坐进一个年龄相仿的男人，身着陆军教官制服，将头上的软帽放在桌上，伸手从桌上拿过一只空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嗨，瑞恩——”
只冲对方打个招呼，柯林兹又自顾自喝起酒来。
大约喝了两三杯，被叫做瑞恩的教官从柯林兹面前拿走酒瓶，“嘿，不打算跟我说什么的话，难道是联络我跑过来看你在这儿喝的烂醉吗？”
“哈。”
柯林兹拎着酒杯，在灯光下转圈端详闪光的酒液，缓慢地开口说道，“我跟学生聊了聊。”
“听说了，你带着一年级插班生把正常教学课程搞得一团糟。”瑞恩对此不予置评，“然后呢？聊了聊，你就跑到这儿来喝闷酒。”
“今天我对他说，他不适合做陆军，我想，他应该转去更合适的科系，在陆军他不会有前途。”
“实际情况呢？”
瑞恩斟满自己的杯子，“条件很差？我听说比较瘦小，身体条件不好。”
“不不不——”
柯林兹伸出一根手指摇晃道，“你想象不到他有多棒，他的反应力，判断力……这将造就一流的军人，力量也不是最大的问题，但是——”
他比了一个圆圈的动作，“禁锢在身体里，全都困在身体里，他完全跟不上自己，而且他意识不到。”
“那转科能解决什么，你应该，”瑞恩停顿一下，想了想，“你不是更应该纠正一下这部分问题吗？”
“就当做是直觉吧……”
柯林兹的眼神逐渐涣散起来，他握紧酒杯，目光飘向远处，他魂不守舍地说道，“瑞恩，太像了，他太像了。”
“柯林！”
瑞恩急促地打断他，但柯林兹全不在意地笑了，“有什么关系，听到那个名字，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所有人都会知道，那样的眼神，他习惯性的动作，他跟学长那么相像……”“可他那么瘦，”柯林兹似乎已经醉了，他反复地自言自语着，“那么瘦，那么小，像个十二岁的小孩子。”
“柯林，别再说了——”
“我应该保护他，我本应该保护他的，可我做了什么呢？直到三个星期前我才知道他还活着。”
“柯林！”
瑞恩劈手夺下他的酒杯，压低声音对柯林兹吼道，“够了，如果当时没有因伤辞退军职，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吗！”
柯林兹只是痛苦地摇头，“也许我只是自私吧，这孩子可以做个普普通通的陆军军官，又有什么要紧，可我却只想让他跟学长一样……”
“好了柯林，”瑞恩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不管怎样，他总会有自己的选择，如果真的像你说的，他是一个——的话，我想他会为自己做出选择，那不是你或者任何人所能够决定的。” ◇航道
特伦斯并没有阴郁太久，大概他就是只会一门心思做一件事的那类人，在跟柯林兹发生了“人生意义”的交流之后，他还是一样，三不五常地翘课，每天发愁怎么填饱青春期饥饿的肚子，时而去中庭发呆晒晒太阳，学习生活比从前还规律。
一年级对他来说实在有些小儿科，无论是同班们还是课业，对枪械或其他作战机械，特伦斯甚至还能自己做简单的维修，唯一让他感兴趣的，那些泰坦没有的先进武器，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也差不多玩腻了，何况一年级根本没有实弹训练。
至于同学，就更不用提，从最初的试探和窃窃私语，到一个半月后的无动于衷，特伦斯从没觉得人际关系如此清爽。
他没那个心情把精力浪费在一群实力层面的小孩子身上。
在那之后，柯林兹没再来找过他，一年级的专业课教官阿拉德·克林斯曼算是个非常有耐心的老师，几乎是不厌其烦地催促每个成绩不佳的学生上进，这其中就包括特伦斯。
因为总是翘课的缘故，他的帝国史已经在第一次阶段考中挂科了。
“帝国史是一门非常重要的课程，这关系到军人对帝国的理解和认识，能够使每名军人的精神得到极大的升华！”
“呃，虽然您这么说……”
