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归于苍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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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东西你都看得懂吗?下次阶段考我已经准备放弃了。”伊莎贝拉把脸贴在书上,垂头丧气地说道。

    “伊莎,别嘟嘟囔囔的,我快被你烦死了。”

    威廉又把一页纸从笔记本里撕下来揉成一团,愤愤地往后一丢,稳稳扔进垃圾桶里。

    “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会让你轻松一点。”

    特伦斯摇着笔杆,一面认真温书的同时不忘吐槽。

    “嘿!”

    威廉不满地从书本里抬起头,他把笔记往特伦斯面前一推,“那么聪明的你应该能告诉我这里怎么核算有效路线。”

    那是一道描述冗长负责的二年级专业课题,关于中等战术编队行进航程的最佳计算方式及消耗预期,包含许多复杂的坐标和大量参数。特伦斯眼皮抬了抬,在已经被威廉涂写的乱糟糟的本子上勾了几个圈,并写了两行批注,就把本子丢回威廉那里。

    威廉瞄了一眼他写的批注,表情扭曲地拿起了笔,小声嘟囔着重新演算起来。

    ——

    “你的概论复习的怎么样?”

    安德烈放下笔,伸个懒腰,活动一下脖子,转头向特伦斯问道。

    “一般般,大概考不过。”

    特伦斯头也不抬地回答一声,依然埋头在他面前摊开的几本参考书中,不时快速翻动书页。

    他一边对照参考书,一边在终端投影的光屏中检索,手上做着笔记。从安德烈的角度看过去,那脸上的表情专注极了。

    真是个奇妙的人。

    安德烈不禁在心里感叹,特伦斯的注意力总是能够立刻从外界的干扰中集中,大约这就是他能在一个多月突击学习之后考进二年级的原因吧。

    现在他的进度已经基本追上其他二年级生了。

    而且——

    仿佛为自己的先见之明默默称赞,安德烈抿抿嘴。

    在这段时间里,可能是因为伙食和生活品质都有所改善,这家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几乎快要改头换面成另外一个人。

    最近两周,连四年级的学生都有人在议论纷纷了。

    想到这里,安德烈油然而生一种家长的心情,毕竟,那些早晚午餐夜宵零食生活用品,都是来自他的付出啊,虽然是以借款的形式,但他的通用卡副卡可是妥妥的拿在特伦斯手上呢。

    “喔,快看快看。”

    伊莎贝拉突然压低声音冲其他人说道,她的手往安德烈背后右后方指去,“看,是汉克·唐·莫顿。”

    一个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神情严肃的黑发男生正在他们背后的书架中翻阅书籍。

    “快,安德烈,轮到你了。”

    伊莎贝拉急切地催促道,还不得不小心地压低声音,“快去,他要走了。”

    “Emm——”安德烈合上书,双手一撑桌面站起来,推开椅子往后走去。

    “哈?”

    特伦斯疑惑地回头看一眼安德烈,又转过头来,他刚转过来,就看到伊莎贝拉和威廉完全不读书了,两个人都眼睛发亮憋着笑,盯着背后安德烈离开的方向,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别看我们,快看后面,啊,安德烈跟他搭话了。”

    伊莎贝拉手指敲着桌子,目光炯炯。

    “……”特伦斯再次转头往后看去。

    ——

    远处的两排书架过道中,安德烈正在跟那个男生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啊,特伦斯太熟悉了,典型的“我现在预谋做点什么”的安德烈专用微笑。

    然后,在三个人的注视中,被伊莎贝拉叫做莫顿的男生皱着眉看着安德烈,转身离开了。

    “哎——”

    伊莎贝拉泄气地往椅子背后一躺。“连安德烈都没成功。”

    “你们到底在干嘛?”

    特伦斯问道。

    “啊,你可能不认识,那是著名的MR。莫顿,四年级的传奇。”威廉兴致勃勃地解说起来,“他家是大贵族里最富有的那一种,全优生,据说现在陆军各个序列已经在私下争抢未来他进入哪支编队了。”

    “那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学校里在打赌,看究竟谁能跟莫顿搭上话,你肯定没想到,你跟莫顿比起来,完全是不堪一击,我指的是人际交往方面。”

    威廉热情洋溢地解说道,这时候安德烈已经走回桌子边,重新坐下了。

    “你们在聊什么?”安德烈随口问道。

    “告诉特伦斯关于谁能跟莫顿搭讪的赌局,”威廉继续冲特伦斯讲着,“在军校四年,莫顿完全没有任何一个朋友,你知道吗,他甚至连话都几乎不跟其他人说,二年级在私开赌局,如果有人能向莫顿告白并且被接受,就能赢,我看看现在的行情——”

    威廉打开终端,“喔——现在的奖池里已经有二十七万通用币了。”

    “……你们太无聊了。”

    特伦斯对此下了评论,然后继续看起他的参考书来。

    ——

    过了半天。

    “所以连你也失败了?”

    “……我们别说这个了。”

    特伦斯,伊莎贝拉,威廉三个人都忍不住低头闷声笑了起来。

    ◇盛夏

    休息日的训练场学生可以借用,使用率最高的通常是模拟仓,各个年级的学生们都热衷于不断挑战模拟对战的网路排名,这是件很有趣味的事情,排名不会删除以往战绩,军校生们都乐于不断刷新记录,并可以在排名表里找到一两个现任军官的代号。

    比如,“绿色食物有害健康”已经被证明是空军星际部队的某上校军官,而“帝国史给我力量”则是一名陆军准将。

    会在假期借用搏击训练场的学生相对不多,对搏击课要求最高的陆军系更喜欢在重器械馆里练习力量,教学楼的3号训练场中只有两名学生,正你来我往地交手。

    其中一个身材修长,另一个则略矮些,两人进行着徒手训练,战况难解难分。

    高个子的学生抓住机会,紧紧钳制住对方的动作,将他掀翻在地。

    特伦斯懊恼地摘掉头盔,一根断裂的绳圈掉在地上,及肩长的黑发散落下来,激烈运动给他接近苍白的脸颊增添了血色,额头的汗水黏住几根长发,他把头盔放在一旁,一手将头发全部梳向后面,捡起头绳爬起来坐在地面上。

    “1倍速,回放后20秒。”

    AI很快将刚才的对战投影播放出来,特伦斯目不转睛专注地看完,长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另一名学生也摘下头盔露出脸来。

    马上就要升上三年级,安德烈的身高不知不觉又增长了一节,同时也增加了不少体重,从身材看起来已经像是个青年人了。

    相比之下,特伦斯几乎没有变化,身高只勉强增加了几公分,而且似乎全都长在小腿上,体重则毫无变化,也许是错过了生长期,也许是过于挑食的缘故,他的体态显得越来越单薄。

    他一贯以速度和技巧取胜,但当对手是与他不分伯仲的安德烈,后者的力量与体重就成了不可跨越的优势。

    “累了吗?”

    特伦斯摇摇头,握住安德烈伸来的手站起身,“这是浪费时间,我得想办法长个20磅才行。”

    “你太挑食了,增重30磅都不能算健壮。”

    “算了。”

    特伦斯郁闷地说道,“我跟你按同样的食谱吃了一周,做同样的训练,你没什么变化,我瘦了三磅……”

    “说真的,”特伦斯边走边解开外装的安全扣,“我开始怀疑这是我的基因问题,我看过外祖父的家族分支,肖像都瘦极了。”

    “好吧。”

    安德烈耸耸肩,一副你高兴就好的态度,“说起来,你还没答复我。”

    “什么?”

