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销团伙管理很严格。
每次上完课，冯主任等人都要检查他们的听课心得，还要打分。如果新人的笔记做得不好，就说明上课没有认真听讲，要被严厉批评的。
这也是洗脑的一个步骤，强迫你专心听讲，不断灌输传销思想。
久而久之，当你把这些扯淡言论看作金科玉律时，自然也就不再怀疑，会无条件地服从它，从而被同化。
蒋婵因为是临下课时补抄，抄得笔记很是潦草。
回去之后，冯主任批评了她一顿，并教导她上课要认真，不能因为上面有郑总就不知上进。
她忙点头称是。
距晚饭还有段时间。
大家闲着无聊便玩起了七的倍数的小游戏，顺时针轮流报数，碰到 7 的倍数或者含 7 的数字就拍手或者喊“过”，出错者接受惩罚，要站起来表演一个节目。
这个游戏玩过多次。
贺海归是501室的智商担当，从没有一次出错。蒋婵表现可圈可点，也极少出错。
然而今晚蒋美女不知怎么老是走神，屡屡出错，只得站起来表演节目。一共唱了两首歌，还跳了支简单的舞蹈。
她出错率太高，又被贺帅哥笑话，又要表演节目，末了，一使性子不肯再玩。
大家笑着站起来。
王丽和万玉颖到厨房去做饭，朱贵等人帮着打下手；花女士在帮丈夫冯主任捶腿，偶尔说两句话；叶琴在灯下纠正蒋婵笔记中的错误。
贺帅哥用左手跟右手打牌。
不知是否心态变了，她看着这一幕幕竟也觉忍耐下来不难。
生活一旦有了期待，世界就全然不一样了。周围的事物仿佛都罩起层光彩，就连难吃的水煮土豆也比往日有滋有味。
贺彦明在旁看出异样，暗暗地问，“蒋美女，你抽风了？”
她白了他一眼，“你才抽风。”
贺彦明端着饭碗打量她片刻，点头笑道，“这样抽风也挺好，很精神也很有味道。以后我不嫌菜淡了，看着你下饭就行。”
她抬脚将他一阵踹。
误入此地以来，她第一次感到轻松畅快。蒋婵对自己说，一定是因为郑元弘许了可信的承诺，再等一个多月就能成功出去，所以她才会这么放松与开心。
这一个月就当体验生活了。
对，一定是这个原因。
晚饭之后，蒋婵胡乱列了一气市场名单向叶琴交差，又给那位初中同学打电话联络感情。初中同学听她说了一通，笑着道，“今天有好事情？”
她一怔。
初中同学又道，“别想蒙我了，你声音中都透着一股高兴。”
她忙扯了个借口蒙混过去。
晚饭之后，夜幕已降。
男生聚在大厅打牌，蒋婵坐在灯下看白天的笔记，但心思全不在那些扯淡的理论和案例上，看了半天还是第一页。心中隐隐有丝期待，虽然她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晚八点左右，冯主任的手机响了。
是郑元弘。
冯主任忙放下牌站起来，恭敬道，“郑总有什么吩咐？”
郑元弘在那畔说了几句。
冯主任忙道，“好好，马上让她过去。”挂断电话，他向蒋婵喊道，“蒋美女，郑总有事找你，你过去一趟。”
她应了一声，推开笔记本。
贺彦明抱怨，“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事？”
冯主任从旁解释，“郑总事情多，只白天自然忙不过来。哪像我们这样清闲？”
贺彦明给了一个呵呵的表情。
蒋婵的事情依旧是朱贵和叶琴负责。
两人跟着她下了楼，一路正向郑元弘的办公室而去。只送到半路便与下了楼的郑总撞个正着。
郑元弘道，“你们回去吧，我和蒋美女单独聊一聊。”
叶琴两人得了命令，忙退开了。
星子满天的夜里，两人独处。
她的心跳有点快。
郑元弘道，“陪我走一走。”
夏季的夜远比白昼清爽宜人。
天高，风柔。
炙热消褪，温度恰好。
不远处，池塘中的荷叶散着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今晚无月，夜黑。
唯有满天星子闪烁。
他在前面慢慢地走，她落他一两步的距离，慢慢地跟着。
郑元弘仿佛是有事，停下脚步，叫她，“蒋婵，你过来。”
她忙跟上去，垂手在旁，仿佛侧耳聆听教诲的学生。
黑黢黢的夜色中，郑元弘注视着前方，一下也没有看她，若无其事般伸出手拉上她的手。
蒋婵心跳漏了一拍。
他先是捏着她的指尖。
她轻轻挣了一下，没挣脱。
他又慢慢展开手，扣住她的手指。
她的一颗心狂跳起来。
最后，将她柔软的小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大掌中，他似乎也有些紧张，此时两手完全牵在一起，方轻轻舒一口气，“走吧。”
蒋婵心跳如擂。
她被男生牵过手，但没多少感觉，而且隐隐很排斥，仿佛沾了不洁之物，回去之后一定要用香皂仔仔细细洗三遍才能放心。