“军校的每一门课程都有设置存在的合理性，这是对帝国军人综合能力的培养！”
“嗯……”
阿拉德抱起胳膊，放出了最后的大招，“帝国史挂科，拿不到毕业证。”
“哈？”
“一直补考到及格为止。”
“哈？”
——
总而言之，奋发图强——被迫——的特伦斯，最近的空闲时间都用来在图书馆里疯狂背诵帝国史第一册上面。
而这本书说实在，单从厚度来讲就已经太糟糕了。
帝国史，全称《自修适用斯坦诺恩帝国标准语本国通史》，由多达七十一名作者共同编纂，且逐年补充，目前为全四册，标准装订厚度为1200页每本，做为帝国军校等高等院校的必修课程，每年都会重新出版全新的精编本，当然，厚度和内容只增不减。
这门课程的内容涵盖面之广，细节之多，达到了哪怕是一个百万星系开外的外星人，只要翻译并阅读全文，立刻成为斯坦诺恩帝国通。
毕竟，一本连大贵族家族关系都有专项研究的教材，也算是世之少见了。
（连我都不知道我家居然有这么多秘辛。——来自不知名贵族学员的吐槽。）
综上所述，帝国史可以说是所有高等院校学生最避之不及的一门课程，每年的挂科率高达百分之三十五，要知道，在帝国的高等院校，可以说是全精英式的教学环境下，敢在帝国史考前不复习的学生，都会成为全年级口耳相传的勇者。
“呃……安帕尔一世……”
特伦斯闭着眼睛努力回忆昨天背过的一道题目，熟记帝国第一代至今外交大臣的姓名，就任、卸任日期及其签订的国家级协约。
“呃——”
不行。
完全不行。
特伦斯泄气地趴在图书馆的长桌上，把那本厚重的帝国史推出老远。
真的有人能记住这些东西吗？特伦斯在心里腹诽，居然有人能考过，一年级也不都是没用的人嘛……
而且，教帝国史的老师是怎么记住这些东西的！真的不是换了脑部生化部件吗！
回想起在准备恶补帝国史而勤奋出席上课的时候，五次三番被帝国史教授猛击后脑勺的经历，特伦斯一阵恶寒。
他迅速坐起来，拿起教材努力翻动，然后——
“唔——”
果然还是不行啊！
特伦斯咚地一声把脸砸在桌上，拿起那本大书盖住了脑袋，“救命——这种课程怎么可能考得过啊……”
“噗嗤——”
旁边有人发出了短促的笑声。
特伦斯立刻警觉地抬起头，盖在头上的帝国史嘭地一声掉在地上，“啊——”
等他弯腰捡起教材，长桌对面摆了几本装订精美的书籍，一名身着制服的男学生忍俊不禁地看他一眼，伸手拉开凳子。
“我坐在这儿会打扰你温书吗？”
男生很有礼貌地说道，顺手向后指指，“我要用的书都在这附近。”
“请坐。”
特伦斯摇摇头。
他的帝国史端端正正地摆在面前，然而根本看不下去。
还是回去睡觉吧，反正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
“唉……”
“很难背是吗？”
对面的男生忽然开口问道，特伦斯没做声，对方并不在意，笑眯眯地看着特伦斯，继续说下去，“没关系，这门课大家都不擅长，你只要记住经常出题的内容，看运气也勉强可以通过。”
“是吗？”
特伦斯停下想要起身离开的动作，感兴趣地问道。
“你是一年级的学生？我好像从没见过你。”男生伸出手来，“你好，埃尔文·奥斯顿，空军系三年B班。”
“你好。”
不擅长回绝，特伦斯握了握他伸过来的，养尊处优而光滑的手。
不过奥斯顿看起来温和有礼，并不让人讨厌，特伦斯礼貌地回答道，“特伦斯，陆军一年级。”
“喔，我知道你，”奥斯顿的表情露出一些惊奇，他小小惊呼一声，随后即刻微笑着道歉，“抱歉，请务必不要介意，军校的插班生很少，大家都有些好奇。”
特伦斯微微摇头，示意这没什么，他早就习惯了。
“做为赔礼，”奥斯顿眨眨眼，“提供一点我的温书技巧给你，加一下我的通讯。”
特伦斯犹豫了。
但奥斯顿马上给了一个他拒绝不了的理由。
“我把之前我整理的帝国史笔记传给你，这比背一整本书要容易多了。”
用终端互通后，特伦斯很快收到了一份整理齐全的电子笔记。
确实像奥斯顿所说，按照他的笔记提纲，要比自己闷头背书来得清晰明了得多。
“谢谢你。”