    “要不要去我家过神降节的事情。”

    “哦,我想待在学校里,谢谢你的邀请。”

    “你确定要待在宿舍里?神降节学校里可是完全没有人的,嗯,除了几个怪人。”

    “那么也不怕多我一个。”特伦斯轻松地说道,他催促着安德烈,“走吧,午餐时间快到了,今天有焦糖苹果派可以吃。”

    安德烈欲言又止,不过还是没说什么。

    他本想邀请特伦斯一同,去他居住的小庄园度过神降节,但毕竟,要以特伦斯本人的意愿为主。

    如果他打算一个人在宿舍里静静度过,那么也只好尊重特伦斯的想法。

    ——

    神降节后,学生们在怎么也觉得短暂的假期后纷纷返回军校。

    军校里或多或少弥漫起节日未尽的气氛,从学生们带回宿舍的小礼物,自制点心和新的围巾或领结中来。

    安德烈算是最早回到学校的一批人,其实他只是回到父亲为他安置的,一个人的住所罢了,但安德烈收到的礼物并不比雷格瑞大宅中的少爷小姐们逊色一丝,安德烈在假期里为特伦斯选购了礼物,刚刚回到宿舍放下自己的东西,他便带上礼物去了特伦斯的宿舍。

    然而说是待在宿舍度过假期的特伦斯并不在宿舍里。

    “……”

    在敲了几次门,通讯也没有应答之后,安德烈皱着眉离开了。

    》》》》

    冬雪消融,经过短暂的春季,漫长而鲜艳的夏天便到来了,在夏天最热烈的时光中,第一军校也将迎来每年最重要的日程——毕业典礼。

    这场声势庞大而意义非凡的盛世将持续一周的时间,从最后一场毕业考试开始,直到最终的休息日,在所有四年级毕业生共同出席的毕业典礼上推向高潮,落下帷幕。

    除了毕业生,帝国军受邀军官、荣誉毕业生、毕业生家属亲友及一至三年级全员都可以列席观礼,在众人的目光中,毕业生将完成最后的历程。从带上毕业生勋章绶带的一刻起,他们不再是一名军校生,而将成为一名肩负使命的帝国军人。

    “每年都要来这么一回,我已经提前感觉有点伤心了。”

    伊莎贝拉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制服衣领,虽然它已经相当整齐了,一边冲身旁的同学说道。

    四年级即将毕业,而空军系二年级的学生也已结束二年级的全部课业,即将在夏季升上三年级。

    青少年总是成长的很快,经过一年冬雪和春风,“学习互助小组”的四个常驻成员也都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伊莎贝拉长高了不少,她在春天剪短了长发,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就像她四年级的姐姐一样严肃冷艳,当然,仅仅是不说话的时候……威廉则长得太快了,如果仅从体态来看,他更像是个陆军,这有点超额的健壮给他带来了不少小麻烦,比如军用机甲狭小的驾驶舱,以及尺码总是难以合身的作训服。

    安德烈的变化更多发生在内部,用伊莎贝拉的话来说,他不再是个“咄咄逼人又花心的家伙”了,安德烈变成了一个温柔而多情的年轻人,他细碎的卷发现在可以束成一个马尾,而至于他的笑容,如果说从前还能从中找到尖锐的讽刺,现在大概只有军部的心理分析师才能分辨出真诚与否。

    对于朋友们的说法,安德烈不置可否,他把这全推到来自以风流多情著名的、雷格瑞大公的基因上,“这是个家族问题,”安德烈如是说。

    其他人可不会这样想,毕竟,说着这番话的同时,安德烈完全贯彻了从始至终的行为准则——如果睡一次解决不了的问题,就睡两次。

    比起另外三个人,特伦斯的变化带给自己更多的是不必要的困扰。

    自打安德烈开始“慷慨的借贷”,从而根本性提高了生活水平,特伦斯才真正显现了什么叫做“家族问题”。

    从刚入学时“其貌不扬”的定义作为起点,吃得好睡得好,用着安德烈带来的洗漱用品,过完二年级的特伦斯在其他军校生眼中实在是英俊的有些过头了,打发莫名其妙加进通讯里的好友信息已经成了每天起床和睡前的日常工作。

    “我们应该往这边走吗?”

    被伊莎贝拉的紧张传染,英俊过头的特伦斯先生忍不住也正了正帽子,这会儿他们正跟不少人逆行,走在明媚灿烂的露天走廊里,光线投射在他绸缎一样细软的黑发上。

    “走吧,不会错的,等会儿观礼我们得占个好位置。”

    伊莎贝拉在人群中奋力穿行,刚刚整理好的衣领都歪了,“对了,安德烈呢?”

    “我怎么知道。”特伦斯跟在她身后,“发了通讯他一直没回。”

    “别提他了。”

    威廉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挤到他们身边,一边分开人群,一边抱怨道,“我们从四楼下来,说好一起去礼堂,结果半路上他就被一个我不认识的四年级女生拐走了。”

    “快走,我们从花园那个角落穿过去。”

    “就不能走大路吗,伊莎?”

    “当然不行!”伊莎贝拉斩钉截铁地对威廉说道,“我,伊莎贝拉·安德森小姐,从不缺席看热闹的最好位置!”

    威廉看着她大步流星的后脑勺,笑嘻嘻地捅捅特伦斯,“看吧,她整天说玛德琳的坏话,结果还不是要抢个前排去看她毕业。”

    特伦斯笑笑,没说什么,两个人跟在披荆斩棘的伊莎贝拉后面,往人群中挤过去。

    三个人脱离人群,从一条隐蔽的小路穿行而过,通到庭院花园的边角,伊莎贝拉突然停下来,飞快地拦住了他们。

    “伊莎——”

    “嘘——”伊莎贝拉示意他们在角落藏好,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指外面,小声说道,“看,是莫顿。”

    特伦斯探出半个脑袋,在寂静的花园中站着一个身穿华美毕业生礼服的高大身影,是汉克·唐·莫顿。

    典礼很快就要开始了,不知他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也许是缓解一下紧张或是离愁别绪之类的心情吧,特伦斯想到,早在军校的公告中,他就看到过,莫顿会作为今年的优秀毕业生代表带领毕业生宣誓致辞。

    伊莎贝拉突然在后面猛戳他的后背,“快,快去。”

    “哈?”

    “错过这个机会可就没有了!”伊莎贝拉努力压低声音,然而脸上的表情泄露了她的热切心情,“快去,特伦斯,你去你去——”

    “伊莎……你确定这合适吗?”即便是特伦斯,都感到了这不是个合适的场合和时机来进行学生们的玩笑。

    “快去,想想看,他马上就要离开学校了,这不是很寂寞吗,我们给他增加一点毕业前的回忆。”伊莎贝拉怂恿到。

    ……

    特伦斯闭了闭眼睛,心想,这姑娘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

    ——

    后背几乎能感觉到伊莎贝拉和威廉的眼神快把他射穿了,特伦斯脑内循环一遍,你好,请问你有男朋友吗,好的,再见。

    抱着早晚都是一刀,赶紧结束的心态,特伦斯叹了口气,抬脚走了出去。

    他刚走出花墙的阴影,还没走进莫顿的视线,背后的脚步声就先引起了他的注意。

    特伦斯还没回过头,一个高挑的身影就从他身旁擦过,对方在擦身而过时,回头冲特伦斯眨了眨眼。

    看清了对方的面孔,特伦斯停下了脚步。

    那是陆军机械研发科的朱利安·冈萨雷斯。

    特伦斯认识他,或者说,军校里几乎没人不认识这个英俊又神秘的异国混血儿,即便是看惯了安德烈,特伦斯依然被刚才那近距离短暂一瞬所见的俊美所震动。

    “嗨。”

    朱利安·冈萨雷斯停在莫顿面前,仰起头看向他。

    然后,他面对莫顿说出了特伦斯刚才酝酿了半天的台词,“请问你有男朋友吗?”

