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灵柩旁边时，杨清风手里多了一坛酒，他重新坐回到灵柩旁的那张高脚长凳上，猛灌了几口烈酒后，低头看着云素素说道：“再后来，到了我十岁那年，镇子上发生了一场瘟疫，镇子上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到最后，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也许是我命贱，连瘟疫都嫌弃我，从始至终，我不逃不避，可到最后，活下来的却只有我这个本不愿再活下去的人，你说可不可笑？”
杨清风静静地看着云素素，似在等着她的回答，可回答他的却只有窗外那呼呼的风声。
喝了口酒，杨清风唏嘘了一声，说道：“一切皆有定，半点不由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瘟疫过后不久，我也离开了那个小镇，开始四处流浪，因为那时年纪小，无依无靠的，所以过得并不怎么好，也就埋怨过天道不公，人心险恶，甚至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到了今天，想起那段日子，依然心有余悸，但总算是熬了过来，这应该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杨清风依旧说得很轻松，只是他的眼神里却已有了深深的落寞。
只是这份落寞却转瞬即逝，他的眼睛突然变得特别明亮，脸上竟有了一丝温暖的微笑，连语气都变得欢快了许多，只听到他接着说道：“直到十二岁那年，我辗转流浪到了云锦城，我遇到了一个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我那时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倒在墙角等着死亡的来临，然后老板娘出现了，一个不再年轻，却和你一样美丽善良的女人，她不仅救了我，还给了我一个家，让我不再孤独，不再受人欺负，她就像别的母亲呵护自己孩子一样呵护着我，那个时候的我，就好像重新获得了上苍的眷顾，获得了全世界最大的幸福。”
黑夜是漫长的，但黎明前的黑暗却是短暂的，淡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扉照进了灵堂，犹如微笑一样温暖。
杨清风站了起来，将坛中剩余的酒一口气喝光，而后低头看了一眼云素素，只一眼，可这一眼却看得很深，他要将眼前这美丽的容颜永远记在心里，留在记忆的深处。
打开大门，阳光直射而来，杨清风眯了眯眼睛后，抬头望向远方，城中升起了袅袅炊烟，晨风拂过，炊烟随风而舞，变淡远去，直至消散不见。
“哎?”
杨清风轻叹了一声，起身走到窗前，轻轻地关好窗，灵堂里又亮了几分。
天空中，繁星闪烁，有月光自窗外洒落进来，让整个灵堂显得更加清冷与幽静。杨清风就这样絮絮叨叨的述说着，他说的很轻松，语气中没有半丝不满与怨恨。
灵堂中点了许多白烛，照亮了每一个角落，有些昏黄惨淡的光芒照进了灵柩当中，落在了云素素脸上，她惨白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一如最初相遇时，那么美。
杨清风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云素素的脸庞，冰冷的触觉让他身体不由地轻颤了一下，那独属于尸体才能发出的冰冷气息仿佛直接刺入了他的心窝，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白了许多，如同覆盖了一层薄霜。
若明日独自前行，这指间是否有不变的温柔？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看到窗外的天空上月隐星沉，光芒不再，连乌云都已藏进了黑暗之中，整个世界似已被黑暗完全吞噬，只剩下这灵堂中微弱的烛光，可是这时窗外有风吹进，将这烛光吹得摇曳不定、忽明忽暗，让人心绪不宁。
苍穹之下，黑暗无边无际，这天，大概是快要亮了，只是这夜，未免也太过于凄凉！
杨清风怔怔地看着棺材里的云素素，眼中带着无尽的温柔和怜惜，这是一个普通而美丽的女子，她柔弱似水，却也坚强勇敢。
世人都言少女怀春，所以云素素情窦初开之时，爱上了少年英雄杨清风，这听上去很美好，但这是一段世人绝不会看好的爱，无论她是否还活着，哪怕他曾为她疯癫如魔，为她血洗迷魂森林，这段爱都是不可能有一个美好的结果的，无关爱的本身，只因世俗的眼光，可她依然爱了，爱得那么坚强，爱得那样勇敢。
杨清风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木雕，轻轻地放进了棺材里，放到云素素的手中，淡淡一笑，说道：“这木雕虽然雕刻的很像，但应该也只有你觉得好看，所以就让它陪着你吧！”
杨清风牙关紧咬，脸上流露出丝丝痛楚，他的手抖得很厉害，这轻柔的抚摸似乎变得极为吃力，可他却不愿收手停下，他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今夜有明月、有繁星、也有乌云，明日也许是晴天、也许是阴天、也或许有雨，阴晴圆缺，世事无常，明日总会有许多未知的改变。
“我出生在一个小镇子上，出生没多久便没有了爹娘，是一个老仆把我养大的。起初家里还有些积蓄，日子倒也过的还算殷实，可到我七岁那年，抚养我的老仆去世，我那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父母留下来的产业便被我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给瓜分了个干净，我也就成了我们镇子上的流浪儿，不仅无家可归，连父母给我定的婚约也被对方解除了，后来若不是镇子里一些好心人帮助，我是活不下来的。”
杨清风摇头苦笑，有些自嘲地说道：“是啊！我有过婚约的，是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定好了的，但后来我父母双亡，导致家道中落，所以这种长辈之间的口头婚约自然也就做不得数了。”
夜已深，明日便是云素素出殡之日，今夜守灵的人却只有一个，一个与云府毫无关联，却算得上是云素素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夜似乎有些凉，杨清风的脸上有些泛青，他看上去也苍老了十岁，连背似乎都有些驼了，他是个伤心人，他给了中州城一个英雄，但在这个有些凄凉的夏夜，他却伤心的如同一个孩子。
杨清风的眼神变得飘忽不定，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在今夜，如潮水般涌上了心头。
回忆如同漩涡，一旦陷入，便难以自制。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杨清风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给你说说我的过去吧！你要听吗？”
“你知道吗？其实在迷魂森林里我有想过，若是以后的日子跟你在一起过的话，我觉得会很不错的，这不是什么风凉话，这是我那时真真切切的想法。我不是很了解男女之间的爱，因为以前从未有人爱过我，在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活得都不如一条野狗，在那个时候，爱对我来说，是连梦里都不会出现的奢望。”
夜凉似秋，多道离别。
这是一间灵堂，挂着挽联，扎起了白花，屋子里的每一处都流露着悲伤。
死亡是痛，痛到撕心裂肺，痛到生不如死，死去的人当然不会再痛，但活着的人却会痛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
云素素死了，她是带着微笑死去的，可她的母亲快哭瞎了双眼，她的父亲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二十岁，云府的仆人，无论是真心、亦或是假意，人人脸上都挂着散不去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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