特伦斯向奥斯顿道谢后，拿起自己的大书准备离开图书馆。
“啊，等一下！”
奥斯顿突然叫住他，他从自己的借书中拿起几本，快走几步追上特伦斯，把手中的书册递了过去。
“呐，这个借给你，读书的间隙可以换换脑子，背书会更快一些。”
如果不收下，大概他还会一直讲下去，特伦斯只好接下那几本书，“读完我会帮你归还图书馆的。”
“那真是太感谢了，有时间再聊。”
奥斯顿冲他摆摆手。
生怕他又突发奇想塞来什么东西，特伦斯夹起书册飞快逃离了。
作弊，啊不，速记笔记的效果惊人，特伦斯感觉自己已经可以在帝国史层面吊打所有科系的一年级。
当然，课还是没有去上，出勤率的红叉在课表上越来越多，宿舍的AI已经开始以每天早晚两次的主动频率对他提出考核警告。
“你好特伦斯。”
散步归来，特伦斯刚刚打开房门。
“你的出勤考核分数为E—，本学期缺勤课程52节，将严重影响你的期末考评成绩，请自查出勤率，如有异议请及时与校务工作人员联系。”
“准备浴室。”
“好的。”
把外套丢在圆桌上，特伦斯放下从图书馆拿回的教材，拉开椅子在桌子旁坐下。
出勤率当然很重要，不需要AI每天提醒，单是教官的唠叨已经够让他心烦了，但这些课程实在是没办法提起兴趣去听，确切地讲，特伦斯感觉，他的动力在渐渐被消磨光，进入军校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最初的新鲜感和渴望，被无穷无尽的帝国史、陆军发展史、陆战基础理论所击退，让他开始感到乏味无趣。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问题。
特伦斯趴在桌上，视线往床上飘去。
床头堆着几本大小不一的书籍，最上面一本夹着书签，那是本内容精练的小册子，两星期前，在图书馆偶遇的高年级学生埃尔文·奥斯顿把它借给特伦斯，作为课余读物。
事实上这应该是个意外的小错误，奥斯顿塞给他的四本书里，有三本都是文学作品，只有这一本，大概是奥斯顿本人的教材或者借阅的教辅书籍。
《空战的艺术》
特伦斯只是随手翻了翻，在实在不想看帝国史的间隙，因为它的厚度最薄，所以选中了这本装订也不甚精美的册子。
然后他读完了。
差不多在第二天凌晨五点半，特伦斯翻到最后一页，全无困意，原本趴在床上的姿势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坐在床头。
单目标跟踪、转弯半径与速率、机炮射击参数……这些需要一边翻阅一边在终端查阅的名词，里面晦涩的专业术语，大量堆积的数据，所有这些需要耗费精力聚精会神才能阅读下去的内容完全吸引了少年全部注意力。
两周里，特伦斯将这本小册子一字一句，像翻译一本异星文字的小说一样翻看了六遍半，然后忧愁地发现，如果不上一门专业课，这些看似简单的内容，实在太难懂了，重量不到帝国史的十分之一，但它所讲述的内容，单靠终端能搜索到的解答，简直要比全套帝国史更难掌握。
“浴室已经准备好了。”
特伦斯不太情愿地站起来，边走边脱掉上衣，心里想着，明天无论如何，也要去上文化课了，他可没有在半年后留级的打算。
顺便去把奥斯顿的书还掉。
这样想着，少年放好衣裤，踏进了浴室。
猛压了几下洗发液，差不多把那可怜瓶子的最后一点存储物都压了出来，特伦斯快速地抓抓头发，然后趁着洗发液的泡沫抹一把脸，又把身体大差不差地冲洗了一遍。
“明天再订洗发液吧。”按下干燥键，特伦斯叉开腿举起双手，在干燥的热风中自言自语道。
不知道自己可怜的薪水要怎么撑过四年，而且，如果按这样下去，说不定留级一年级就会花四年时间吧……特伦斯自暴自弃地想到。
即便已经入学两个多月，特伦斯还是觉得这里作为学校来说实在太大，而且太莫名其妙了。
不必要的功能区、超长的走廊，多到不用地图会晕头转向的岔路口，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爬楼梯去上课的教室，明明重的要命完全不便携带，却硬是不提供电子版本的教材，以及明明是军校，却好像高级餐厅一样的食堂，而且贵的要命！