    喔……看来我还得先排队才行,特伦斯想道。

    远处隐约传来学生们的喧哗和音乐声,这些若有若无的噪音显得花园里更加寂静。

    莫顿低头看着冈萨雷斯,沉默了片刻。

    当特伦斯以为他会这样走开的时候,忽然听到莫顿开口说道。

    “你也想要那笔奖金吗,朱利安?”

    “当然要。”

    冈萨雷斯欢快地回答道,“毕竟攒了这么久的奖池明天就无效了。”

    在上午逆光的阴影中,特伦斯看不清莫顿的表情,他在远处听到莫顿低沉地笑了起来,声音中的温柔像日光一样带有温度。

    这似乎是特伦斯第一次听到莫顿的声音。

    他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的男朋友。”

    “当然不,”冈萨雷斯背对着特伦斯,但特伦斯仿佛能看到他得意的表情。

    冈萨雷斯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冲莫顿勾了勾,“从现在开始才作数。”

    莫顿从善如流地伸手搂住他的腰身,低头在冈萨雷斯的耳旁说了什么,冈萨雷斯没有回话,他推开莫顿,认真地为他整理了一番胸口的绶带,两人亲密地肩并肩离开了。

    “喔——这比毕业典礼有八卦多了。”

    威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伊莎贝拉跟他一起从角落里走出来。

    “我还以为你会撤回来呢。”伊莎贝拉还眼巴巴地往莫顿离开的方向看着,这会儿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我根本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一会儿给我讲讲。”

    特伦斯站在原地没说话。

    “不过,果然只有怪人才能跟怪人说上话啊。”威廉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们听说没,冈萨雷斯已经被研究院钦定进入科研小组了,他才三年级,难怪平常在学校里几乎见不到他。”

    “啊,他肯定是去观礼了,”伊莎贝拉做出捧心状,一脸遐想,“多浪漫,希望我毕业的时候也有个可爱的恋人在台下观礼。”

    “你先毕业再说吧,伊莎。”威廉推着她往前走,“不是要占个好位置吗还不快走。”

    “好了好了你把我的衣服弄皱了。”

    “快走,特伦斯,别发呆了快过来——”

    “来了。”

    特伦斯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不远处的喧哗声越来越高涨,一年一度的毕业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三个人最终还是没能挤进观礼席的前几列,伊莎贝拉一直在座位上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直到军校的发言人站上露天礼堂的演讲台。

    “先生们女士们,列席的嘉宾们,用你们最真诚的欢呼迎接斯坦诺恩第一军校的毕业生吧!”

    一瞬间欢声雷动,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听到旁边的人在说些什么,特伦斯毫不怀疑,此刻如果有一架惩戒级别的战舰从空中飞过,他现在大概也听不到推进器的轰鸣声。

    陆军、空军各个分科的学生身着盛装,错杂在一起,此刻仅按姓名字母排序列队,不同于热烈的人群,他们表情庄严地走入礼堂,站上高台。

    汉克·唐·莫顿走在队列最后,他离开毕业生的阵列,向前走到演讲台前,伸手将军校的制式礼帽脱下,平屈右臂托在胸前,他的眼神向下环视过此刻已自发寂静无声的观礼人群。

    “在此代表全体毕业生,我宣誓,将永远捍卫军人的荣誉与品格!”

    他的话音刚落下,台上的毕业生爆发出狂热的欢呼声,一瞬间所有人的礼帽都被高高抛起,丢向台下和两侧观礼台的人群。

    并没有想到是如此简短的誓词,特伦斯被突如其来的热烈氛围惊吓了片刻,然后便被海浪一般的欢呼声感染,他感到胸中回荡起一阵激昂的热情。

    台上的毕业生们不停抛掷礼帽甚至绶带,满载笑容地冲观礼的亲友们挥手示意。

    伊莎贝拉在旁边不停尖叫,跳着喊着,“玛德琳!玛德琳!”

    她的姐姐玛德琳·安德森在队列中,似乎也在搜索着自己的亲友们,因为伊莎贝拉的缘故,特伦斯曾跟她交谈过几次,那是一位非常独立而潇洒的女性,伊莎贝拉的朋友都非常尊敬玛德琳小姐,虽然伊莎贝拉本人总是时不时吐槽一些姐姐的坏话。

    毕业生中有不少熟面孔,特伦斯仔细辨认着,在里面看到了短暂交谈后鲜少接触的尤利娅·瓦格纳——她看起来更沉稳了,随后是几个空军高年级的优等生,其中有些人,虽然在早餐的食堂里还刚刚见过,但此刻看来的感觉却是如此不同。

    “玛德琳!”

    似乎终于跟姐姐对上目光,伊莎贝拉几乎要从地上飞起来。

    威廉及时递过一块手帕,小姑娘带着变形的笑容,边叫边擦起了眼泪。

    今年的夏天,随着毕业典礼的落幕,就快要过去了。

    ◇暗涌

    “你,还有你,不要偷偷摸摸躲在后面!说的就是你,金毛,站起来回答刚才的问题,费德里希四世曾发动过哪几次战役。”

    “布里属星争夺战、联邦边防一次战争、联邦边防三次战争和,呃……”

    安德烈在公共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手指捅捅旁边的特伦斯,后者趴在桌上,凭身高优势完全躲在前一排学生的背后,冲他做了个爱莫能助的手势。

    “和,呃——”

    “很好,”帝国史教授——伟大的阿尔弗雷德先生满意地推推半面镜,“非常好,金毛,把帝国史第四册第3。01。04章节手抄一遍,下节课交上来。”

    坐在他们前一排的学生是一名机械专科的女生,忍不住偷笑起来。

    “前面的卷毛,看来你对这个问题很有信心,那么由你来回答一下。”

    那名学生立刻一脸惊恐,特伦斯趴在后面,听见她冒出一串小声的天呐天呐天呐。

    ——

    帝国史公共课下课后,跟平常一样,又是哀鸿遍野的一天。

    安德烈跟特伦斯并排走在前面,不一会儿,伊莎贝拉从后面追了上来,“你居然还背得出三个,鬼知道我一个都不会。”

    升上三年级分科后,伊莎贝拉选读了星际领航专业,平常只有一些公共课程和部分专业课才跟他们一起,威廉则选择了战舰方向,比起机甲,他在战舰操作的表现更出色一些。“我去上别的课,先走喽。”

    在走廊里短暂的打过招呼,伊莎贝拉便抱着她的课本往另一边跑去。

    “Bye,伊莎。”

    伊莎贝拉跑得飞快,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消失在拐角,教室的楼梯太长了,她得当心不要迟到。

    “又去旁听四年级的课吗?”

    接下来机战科并没有课,看见特伦斯低头在终端上翻课表,安德烈问道。

    “嗯。”特伦斯答应一声,“四年级在传闻,机战科四年级的教官欧文要复职回军队,我想多去听一听他的课。”“你也听说了?”

    特伦斯平常并不太热衷于探听学生间流传的消息,安德烈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是奥斯顿告诉我的,我有时候去听他们的公共课,你知道,奥斯顿这个人有多八卦,想不听他讲话是件很难的事情。”

    “不止是欧文,陆军也有几名四年级的教官准备复职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着。

    “是吗?”

    “这不正常,”安德烈说道,表情似乎在思索什么,“军校很久没有过大量教官复职的情况发生过了。”

    他话锋一转,又轻描淡写地说道,“但这不适合拿来猜测,结果最后总会被知道的。”

    ——

    “嗨,安德烈。”

    一个长相甜美的女生走过来,冲安德烈打个招呼,挎住了他的手臂,“你一直都没回通讯,所以我只好来等你下课了,你不介意吧?”

    后一句是对特伦斯讲的。

    快两年了,特伦斯已经对安德烈的浪漫史完全乏味了,他跟安德烈道别离开,出发去旁听四年级的课程。手上的终端震动了一下,特伦斯看一眼讯息,来自朱利安·冈萨雷斯。

    “准备感恩戴德吧,我把你的档案塞进了二次筛选名单。”

    哈?