如果被撞见，她便向人解释说，她有洁癖和强迫症，自小如此。
今晚是第一次心跳如斯。
两手相牵，掌心灼出温度。
整个手发着烫，接着一条胳膊都热起来，再然后半边身子都升了温，额角冒出点点汗意。蒋婵觉得有点……脱水。
她屏着呼吸，轻轻挣了一下。
他却将手握得更紧了。
心跳太快，眼前有点发黑发晕，她张了张嘴，从嗓子里挤出细微带颤的声音，“郑总……”
他轻轻回了一个音，“嗯。”
她觉得腿脚有些软，又轻挣了一挣，“你，能不能……放开？”
他微侧头，仿佛认真思考，好一会儿道，“不能。”
“……”
夜太黑。
周围出租屋多为管理严格的传销团伙，晚上无事不许出门。所以小区里出来闲逛的人不多，而他对这处小区显然分外熟悉，走的路线也避开了所有可能有人之处。
四下安静，静得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扑通，扑通……
蒋婵觉得晕，浑身的力气好似都耗在了心跳上。
绕着小区走了大半圈，郑元弘在一方黑漆漆的花藤架下停住，转过头看着她，唤她的名字，“小婵。”
她停下来，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夜风徐徐，花香四溢。
他抽出插在兜里的那只手，轻轻碰上她的面颊，又滑落着按向她的唇角。
他慢慢进了一步。
蒋婵退了一步。
他又进一步。
蒋婵也跟着退一步。
……
背抵上后面的花架，退无可退。她的额头冒出一片汗，却僵垂着手，擦也不敢擦。
他微侧头，倾身挨过来。
瞳光闪烁，比夜空中的星子还要明亮。
蒋婵口舌有点发干。
面颊几乎挨上她的面颊，唇与她的唇相隔不足两厘米，他如蛊惑一般轻呵柔语，“张嘴。”
蒋婵脑中轰的一声，整个人如同海虾坠入热水中，冒着热气泛着红，瞳子抖了两抖，轻轻张开嘴。
他抬手，将两指捏着的小巧一物放入她口中。
一股丝滑的甜在口腔中融开，唇齿溢香。
她怔住，是一颗巧克力糖。
站直身子，他望着她轻轻地笑，“好不好吃？”
“……”
她并没有骨气，一边听讲师嗡嗡地总结这一堂课的重点，一边将贺彦明的笔记拉过来，挥笔狂抄。
在学校上课都没这么努力过。
唇畔笑意加深，郑元弘看着她，用口型缓而无声道，“小心。”
烫意直滚下脖颈，她害羞得几乎要捂脸，转身便跑走。然而羞涩中跑得不巧，右脚先迈，左脚竟然对着右脚踩过去，自己将自己绊了一跤。
“噗——”办公桌后的他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贺彦明用胳膊肘在下面捅了捅她，低声问，“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蒋婵恼羞成怒，瞪他一眼，“要你管。”
贺彦明移开胳膊，在做好的课堂笔记上点了一点，“好啊，我不管。有骨气的话你就别抄。”
唇覆着唇，他没有做进一步的动作。
她愣了两三秒才回过神，忙伸手推开他，满脸涨得通红。
她不敢看他，想转身就跑，但上次被他拦下的情景还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没有勇气直接跑，只好低着头结结巴巴地征求他的意见，“郑总，我，我回去了。”
她羞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连门也忘记关了，落荒而逃。
大课堂上，讲师在上面说得唾沫飞扬。
他一直在等她抬头。
四目对视，她心上又一阵跳。
很意外，她竟然地没有排斥他的亲昵。
眼前又浮现出中午的一幕。办公室中，他倾身吻住她的唇，凝着她的眼睛，温柔而又哀伤地说“陪我”。
他仍然无声无动作。
不知为何，她心里涌起一股失落。他对她说了那么多话，还亲了她，现在她要走他却没任何表示，他把她当成什么，想亲就亲的女生吗？
她慢慢走到门外，带上门时，鼓足勇气抬头看了他一眼，正见他含着一抹温柔的笑注视着她。
郑元弘没说话，也没来拦她。
蒋婵慢慢转动门把手，将门打开一条缝。
这个下午过得格外快。
蒋婵按照规定，两点准时到大教室上两小时的课程，听来自五湖四海的所谓成功者的经验分享。这些课枯燥乏味，逻辑不通漏洞满篇，两个小时过得如同两个世纪一般漫长。
然而今天，她却觉时光飞快，全然没听到讲师在说些什么，脑海中只有他的脸他的笑。她轻轻抚唇，唇畔还余着他的味道，温热清新，带着一股弥久不散的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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