这学校没救了。
如果删掉帝国史，会好很多。
夹着要归还图书馆的书，特伦斯走在路上，边走边神游。
今天的天气好极了，如果到外面去晒晒太阳应该很舒服，特伦斯尤其喜欢军校属星的一点就是这里的气候，事实上，无论任何地方，只要是正常的居住星，比起泰坦，差不多都能算气候不错。
从宿舍前往图书馆的途中，必然会经过中庭，但走廊四周都是落地窗，虽然看得到中庭的风景，想走下去还要绕个不小的圈子，被特伦斯判定为“不小”，就真的是够呛的距离。
算了，还是不要翘课的好……
特伦斯在心里说服自己。
很快要到达图书馆，他犹豫半天，还是打开了终端。
事实上，在交换了通讯之后，奥斯顿偶尔有发过一些无关紧要的简讯，特伦斯并没有回复，但现在要去归还别人借阅出来的书籍，还是得通知一声才行。
“你好，借给我的书，现在准备去还了，谢谢。”
发送之后，特伦斯等了两秒，没有回复。
这个时候，大概在上课吧，不过既然发送成功，应该是可以看到的。
想着，特伦斯准备关掉终端。
“啊，非常感谢。”
“我还以为通讯地址出错了，因为你一直没有回复过，哈哈。”
“笔记怎么样，有效果吗？ps，我的得意之作。”
“我是不是有点啰嗦。Smile。”
……
这家伙发简讯的速度未免太快了！
特伦斯沉默半天，决定还是回他一条。
“笔记很好用，非常感谢。”
忽然，他想了想，又输入了一行字，“请问你是否知道从图书馆去中庭比较方便的路？”
奥斯顿很快就回复了，不过不仅仅是简讯，他还传来一副简单的坐标追踪轨迹图。
“难以描述，附上我常用的路线，ps，途中经过训练场，注意不要被捉考勤哦。”
说实在话，特伦斯原本没打算翘课，但今天的阳光太好了不是吗……
普通的工作日上午，也是军校学生普遍在上课的日子，特伦斯夹着奥斯顿的借书，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向前走去。
拐过这个转角，再走下几个台阶，第一军校气势恢宏的图书馆就在一片开阔的石砖地面后露出面貌，蒂诺的图书馆无论沿用古典样式的旧址或是现代风格的新建筑物，都遵循着智美女神化身——三座山峰的标志，建设成三尖塔的形制。
特伦斯很喜欢这坐落在军校核心位置的建筑，它看起来沉静而威严，总能让他想起大宅中的藏书室，布满整面墙壁的棕红色书柜，整套整套分门别类的精装书册，虽然仆人会定期打扫除尘，而常被家里人阅读的那些书，总是比其他无人问津的藏书更干净。
他喜欢攀上高高的旋梯，去看最顶上那些似乎从没被人读过的书籍，然而那些书看起来也并不是崭新的，都带着曾被人翻看的痕迹。特伦斯曾在那些内容难以读懂的大书中找到过干枯的花瓣、随手涂鸦的笔记、扉页上不完整的签名……那时候，比起阅读，寻找这些东西才是趣味所在。
图书馆似乎也没有人影可寻，平常总会有三三两两学生徘徊交谈的前厅寂静无声，靴子踩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在高耸的穹顶下孤零零地回荡。
特伦斯将四本书逐一放在归还台上，借阅机对书籍立体扫描后，便将书回收进箱内，等待分类归还到书架上。
一本、两本——
还掉三本只随手翻了翻的通俗小说，特伦斯将最后一本也放在台子上，借阅机的扫描光线从上投射而来。
看着那本《空战的艺术》簌簌一声被传送进分类箱，怅然的感觉油然而生，特伦斯站在那儿，伸手在借阅机界面上搜索了藏书信息，上面显示，《空战的艺术》，1本正待上架，6本借出，3本在架（H区015架）。
他的手指在借阅界面上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走进图书馆借阅区，转身离开了。
奥斯顿给的路线图比较难懂。
并不是说标识不够清晰，而是在他的路线中，有些地方显然是没办法走过去的，特伦斯在终端上放大，再三仔细查看，依然对此持怀疑态度。