    跟朱利安本人一样,他发来的简讯也总是叫人摸不着头脑,并且从不解释。特伦斯看完讯息,完全想不出他这条简讯的前因后果。

    自从通常影子都见不到一次的冈萨雷斯屈尊纡贵,亲自维修调试了一批被三年级损坏的教学用机甲后,他跟特伦斯就莫名其妙地有了联系,从险些被特伦斯当成另一条求爱的骚扰讯息删掉的——“有一点智力的人都不会烧坏那对涡轮推进器。”开始,朱利安便以完全没有规律可循的时机,偶尔发送简讯给特伦斯。

    其中的一部分特伦斯能够理解,比如关于机甲的部分,关于机械原理的部分,一般会在特伦斯使用了模拟仓或者损坏了教学机后发来。

    但另一部分,比如今天的简讯,就完全是活在朱利安自己世界的产物,没人能理解了。说不定只有莫顿能理解吧,想起去年撞见的尴尬场面,特伦斯忍不住腹诽道。

    明明是陆军科,为什么会被请来维修空战机甲,而且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地黑进我的终端啊这家伙,搞技术的都这么不可理喻吗。

    特伦斯在心里碎碎念着,拐弯走向四年级的教室。

    一个月后,接到帝国军研究院私人通知的特伦斯,顶着刚刚起床的惺忪睡意,在床上足足愣了一分钟才嘭地跳下地。

    那是一条内容极长,包含条件苛刻保密协议的通知文件,特伦斯光着脚,在宿舍里兜着圈子,最后一头扎进小沙发里,完全不像其他人所说的那个冷言冷语高不可攀的特伦斯。

    这时他才忽然想起之前朱利安那没头没脑的简讯。

    “哇,冈萨雷斯——”特伦斯快乐地在沙发上翻了个身。

    军校的夏休开始了,学生们陆陆续续开始返家,拒绝了安德烈和其他朋友的邀请,特伦斯依然选择在军校里度过假期。

    夏休的时间并不太长,只有三周时间,但足够在学校里被关了半年的年轻人出去玩个痛快,在第一军校这样的学校,更是如此,随着时间推移,学生们拥有无忧无虑玩乐的机会也在进行着倒计时,像一把高悬的利剑,看着它慢慢慢慢降落到头顶。

    嘭。

    成为一切服务于战争需要的军人。

    留在学校中的学生总还是有一些,出于各种原因,有些就像特伦斯一样,属于天性离群索居的类型,部分为毕业准备而埋头苦读的四年级,不愿放下手头进度的科研班等等。

    但偌大的军校园区,想要碰到为数不多的留守学生,在食堂以外的任何地方几率都相当低,说不定留下来的人就是享受这种空旷自由的感受,也说不定。

    升上三年级,特伦斯也成为了新生眼中那种,对学校的诸多细节了如指掌的前辈,他穿着一件全手工裁剪的白色上衣,不慌不忙地在中庭走着。

    他的步伐并不慢,这是习惯使然,但在不受约束的假期中,特伦斯也放松下来,穿着一身宽松的私服,甚至没有绑起长发。

    假期里并不想读书,虽然短暂的假期已经过了快两周,帝国史考试几乎就在转眼过后。

    ——

    中庭阳光怡人,平常总有三两学生嬉笑或坐卧的草坪现在开阔安静。

    这样的气氛格外适合什么也不想,只是坐下来发呆,特伦斯也正是这么打算的,下半学期他打算提前预读四年级的专业课,这样就有更多时间用在搏击和力量练习上。

    总是输给安德烈让他有点不爽。如果安德烈得知他的心声,一定会无辜地辩解,你为什么非要抓住这么多专业课中的一项不放呢。

    当然,比其他人矮小的事实可能在这份不满中占据了很大比例的因素。

    特伦斯搓搓手指,感觉不知在什么地方蹭到了一些灰色的粉末,黏在手指上,大约是刚才翻墙时留下来的。

    确定手上的痕迹擦不掉,他不自觉地撇撇嘴,在草地上躺下来,闭起眼安静地享受一个人的时光。光线透过眼皮,不算刺眼,轻微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这是个风向无常变换的季节。

    给飞行判定带来一定的麻烦,特伦斯在心里天马行空地想着。

    突然,他警觉地睁开双眼,几乎同时撑起上半身。

    远处建筑物的阴影下,一个人从门廊中走来,看清对方的样貌,特伦斯放下防备的姿态,换了个姿势在草地上坐起身。不管怎么看,他确实有一副难以挑剔的好皮相。

    看着朱利安·冈萨雷斯越走越近,特伦斯忍不住这样想。

    冈萨雷斯穿着异国样式的罩袍,底下是黑色的裤腿和一双大约是藤编的凉鞋,衣服的织物上面绣着相当精细的纹样,身上宽大的衣物并不显得臃肿,反而让他看起来更飘逸清爽,但冈萨雷斯的眉眼实在太鲜明浓烈,无论他穿着什么,都像是精心装扮的盛装一样。

    大概这给他也带来不少麻烦,想起安德烈永远濒临爆炸边缘的邮件信箱,以及自己收到的骚扰简讯,特伦斯心有戚戚。

    冈萨雷斯像老熟人一样态度自然地在特伦斯旁边的草地上坐下来,双手抱着膝盖。

    “喔,空军的小美人。”

    特伦斯对这个称呼微微皱起了眉。

    “别这样看我,”冈萨雷斯脸上露出快乐的笑容,“还是说你更喜欢其他人的说法,‘拥有堪比神侍圣洁美貌的特伦斯’。”

    这让特伦斯明确的不愉快了。

    他知道在学生们经常在校园里流传的八卦娱乐,比如美人的排名,学校的秘密地图交流,以及类似之前莫顿恋爱对象的盘口,这类事情本无伤大雅,但不代表刻意挑衅在内。

    冈萨雷斯的态度算得上是毫无遮掩的冒犯,特伦斯在不愉快的同时,更多的是疑惑,以两个人几乎无限接近于零的交往,他为什么要特地引发矛盾?“如果你有什么非要让我知道的事情,最好在我感到不耐烦前说完。”

    并不对特伦斯做出任何反应,冈萨雷斯只是像个影片旁白一样,笑着自说自话,“今天我在实验室里继续手上的工作,这些事情非常消耗精力和时间,我可以按部就班地完成,但,突然我发现,如果不解决这件事,我就没法集中精力。”

    说着,他像咏叹调一样戏剧化地叹口气,看向特伦斯,眼光迷人地流转。

    “这太悲哀了,想到要把时间消耗在你身上。”

    你指的是未经我同意发到我终端里的简讯吗……特伦斯默默吐槽。“你借阅了四年级的文化课教科书,花了几十个课时预习,”冈萨雷斯掰着手指细数,带着一脸苦闷表情,“甚至还在终端里做了四年级帝国史的笔记,你做这些,就是为了能多点时间练习跟人打架。”

    请叫它搏击……而且你是专程来证明自己是个偷窥狂吗……

    听到这儿,特伦斯几乎想站起来逃走了。

    突然,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仿佛感受到了极大的恶意。

    “你应该把所有注意力放在机甲上。”

    冈萨雷斯的声线骤然变得极为冰冷,仿佛那烂漫惬意的笑容从未在脸上出现过一般,“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满心想着跟那些蠢货一样。”

    “什么?”

