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婵闭上眼，将水扑在脸上，。眼前又浮现出他的形象，温和中带着点痞，喜欢看着她笑，行动时很强势，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她低下头，将脸浸在水中，忍不住又笑了。
真是蔫坏蔫坏的一个男人。
收拾完毕，躺上床。
叶琴说了几句话，但蒋婵一句也没听入耳中，抱着被子蒙住脸，任自己肆无忌惮地想他。因为只有想到他时，才会觉得日子有希望，才会感到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已被困在这里十余天，如同活在枷锁之下，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是一汪活水，一束透气口。
郑元弘……
蒋婵趴在枕头边，用手指轻轻写他的名字。虽然没有痕迹，但还是像模像样地写完之后又立刻抚平擦掉，像一个任性使气的小女生。
写了不知多少遍，她翻了个身，继续想他。
他睡下了吗？他有在想她吗？
明天他还会约她吗？
他会像今晚一样牵她的手吗？
想起牵手一事，蒋婵突然意识到，她今晚回来之后竟没有觉得脏，更没像平日那样非得用香皂洗三遍手才罢休。
她抬起被他牵过的左手，轻轻放在唇畔。
丝毫不觉得脏。
天呐，困扰她十多年的心理毛病今晚没发作！
她用那只手捂住嘴，激动得几乎流泪。心疾不药而愈了，终于能做回正常人了吗？
一夜无梦，起床时精神抖擞，还趴在窗户旁晒了一会儿早晨的阳光。她趿拉着鞋子走到大厅，主动跟各房间的人打招呼，对着海外归来的贺帅哥还飙出一句英文，惊得贺帅哥大跌眼镜。
起床之后照旧是读《业务洽谈》。
“今天很高兴由我为你介绍我公司的基本情况，我们所从事的是连锁销售，跟我们合作的是海南华纳贸易有限公司……”
若是往日蒋婵定然读得昏昏欲睡，今天却不一样，她一边读一边饶有兴致地在心中反驳，“你公司是哪家公司，海南华纳贸易有限公司？可它不是你的合作公司吗？
“公司本着团结务实，开拓进取的经营宗旨，把国际贸易，实业投资，高新技术引进开发，资讯服务，建立国际网点，网络融为一体……”
蒋婵碎碎念：“标点符号能不能用对啊，你们这是印刷品分给学员读的，能高质量一点吗？国际贸易是什么鬼，哪方面的国际贸易，国际网点是个啥？怎么又扯到网络了，能不能用逼格高一点儿的互联网来表达？”
冯主任听她一边读一边嘟嘟囔囔，遂问，“蒋美女，你在说什么呢？”
蒋婵冲他露齿一笑，“报告主任，我在逐字逐句地琢磨，感觉其中大有深意。”
冯主任非常满意，向众人道。“你们都要像蒋美女学习，要一字一句地读。”
其他人齐声应了，读得更大声。
贺彦明在对面恨得磨牙。
这一日，时间过得飞快。
上午课，讲师在台上说得天花乱坠。
蒋婵坐姿笔直地走神，临下课时，拉过贺彦明的笔记本一阵狂抄。
下午课，讲师在台上说得乱坠天花。
蒋婵持之以恒地走神，临下课时，对着贺彦明的笔记本又是一阵狂抄。
贺帅哥对此十分不满，“你怎么老抄我的？你能不能听一次课，让我歇口气也抄一次。我听得快要吐了。”
蒋婵敷衍地应，“明天，明天我让你抄我的。”
贺帅哥忙将她的话按死，“我俩分工，一个上午一个下午。”
“好好，依你。”
一整个白天，郑元弘都没有找她，也没有制造偶遇的机会。
到晚饭时，蒋婵兴奋一日的精神萎靡下来，有些蔫，想，他是不是将两人的约定忘了，是不是今晚不约她了？
活水潺潺地断了。
住所如同牢笼，她又觉得闷起来。
晚饭也没有吃几口，便将碗筷放下，这时收到冯主任一记不许浪费的眼光，她只得端起来，又装模作样地吃。
晚上七点了，仍是什么都没有。
蒋婵已经开始沮丧，连叶琴也懒得应付，把电话一推咬死不肯打。
七点半时，冯主任的手机响了。
蒋婵耳朵支楞一下竖了起来。
大厅中，冯主任恭敬地答，“郑总您说……您要带蒋美女出去见客户历练？好好，我马上送她下去。”