比如说，在奥斯顿的地图上，离开图书馆，沿路径直向右直线前行，而现在摆在特伦斯面前的道路，是一条明摆着的弯路，向前大约三十米，然后就向图书馆后拐去，那个方向是实验室和机械科的教学楼。
回到地图，特伦斯透过终端投影，看了看远处布满常春藤的石头墙壁。
特伦斯：“……”
好吧。
不是一条可以“走”过去的路……
所以所谓高年级的经验之谈就是让人翻墙吗！这种事情不需要经验！
决定就此把奥斯顿从理性的范畴删除，特伦斯放弃地关掉终端，一路走到墙壁旁，目测一下高度，向后退几步，然后深吸一口气，加速助跑，猛地攀上墙头。后脚尖在石头缝隙里向上一蹬，平稳地落在了——
走廊的外顶上。
特伦斯：“……”
这果然不是一条正常的道路！
然而俗话说，走进森林，就得拿回猎物。
反正已经翻了一道墙，嗯，可能还踩掉不少叶子，那就没有转身回去的道理，特伦斯打开终端又看了一眼来自奥斯顿·并不像话的地图，顺着走廊滑溜溜的外顶往目的地方向走去。
虽然路途比较曲折，但在翻过两处围墙，从一处没有围栏和落地窗的草地横穿庭院之后，只要再顺着一条弧形的教学楼走廊穿过去就能走进连通中庭的教学楼主楼了。
问题是，这条走廊一侧完全是透明的高密度幕墙，幕墙的另一面就是学生们经常上课的几处练习场地。还没有走近，特伦斯已经能听到透过幕墙传来的隆隆噪声，里面恐怕还不止一个班级在使用，想要从这条走廊溜过去不被人发现，呃——
他没有一年级外的课表，如果在那儿碰到陆战科的其他教官，鬼知道会不会立刻被说教一顿再遣送回教室，然后迎来至少30圈负重跑。
不过——
特伦斯回头看看，又向前看看，一握拳头。
折回去是不可能的，走了这么半天，说什么也要上了！
打定主意，特伦斯整理一下制服，决定装作上课休息路过的样子，穿过训练场前超长的弧形走廊。
——
事实证明，奥斯顿不仅仅是不理性，简直是个胡闹的家伙！
不到十分钟后，一边在心中痛斥自己果然不应该逃课，一边疯狂吐槽奥斯顿，特伦斯开始绕着训练场跑第三圈。
混蛋啊！
原本贴着墙壁快速溜走的特伦斯，只是忍不住分心向训练场里看了一眼，发誓只有几秒钟时间而已，居然就跟训练场里正在一旁休息的奥斯顿看了个对眼，更要命的是，奥斯顿居然还冲他热情洋溢地打招呼。
刚刚还在喊小心不要被抓考勤的人是谁啊！
结果可想而知。
这下太阳可以晒个够了，特伦斯边跑边想。
“滴滴——”
终端上显示一条通讯，来自奥斯顿。
“忘记了你翘课！啊啊啊啊啊！”
特伦斯：……
关掉终端，特伦斯简直不知如何描述心情，到底是这家伙是智障呢，还是被他坑了的我更加智障。
“滴滴——”
“务必让我道歉啊！”
不，不用了。
“滴滴——”
“每次机甲训练课我的脑子都不太关注其他事情啊哈哈……”
“滴滴——”
“实在是，很抱歉！【表情”
那你还有时间发这么多通讯！
看着奥斯顿密集的通讯轰炸，尤其是最后一个双手合十的表情，特伦斯默默打开终端，准备删除好友。
“嗡——”
忽然，身边的空气一阵强烈振动，是涡轮推进器的声音。
想必是一台功率很大的机器。
头顶几乎是咫尺之遥的方向传来巨大的轰鸣声，特伦斯抬头望去，只见一台黄色涂装的机甲从隔壁训练场高耸的围墙后冲天而起，另一台紧随其后，接近正午的光线明亮刺眼，他一边奔跑，一边看向天空，在恒星的耀眼光芒中眯起眼睛。
两台机甲在空中相互纠缠，在训练场上空的一小片天穹上高速飞行，推进器的热度在空气中灼烧，宛如盛夏的烈焰加身。
强烈的风压卷起训练场中的尘土，盘旋而上的颗粒随风迎面刮过两颊，这有些像泰坦的晴天，细碎的砂砾吹进头盔，护目镜后弥漫着混浊——
特伦斯闭上眼，光线透过眼睑，一片模糊的红色中，全都漂浮着《空战的艺术》。
他向前跑着，耳中辨别着高空中的声音。
音波匀速划过，它们在兜圈子，靠近了，更近了。
破空声渐渐变得尖锐，追逐者在加速，而前方的机体仍然在匀速向前，想要在转弯前拦截它吗？
特伦斯规律地迈着步子向前跑着，建筑物的阴影在眼前变换。