    没有给他回答或发问的机会,冈萨雷斯继续冷硬地说道,“在连接过那台实验机之后,我以为你会更有觉悟。”

    “等一下,你没有权利谈论这件事。”

    虽然不知他在其中参与到何种程度,但作为一件国家级别的机密,特伦斯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迅速阻止冈萨雷斯将机甲实验的更多环节说出口。

    冈萨雷斯冷笑一声,像巨人蔑视蝼蚁一般。

    “说起权利,我更想知道是谁给了你跟下等人混在一起的权利。”

    他极有侵略性地直视特伦斯的眼睛,脸上再次挂上笑容,但此时看在特伦斯眼中,这笑容里包含的毒液比一条戈壁蛇更阴森,“让我想想看,你更喜欢谁呢,兰托,安德森,还有什么,啊,威尔?抱歉,我实在没办法把记忆力浪费在这些东西上。”

    说这些的时候,冈萨雷斯的表情就像想起了什么散发着气味的垃圾一般,“虽然你这么紧张于保守你的小秘密,但你总会说出来的,不是吗,向你可爱又英俊的男朋友。”

    “安德烈不是我的男朋友。”

    特伦斯几乎开始感到无趣了,他不再关注冈萨雷斯,准备站起身离开。

    然而冈萨雷斯的下一句话像长矛一样把他钉在原地。

    ——“喔,小美人,你该知道我指的不是雷格瑞。”

    像完全注意不到特伦斯瞬间紧张的动作而引发的气氛,冈萨雷斯无所谓地说下去,像谈论食堂的菜色或天气一般,“抱歉,搞技术的人总是知道的更多。多么让人动摇啊,你爱他,然后愿意向他倾吐一切,就像我可爱的莫顿,几乎把一切都说给我听,除了他准备结婚的那位侯爵小姐。”

    冈萨雷斯耸耸肩,“想到这里,真是让我难过又恶心,天呐——”

    他的脸上几乎是真诚的委屈,“你是这样的自甘堕落,而你才跟我的大脑连接过。”特伦斯表现出的震惊和费解恰到好处地取悦了他,冈萨雷斯像是无比惋惜看着失智病患的医生,他叹息地摇着头,然而脸上露出的笑容包含十足恶意,“不然你以为,研究院为什么需要我?”

    “这叫人怎么能想到呢,”冈萨雷斯站起身,拍拍罩袍上的草叶,像猫那样伸个懒腰,“最精英的科研团队开发出一台没有人能开动的超级机甲,过了几十年的瓶颈期,突然在修正检验中发现一名实习实验助手的神经元构造似乎可以作为合适的中转站,然后你猜猜看——”

    他居高临下地低头看向特伦斯。

    “那台实验机甲全新的连接机制来自于我的脑部,”冈萨雷斯冷漠地看着还在消化信息的特伦斯,“很走运,在大脑分析后我没变成植物人或是低能儿。作为唯一一个成功连接的实验品,我本以为你会是个更高级的人。”“别以为你算得上超然,还没有人能驾驭那台机甲的思维,然而你不专注于此,反而把目标与低智的下等人混迹在一起,简直是谋杀我的时间和你的天赋。”

    在冈萨雷斯说着这些的时候,特伦斯从草地上站了起来,他揉揉鼻尖,像平常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抿起了嘴。

    “我本来以为安德烈已经算得上种族歧视了。”特伦斯整理一下衣领,态度平常地说了一句,仿佛前面所有的交谈并未发生。

    然而冈萨雷斯迅速抬起双手,做了个敬谢不敏的动作并笑眯眯地向后退了一步,“啊哦,我的身手可比不上大脑。”不得不说,他对别人意图的察觉相当敏锐。

    既然如此,特伦斯也就放弃了给他一点教训的念头,并不打算跟这个,传闻中是怪人,实际上也的确不可理喻的家伙再做接触。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么我告辞了。”

    他转身坦然的迈开脚步。“啊——”

    冈萨雷斯在他身后,语气略带怜悯的说着,“真是令人扼腕,想到早晚要靠改变自己去徒劳追赶永远无法企及的进步。”

    特伦斯皱了皱眉,并没有为此停留。

    》》》》

    特伦斯拿着夏休假期从安德烈哪儿借来的浮空板,在宿舍门口验证后准备把它原样放回安德烈的书桌底下,然而刚刚打开卧室门,他就立刻背过了身。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安德烈!”特伦斯望着天花板大大翻了个有损形象的白眼,还不忘迅速把宿舍门关上。

    从他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和小声的耳语笑闹,有人从床上翻身下来穿着衣裤的声音,还有一个响亮的吻。

    一个蓬松着棕发的漂亮姑娘从他身后拎着外套小跑着,经过特伦斯身旁时还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看他一眼,然后走出了宿舍。

    特伦斯回手就把浮空板甩向床上,安德烈能看到的上身赤裸靠在床头,喔了一声稳稳接住那个又重又硬的家伙,笑的阳光灿烂。

    “我真不敢相信,你回到学校第一天,第一件事就是跟陌生人上床!”

    “别这么说,那是我的女朋友。”安德烈解释道。

    “我根本没见——”

    “新女朋友。”安德烈适时插嘴补上一句。

    “……”

    如果可以,特伦斯非常想挖开他的脑子看一看,他在书桌旁坐下,“那我有没有荣幸知道,雷格瑞先生的新女朋友有多新呢。”

    “嗯——两个小时?”

    在这种情况下,安德烈脸上那人畜无害的,童话故事一般的笑容几乎是非常讨打了。

    安德烈掀开被单爬下床,赤脚站在地板上捡起地上的衣服。

    “我的……”特伦斯简直无语凝噎。

    “你就不能穿上点什么再下来吗!”

    安德烈闻言,光明正大地直起腰一摊手,手里还拎着内裤,“难道你会帮忙递给我吗?”

    ……

    ……

    不,是我的错,认识他就是我的错。

    特伦斯捂住了脸。

    在简单寒暄之后,特伦斯捡了一些部分,对安德烈讲述了假期里与冈萨雷斯不甚愉快的遭遇。

    出乎意料,本以为会付之一笑的安德烈,放下正往脚上穿的靴子,表情认真地靠在书桌旁看向特伦斯。

    “还是不要跟他有什么关联比较好,那家伙非常——”安德烈挑着眉,最终勉强下了定义,“怪异。”

    不得不说,特伦斯对此只能表示认同,除了“怪异”,他也没有更好的形容词来描述冈萨雷斯。

    “如果说技术工作搞坏了他的脑子,这对其他科研人员很不尊重,但是,你知道吗,”安德烈弯腰系上鞋带,“在上床的时候用电位仪表测量刺激通过皮肤传导到神经再反应回肢体速度的人,可能不会再见到第二个了。”

    “……”

    “……”

    “等一下!”

    特伦斯忍不住大叫出来,“你给我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额……”被特伦斯一脸遭受电击难以置信的表情弄的愣住了,安德烈抬手比了个准备演说的手势,但张开嘴没说出话来。

    “请问你说的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特伦斯试图镇定地跟他交流。

    “额,严格来说,”安德烈舔舔嘴唇,“这事情已经是很久之前了,怎么说呢,一年级的时候,我跟冈萨雷斯还有他的男朋友有过一点小小的友好经历。”

    “……”

    “再见。”特伦斯扭头就走。

    ◇阴霾

    在日渐紧张的局势下,神降节后返校的学生们又升上了新年级。

    四年级的学生们逐渐开始接触到更庞大的世界,帝国军部向优等生们抛出橄榄枝,当然,大部分军校生自入学起其实就已为未来铺下了一条目的地明确的道路,只是从此时起,由亲缘、宗族或其他错综复杂关系所编织的关系网将他们划分地更加壁垒分明。

    “嗨!神降节过的怎么样!”

    威廉和安德烈从身后追上来,威廉大力拍了一把特伦斯的肩膀,特伦斯正边走边跟别人说话,没防备,这一下差点把他抱着的东西拍到地上。

    “嘿——”

    特伦斯不满地抗议,“我刚买的水果塔!”