原来他还记得她。
蒋婵的心情如拨开乌云见日头，顿时灿烂起来。
冯主任走过来，敲了敲半开着的门，“蒋美女，郑总说一会儿要带你见客户历练，你收拾了马上下去。”转身之后又回来，“对了，叶琴帮蒋美女打扮一下，别让客户觉得我们寒碜。”
因为此次出门要见外人，所以艰苦朴素的作风就不保持了，怎么美怎么穿，怎么漂亮怎么打扮。
蒋婵换了件一字肩连衣裙，长发挽起扎了个蓬松的丸子头，化了韩式淡妆，还戴了叶琴压在箱底的翠玉手镯。
出门时，撞见贺彦明。
贺帅哥立刻大惊小怪，“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卸妆之后不能看。”
蒋婵气得要踹废他。
郑元弘等在楼下，也穿得很正式，西装领带皮鞋，一身光鲜，还开了辆价钱不菲的豪车出来。
501室众人羡慕嫉妒恨地目送蒋美女坐上车，跟郑总一起离开。
郑元弘驶出小区一路向外，用眼角余光扫她一眼，笑道，“今晚，很漂亮。”
蒋婵打量他，忍不住笑道，“你也很帅啊。”
两人对了一下目光，同时笑起来。
郑元弘驾驶着汇入夜间的熙攘车流中，笑问，“美女，今晚想吃什么？平日饭菜没油水，我带你开开荤。”
蒋婵惊讶，“不是见客户？”
郑元弘笑，“不说见客户怎么能带你出来？”
蒋婵心跳有点快，“就我们两个？”
“是啊。”
不过，他们都对这种违背人性违背法律的组织厌恶透顶，对违反行业规矩非但不内疚，反而感觉大快人心。
什么传销规矩，什么《行业生活经营管理二十条》，全是骗人做白痴的条条框框，傻子才要老老实实地遵守。
蒋婵轻轻松了一口气。
众人全挤在洗手间内外，大厅中只有蒋婵和叶琴两人。
叶琴瞅一眼她面颊未褪尽的红晕，不由泛起愁绪，轻轻地嘱咐，“蒋美女，我比你早来些日子，又比你大了几岁，有些话得及早告诉你。”她靠过去，压低声音，“行业规矩你要记牢了，别给郑总添麻烦。”
待其他人洗漱完毕，蒋婵才到洗手间慢慢地洗脸刷牙。唇齿间犹有那颗丝滑巧克力糖的香甜味道，她舔了一下唇，忍不住轻轻笑了。
传销组织非常注重节俭与克己，上面对下面常说的一句话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所以伙食条件只够填饱肚子就行，不用多美味不许大鱼大肉；穿衣也保持朴素，不准奢侈不许穿得花里胡哨；另外，事业成功之前，不许浪费精神发展男女关系。
今晚，郑元弘送她巧克力糖是奢侈的一种，是违反《行业生活经营管理二十条》的，牵她的手更是严重违反行业规定。
两颊犹烫，蒋婵不敢抬头，“没什么，就是问我最近的业务情况。”
贺彦明不肯放她走，“是吗？”
叶琴过来解围，把她拉入门内，“贺帅哥，你这是做什么？查口供呢？”
在这里，行业规矩就是神圣律法。
蒋婵一阵悲哀一阵烦闷，“叶姐，我知道的。”
大厅中的众人纷纷扔开手中的活儿，排队到洗手间洗漱。
贺彦明被一个男生拉着离开。
房门打开，门后站着贺帅哥。
贺彦明挡在门槛处，懒懒散散道，“蒋美女回来了。聊到这么晚，郑总跟你聊了什么人生和理想？”
贺彦明正要冷声嘲讽。
这时，冯主任拿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将手中的牌一扔，打断一众人的话，“好了，时间不早了，大家洗洗准备睡觉吧。”
“家长”的话就是命令。
贺彦明关上门，懒懒地倚在门后，“我是关心她，你们不是教过吗？同一个房间亲如一家人。”
朱贵拿着牌站起来，嚷道，“你这是嫉妒，嫉妒郑总肯提携蒋美女，却没有提携你。”
蒋婵回到501室时已经九点。
郑元弘将她送到楼下，担心她怕黑，一路目送她上楼。
一口气跑上五楼，蒋婵扶着栏杆冲夜色中的他挥了挥手。郑元弘看到了，这才转身左腿先迈，右腿慢慢跟上，徐徐消失在黑黢黢的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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