推进器的轰鸣越来越响，两台机甲发出的噪声几乎重叠在一起，机体加速发出宛如哨音的震动。
快了，还差一点，一百米？不，没有一百米——转弯太快了！
它追不上。
特伦斯停下脚步，睁开双眼向头顶看去。
两台机甲错身而过，前方的机甲在机体遭遇的前一刻突然变向，而后的追逐者在加速度的冲力下错失良机，前机摆脱追逐后迅速拉升，如果是一次真枪实弹的演习，足以凭借高度差居高临下重火力扫射击毁对方。
还没等特伦斯收回视线，一道强光从空中袭来，然后在一秒钟的时间内，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架黄色的机甲火力倾泻而出，像一万枚烟花在天幕同时炸开，随后被击中的后者冒着滚滚浓烟歪歪扭扭地落了下去。
——轰！
在机甲撞击地面的巨响中，特伦斯有那么一会儿失去了表情管理。
哈？
不不不，我可能错怪奥斯顿了，这不是他的问题，是他妈的空战科的脑子有问题，他们在学校里用实弹训练！
穿甲爆破弹啊！
这是什么学校！
不行。
特伦斯不跑了，他径直转身往训练场外走去。
我要转到空战科来，今天就要。
－－－－－－题外话－－－－－－
……拜、拜个早年_（：3∠）_
我正在重新整理大纲（究竟写到哪里了（喂——
好在番外储备丰富【咦
土下座……
【FGO真好玩【喂
一名军校生站在方才全班被最后一个击杀的072号旁，眼神阴郁地看向那名一年级新生离开的背影。
“谁知道，陆战科的插班生，不清楚什么背景，听说是作为陆军的预备军官插班进来，还没打探出底细，不知道是谁的人。”
“嗷——”
训练场另一旁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哀鸣，陆战统科A班的二年级生纷纷一脸拒绝。
“2个半小时——作为你们被一年级小鬼吊打的奖励，有人有意见吗？”
“既然大家都很高兴，那么就从明天开始，啊，一年级的，可以回去上课了。”033号已经脱下上身护具拿在手上，另一手摘下头盔，露出一张跟其他军校生不太相同的脸。
他并不在意其他人的动向，得到可以离开的指示，便自顾自拎起护具向外走去。
“啧，卢奇奥，那家伙怎么回事。”
“原坐标击杀动作投影，请注意。”
在AI的提示音中，两名学员各自后退几步，在他们刚才交战的位置上，AI投射出两人半透明的蓝色全息投影，以慢动作回放出刚才演习中最后的动作。
两名身着作训外装的学员，手持模拟电刃互搏，即使是0。5倍速度，动作看来也有超乎常人的速度，两人快速错身而过，随后072号即被判定击杀。
“没有没有。”
异口同声。生怕教官再加码，学生们立刻表示你说什么都对。
“好了，不像样的二年级，从今天起全员增加2小时搏击训练课。”
教官阿拉德的声音从监控广播里传来。
“请求回放击杀动作，0。5倍速！”
作训装备上喷涂着072号的学员升起头盔护目镜，扭头向训练场一旁看去，弧幕光屏上立刻回放起几秒钟前的演习录像。
“见鬼……”
072面带不愉地低声嘟囔一句。
对战的另一方并没有什么反应，当AI判定后，033就已经开始松除作训外装。
“请求回放击杀动作，0。3倍速！”
依然对判定疑义的学员再次请求回放，这一次，速度再次放慢的投影中，终于可以看清，在两名学员互相接触并同时攻击的一瞬间，033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格挡对方的攻击，并在瞬间完成了一个割喉动作，伤害判定第一时间由作训外装传递到AI后台，如果这是一次真枪实弹的对战，这一击将精确割开072的气管和颈动脉，即刻失去行动能力。
◇甦生
“编号072，出局。”
两名学员身影交错而过，瞬间的短兵相接，训练场AI立刻响起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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