    他赶紧打开盒子看了看,确认那刚刚从食堂外带出来的甜点没有收到一点粗暴的伤害。

    “我先走了,改天再聊。”

    特伦斯身旁并排走着一个风度翩翩的男生,见到威廉和安德烈,他绅士地冲特伦斯道别,加快脚步先行离开了。“啊,再见。”从他的宝贝甜点上分散出注意力,特伦斯简短地答应一声,扭头微微皱着眉说道,“瞧,你把他吓跑了。”

    这是对安德烈说的,安德烈笑笑。

    “那是谁?”

    威廉好奇地问道。

    两个身材高大的人把特伦斯夹在中间,威廉顺手接过特伦斯捧着的一堆盒子替他抱着,只打开顶上一个瞧瞧,就完全兴趣缺缺地放弃了。

    “理论来说,算是我的表亲。”安德烈的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脚下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地,“不觉得我们长得其实有点像吗?”

    这么说着,安德烈故意歪头甩了一下头发。

    “有那么一点吧。可是我怎么没见过你在学校里还有亲戚!”

    “干嘛?我没有继承权,但是亲戚还是有的。”

    “那是因为你整个三年级都在忙着追求战略科的女孩子。”特伦斯从旁补刀。

    威廉耸耸肩,对此不置可否。“你们都听说了前线的情况吗?”

    听到安德烈询问,特伦斯点点头,“据说最近几次交火情况都不好。”

    “你们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威廉没听懂安德烈的问题。

    “不怎么样。”

    特伦斯不咸不淡地说道,“你最喜欢这种局面,我还没有那么狂热。”

    安德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天呐,你没那么狂热?”

    “嘿——”威廉不满地拉长了声音,“你们俩在说什么?”

    “没什么。”

    安德烈摆摆手,依然满面笑意,“对了,伊莎好像还没返校?”

    “我也不太清楚,她也没有回我的通讯。”

    安德烈看向特伦斯,后者摇摇头,“你知道我很少联络别人的。”三个人已走上长廊的台阶,一边拍打身上的雪屑,一边相互聊着神降节期间发生的事情。

    “希望伊莎不要错过太多课程才好。”

    威廉最后补充道。

    ——

    伊莎贝拉在一周后回到了学校里,带着黑领结。

    得到消息,特伦斯立刻丢下功课一路跑向图书馆,当他走到图书馆“学习互助小组”从前常占据的长桌前,威廉和安德烈已经坐在那儿了。

    两个人跟伊莎贝拉坐在一起,沉默无言。

    特伦斯放慢脚步,但他小跑过来的脚步声已经让三个人都抬头看了过来,他走过去,默默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嗨,特伦斯。”

    伊莎贝拉冲他打了个招呼。

    “……伊莎。”

    然后四个人又陷入了无言的沉默,三个男孩子偷偷互相看看,然而谁都不知该讲些什么,这时,伊莎贝拉开口了。

    “我在家里帮忙做了不少事情,家里人忙不过来,”她平静地说道,“我母亲病了,除了忙着安排葬礼,大家又要忙着照顾她,医生说她悲伤过度,需要点时间才能康复起来。”

    伊莎贝拉停顿了一下,似乎抽了抽鼻子,但表情依然没有一丝变化。

    “她不太受得了。他们……”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从战场上找到了玛德琳的一部分。”

    伊莎贝拉紧紧抿着嘴唇,“家里人已经很感激了,要知道,很多人收到的只是一块铭牌。”

    “哈……”

    伊莎贝拉长出一口气,“多么坏的家伙啊,从小就总是欺负我,现在又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这样说着,她坐在椅子上,像程序调试不太好的机械似的,露出一个介于哭和笑之间的笑容。

    威廉动了动,坐在他旁边的特伦斯伸手按住了他。

    那是有所失去的眼神,特伦斯太熟悉,这样的时候,没有什么能够让她真正得到安慰,只能等待时间让她的痛苦和失去褪色。

    然而威廉拿开了他的胳膊。

    他站起来,像一座神殿里的雕塑那样高大,伸开双臂,将那坐在椅子上孤零零的女孩坚定地抱进怀里。

    “哭吧。”

    特伦斯听到他低沉地说道,“哭吧伊莎。”伊莎贝拉先是摇了摇头,然而过了几秒,她缓慢地转过脸,把额头抵在威廉一动不动的胸前,压抑地呜咽起来。

    “我们走吧。”

    安德烈小声地说着,拉起特伦斯,“明天我们再去看她。”

    被安德烈拉着,特伦斯跟在他身后,他走着走着,忍不住回头看去,伊莎贝拉依然坐在那儿,威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很晚,直到开学后两个月都还在飘着零星雪花,军校生们还裹着长围巾,穿着冬靴,在上早课的路上两手插在口袋里快步跑过冷风穿过的室外走廊,呼出的白气像一团团极小的云,在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中互相碰撞消散。

    莫名其妙地,就让人有种今年的神降节总是过不完的感触。

    “唔……”

    特伦斯刚刚走出室外,就立刻缩起脖子藏进围巾里,整个人显得更短了。

    “哪有这么冷。”

    安德烈好笑地看着,“你的围巾快比别人的冬衣还厚了,这都是春天了,确定你要这样吗?摘下来吧。”

    “你不是也带着手套。”

    在围巾底下嘟嘟囔囔,特伦斯表示婉拒。

    “这只是仪容的一部分。”安德烈举起一只右手,露出手上质地柔软的褐色皮革手套,那手套看起来轻薄极了,显然没什么御寒作用。

    “我冷。”

    加快脚步的特伦斯用行动佐证自己的话。

    “我特别想知道这个温度还要喊冷,你在泰坦是怎么过日子的。”

    “就差点冻死啊。”

    “……”

    安德烈舔舔嘴唇,最终决定对此不发表意见。

    毕竟这会儿在小风里颤抖的特伦斯先生一会儿说不定又要活蹦乱跳地在训练场里掰断几个同学的胳膊,还是不要打断他蓄力的作法过程了,以免祸水东流,引火烧身。

    训练场一旁,特伦斯坐在长凳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其他四年级在他左右隔开一段距离,虽然长凳空荡荡的,但并没人有在他身旁坐下的意思。

    然而外人看来冷冰冰蹙着眉头的特伦斯这会儿正心不在焉,他一边整备作训服,一边放任自己发呆。今天的课程他并不感兴趣,甚至没有下场的打算,只是来增加出勤率罢了。

    好像突然打开了什么开关,特伦斯懒散了起来,包括对一向精益求精的搏击练习都兴趣缺缺,他要么整天泡在模拟仓里,在人机模式里没完没了地长时间飞行,要么藏在公共课的最后一排,摊着书本发呆,不与人交谈,很少跟朋友见面,经常每天只喝两杯能量饮料度日。

    他越来越瘦,像被切割的矿石一样棱角分明地锐利起来。

    不过,这种情况也不算特例。

    四年级的学生们多少都有些闷闷不乐,不再热衷八卦,对军校以外的消息更为关注,社交圈子收缩地更小更紧密,俨然已经初见帝国军部壁垒分明的派系。

    安德烈最近也没怎么出现,简单对好友透露了与家务事有关的消息后,就常常不见行踪,刚刚在训练场外分别,安德烈只是出现在训练课上露了露脸就不知去向。

    对于他特伦斯并不担心,安德烈总有办法给自己弄到最好的,特伦斯原本更在意伊莎贝拉,但前些天遇见她,虽然看起来消瘦了不少,伊莎贝拉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伤疤会铭刻下来,但它总算没长成一棵阴森的树,会把影子时时刻刻投在灵魂里。

    她比我坚强。

    特伦斯这样想着。

    ——

    “你真的决定了?”

    “嗯。”

    “但你家里怎么办,你父亲是不会帮助你的——”

    不远处两个四年级靠在栏杆上,正小声交谈,似乎讲到了什么激动处,声音高了起来,传进特伦斯的耳中。

    另一个人冷笑一声,“看,你也知道,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得到家族的帮助,那为什么不能放手一搏呢。”

    “可是艾迪,一旦你投入上校的部队,这件事就再也没有转圜余地了。”

    “我得先活下去,才有机会谈余地这个词。”

    后面的声音渐渐不可耳闻。

    特伦斯忽然心生烦躁,他唰地一声放下面罩站起来,扭转几下脖颈和手腕,走向训练场内。

    ◇未来

    从人群里挤来挤去,伊莎贝拉扶着自己快崩塌了的发型四处寻找学习互助小组的其他几个傻男孩。

    “你说什么!”

    背后她的闺蜜玛莲娜一只手捂着耳朵,一面凑近过来听伊莎贝拉到底再说什么。

    音乐和军校生们吵闹的声音太响,简直赶得上一发爆炸弹在一公里内发射的噪音,真是让人怀疑这些酒喝得晕头转向的学生们到底有没有真的听到对方再说什么,起码一半的人大概都在傻笑。

    “在那边!我说在——”

    嘭!

    一瓶又一瓶起泡酒在身旁打开,酒瓶塞直冲天花板。话还没喊完,两个人就跟旁边其他人一样被飞溅喷洒的泡沫瀑布淋了满头。

    “嘿!伊莎贝拉!”

    一个红色卷发的男生在人群空隙中冲伊莎贝拉举杯,下一秒就被旁边的同伴扯着袖子加入下一场战局。

    “天呐,我简直不想知道这些家伙以后会长成什么样的男人。”

    玛莲娜翻了个贵族典范白眼。

    酒吧里填满了即将毕业的四年级,如果平常没见过,这会儿只要有耐心,差不多可以把全部四年级的脸认全,连不少平常整天藏在鼹鼠洞里的隐居动物都端着酒杯坐在某个角落里。

    ——虽然失去了毕业典礼,但对于这些年轻人而言,狂欢仍是必要的。

    狂热中透露着即将告别的感怀,四年级们像每年的毕业生一样,在典礼前夜抛下现实,淹没在酒精,食物,噪音和拉炮中。

    无人不沉醉,无人不清醒。

    第一军校的毕业生们,选择在躁动中踏进这良夜。

    伊莎贝拉总算找到了威廉一行人。

    第一个被她发现的是威廉,正扶着脑袋坐在地上与呕吐的冲动奋战,在他旁边是尖叫欢呼的战局。

    “哦!”

    夹在喝彩声中,围观的观众疯狂敲击手头上一切能发出响动的东西。

    在人群中央摆着一条长桌,上面一字排开堆满了四条酒杯的长列。

    貌似是主持人的男生崩开着衬衫扣子,手擎两只巨大的酒瓶,酒沫纷飞,洋洋洒洒一路注满酒杯军队,整条长桌的桌面都淌着酒液,滴滴答答顺着边沿流到地上。

    酒桌边站着三个学生。

    一个丰满窈窕的高个子女生,一个戴着半边眼睛看起来相当斯文的男生,当然,这会儿已经连袖子都撕开了。

    另外一个是特伦斯……

    特伦斯把头发挽起一个松松垮垮的马尾,不知道是谁的手笔。额头边被汗水沁得湿漉漉,外套不知在哪里,衬衫下摆也从裤子里抽了出来,两只袖子挽到手肘上,正叉腰站着,双眼亮晶晶。

    后边围观的人群里,安德烈挎着一件外套,看见伊莎贝拉,对她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

    “最后三名选手来自——陆军学院!”

    “哦哦哦哦!”

    “科技与机械学院!”

    情绪高昂的主持人每喊出一个名字,都会激起一阵回应,最后他喊到,“空军学院!”

    伊莎贝拉啪地捂住额头,在震耳欲聋的叫声中悲哀地发现身边的玛莲娜也跟着一起尖叫起来,而且还在高喊,“特伦斯!哦哦哦!特伦斯!”

    天呐——我得从这儿出去。

    被刚才还在翻白眼的闺蜜完全忽视,伊莎贝拉踢一脚地上的威廉。

    后者回答的是一串根本听不懂的嘟囔。

    这时,人群的骚动更加激烈,只见三个人已经在长桌前各占一排就战斗位置准备,三只手都按在杯子上。

    一声令下,来自不同学院,不知经过几轮淘汰的三名军校生立刻飞快端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将满载的烈酒灌进喉咙。

    差不多每个人都喝下六杯以上,到达第七杯,女孩率先败下阵来,旁边立刻有她的朋友接住她往一边空气里坐下来的动作。

    特伦斯和机械学院的男生依然继续着狂饮,然而到了第十杯,特伦斯看起来力不从心了。

    他的眼睛像烧着了一样浓烈地红,一边吞下酒液一边瞄着不慌不忙的对手。

    然后,在越来越高的欢呼声中光荣败退。

    ——

    特伦斯感觉自己就恍惚了一下,然后看到的就是酒吧的顶灯,背后有两三只手托着他的后背,欢呼和喊叫声像隔着一片海洋那么远,漂浮在水面上。

    “我本来以为你很聪明呢,结果你还是个傻小子。”

    他仿佛听到了安德烈的声音。

    安德烈金灿灿的脑袋在视线里晃来晃去,两条手臂从腋下架着他,把他往什么方向拖拽,所有的酒都涌上头顶,特伦斯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睛,舌头,喉咙……每一条头发都醉意蒸腾。“好冷——”

    特伦斯打了个寒颤。

    “你喝的太多了,”安德烈在他旁边坐下,把搭在肩膀上的外套丢给他,又递过去一瓶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苏打水,“漱漱口吧,如果你还记得的话,刚才你在厕所吐了三次,在走廊吐了一次,在伊莎的鞋子上吐了一次,她会杀了你的,明天一定会。”

    手臂发软支不住自己,特伦斯完全在天台上躺下来,外套胡乱套在身上。

    “啊——”

    星河灿烂。

    马尾在刚才的一通混乱中已经散了,特伦斯伸手把长发从衣领里拉出来,摊在地上。

    “嘿,安德烈。”

    “什么?”安德烈低头看他一眼,摘下终端拿在手里随手摆弄着。

    “你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这是酒醉的胡话还是一句认真的疑问,安德烈笑笑没回答。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说道,像对自己说又像对特伦斯回答。

    “去我能去的最远的地方。”

    “不留下来吗?”特伦斯醉意朦胧地喃喃着,“留下来,在首都,留在你父亲身边,这不是你一直都想要的吗。”

    “继承权吗?”

    安德烈远望着小属星的街道,那些尖尖的鳞次栉比的屋顶在星辉下反射着点点银光。

    “回头想想,说不定我想要的只是雷格瑞家不想给我的东西,身份啦,爵位啦,继承权啦——现在它们都这么殷勤地堆到我面前。”

    “别说你不稀罕这种话。”

    特伦斯伸手软绵绵地推他一把。

    “当然不,”安德烈意会地搭把手把他拉起来,勉强坐着。

    “但我是个雷格瑞,雷格瑞想要的东西,得自己去拿。”

    “好吧好吧,高贵的雷格瑞先生,难怪大公迫不及待把你加进镀金的家谱里。”

    “调侃朋友能让你快速醒酒吗?”安德烈笑眯眯地看他坐不稳的摇晃着。

    “我只有一点醉。”

    特伦斯直着舌头反驳,眼睛蒙着一层雾气。

    “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去前线。”

    安德烈得到了一个格外镇定的回答。

    “哈——”安德烈长呼一口气,手臂搭在膝盖上,把终端戴回手腕。

    “有时候我觉得这挺有意思,”他歪头看一眼特伦斯,“我跟你,不总为了同样的目的,但总会走向同样的目的地。”

    “因为你是个超级功利主义,而我是个战争狂。”

    两个接近青年的少年军校生对视一眼,忍俊不禁的笑声同时响起来。

    “所以你准备完全无视雷格瑞大公在守备军给你的安排,跑去河外部队建功立业?”

    “当然,我们是军人,只有战场才能体现军人的价值。”

    “也升职最快。”

    “如果命够长的话。”

    安德烈适时补充条件,“你呢?去前线,怎么打算?”

    “这个说来话长,等我醒醒酒再跟你解释,总之河外部队有位准长官在等我报道,就这样。”

    “哈?”这可有点新鲜,安德烈脱口而出,“还有这种胆大包天的军官,敢招揽你?”

    “是啊是啊,敢招揽一个特伦斯。”特伦斯拧开苏打水喝了一口,“说不定我们还能在一个序列服役。”

    “那可不好,你是预备军官,我得从零开始。”

    “啧。”

    特伦斯嗤笑一声,“有什么不好,我们能分工地不错,我杀掉前面所有人,你在后面支援。”

    “嘿,为什么是你在前面。”

    “当然是因为我能。”

    “而且——”

    特伦斯站起来,在星空下伸长手臂活动活动,“难道你希望你在前线迎敌的时候,后援是我吗?”

    “……”

    安德烈摆摆手,“算了,你尽量别死在太远的地方就算是给我帮忙了。”

    特伦斯闻言愉快地笑出声来,他抬起头,眯起眼看着在夜空绽放的烟花,楼下的欢笑与音乐声仍此起彼伏——

    此时此刻,被巨大的欢乐包围,所有人还不曾想到未来。

    黄金一代,超s机甲,一些还不存在的名词,将由他们创造,斯塔诺恩帝国前所未有的大扩张时代将由他们拉开帷幕。

    而属于帝国双璧,属于特伦斯的一切,他还一无所知。

    ◇七年后

    “快看一下我的肩章!根本摆不正!”

    “天呐我忘记拿袖扣!”

    相比观礼台下跃跃期待的观众们,正在后面准备上台的毕业生们正嘀嘀咕咕地在队列里交谈,一会儿调整绶带,一会儿整理帽子。

    特伦斯旁边是一个看起来慌慌张张的男生,实在看不下去,特伦斯伸手帮他把那个总是没放好的绶带理顺,后者不好意思地冲他点点头,急急忙忙追上自己同伴。

    外面传来一波一波欢呼声,毕业生们立刻停止骚动,整齐列队。

    突然间,像是被按下静音键一般,欢呼声戛然而止。

    年轻的军校生们怔怔地望着从礼堂的另一边鱼贯而入的军官们。与锋芒与青涩并存的学生们不同,这些军官们更加沉稳内敛,隐隐带着些硝烟战火特有的肃杀气息。而他们肩上的闪烁星光与胸前勋章亦说明这气息并非凭空而来。

    ——这是在三战期间,错失了毕业典礼的那批毕业生们。

    当阿尔弗雷德教授开始念那份长长的名单时,所有人都知道,这注定是一场特殊的毕业典礼。

    特伦斯抱臂靠在花坛后的柱子上,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听着那一个个熟悉或者陌生的名字。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名字,颇有些讶异地挑了下眉,抬起头,恰好看到被念到名字的安德烈走上礼台。

    身姿挺拔,肩上将星凛凛。

    ——喔,确实是个英俊的家伙。

    特伦斯心想。

    紧接着,作为代表的安德烈接过金红绶带的冕杖,却没有说出那句惯例的誓词,他抬起头,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们已不负众望。”

    接着,他侧过身,将手中的冕杖交给一旁肃立的当届优秀毕业生代表,语气缓和下来:“接下来就是你们的时代了。”

    年轻的毕业生一怔,眼里的泪水就直直地落了下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头用掌心手背用了擦了擦眼睛,挺起胸:“是、学长!”

    说完,他接过冕杖,走到台前,庄重地说出那句简短的誓词——

    “在此代表全体毕业生,我宣誓,将永远捍卫军人的荣誉与品格!”

    人潮涌动,毕业生行至台前,极尽所能欢呼着将礼帽抛向空中,抛向台下。

    特伦斯也笑起来,他在心中默念,我将永远捍卫胜利。

    台下观礼的学生们拥挤着、跳着,发出热烈的欢呼。特伦斯发出一声轻笑,摇摇头,转过身,逆着人群朝礼堂的紧急出口挪动。

    然后他被一把揪住后衣领扯了回去。

    回过头,安德烈那双绿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帝国少将笑眯眯地说:“我来转达一下阿尔弗雷德教授的原话:‘这家伙,明明已经是上校了为什么还是那么矮’!”

    特伦斯眨眨眼,下一秒就被冲向他的伊莎贝拉紧紧拥抱住,威廉也嚷嚷地穿过人群:“我在台上找了半天都没看到你!特伦斯!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特伦斯从伊莎贝拉的臂弯中挣脱出来,不服气地朝安德烈呛到:“军衔跟长得矮有什么关系!”

    “……比如更不容易中弹?”威廉若有所思。

    然后他立刻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被打了。

    穿过漫长的战火,越过沉重的坎坷与伤痕,四个性格迥异的好朋友最后一次以军校生的身份齐聚于此。

    毫无阴霾。

    <END>

    ------题外话------

    你猜这里面有几个伏笔和坑?

    你猜我会不会解?

    以及你猜里面有多少bug【但我不打算圆了世界线再见……

    总之先算了我先试着把正文搞定再说。

    ……关于帝国双璧,我能写一百万字【你滚

    安德烈晃晃手指,“是因为辅导你的我聪明。”

    下定决心追赶进度之后,升上二年级没花费他太长时间,但确实花费了不少精力,这里面安德烈居功甚伟。

    “伊莎亲爱的,你的下巴要掉在桌子上了。”安德烈随手拉开椅子,特伦斯从善如流地在旁边坐下,把手里的书摆在桌上,拿出了他的课堂笔记。

    ——

    “你们非得在图书馆复习功课?这里的凳子太硬了。”

    伊莎贝拉用笔尖绕着头发打卷,艰难地检查自己的算式究竟哪里不对,“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花了那么短的时间把一年级的课程都考完的。”

    “当然是因为聪明。”特伦斯对照书本翻阅笔记,狡黠地笑着说道,“这不是很显然吗。”

    “不。”

    ◇青葱

    “不,这里要按2倍速度计算。”

    安德烈看一眼威廉的算式,笔尖指出错误的部分。

    特伦斯摊开笔记,从里面拿出一只跟安德烈一模一样的笔,一边翻书一边抱怨。

    “待在宿舍里完全没有温书的心情。”

    威廉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倒希望是学习互助,这两个人根本就对我没有帮助!”

    “嗨,特伦斯。”女生笑眯眯地拄着下巴冲特伦斯挥挥手。

    ——

    以及,安爸爸和特伦斯的形象估摸要大面积雪崩了【喂

    ——

    “你们在干嘛?”背后传来特伦斯的声音。

    他夹着一叠书,从安德烈肩膀后看着桌上摊着的一堆演算以及埋头伏案的三个人,“这是什么怪异的学习互助小组吗?”

    “给我看看。”坐在他对面的一个瘦高的长发女生从桌子对面站起来,探头看着威廉的笔记本,“我算了三次都不对。”

    威廉皱着眉,反复核算着。

    写在前面:分章大!失!败!_(:3∠)_

    我应该用一二三四五而不是上中下来分章的【喂

    这节内容超零碎【。很多事情都只点了一下而没有详细写明啦,以至于“知道设定的话会心一笑不知道设定就要一头雾水”啦——反正我不管,免费番外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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