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量吧。”荀苏回答地模棱两可，她最近画得就是她变小后看到的世界，尽量的意思就是她不知道能画多少也不知道能画多久。
荀苏站起来接手机的时候，僵硬的肩膀突然咔咔作响，这声音让她想到那天胳膊被掰上去的声音，从那一天起，这种咔咔声就成为了她的噩梦，她僵住了，保持着伸手的动作一动也不敢动。
“荀苏，你怎么了？”蔺则晨伸出去的手也顿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两个人一大一小，同样的伸出手，像是被点了暂停键，静止住了。
“学长。”荀苏开口，压低了原本清脆悦耳的声音，听起来平白有些压抑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蔺则晨收回手凑近了些。
荀苏收回手又伸出手，肩膀咔咔响起，然后又收手伸手，让他听那声音，“就这种。”
蔺则晨按住自己的肩膀向上顶了一下，骨头挤压发出了咔地一声，“这种吗？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身体僵住了。荀苏，以后你画画的时候要不时起来活动下啊。”
他以为是荀苏又有了什么奇思妙想，手机响起，他接电话，对着那头应了几声，“好，我这就下去。”然后跟荀苏说了一声。
荀苏还在歪头看着自己的手臂，她点了点头。难道那天是当时太害怕产生的错觉吗？她抬着自己的手臂向后掰——掰不动。
她换着手向后掰，越掰越开心，是不是她太过悲观了呢，毕竟从那次后她身体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画画也很顺畅，身体没有任何的凝滞感，她心里涌出一股小小的希望，只是小小的一点，但已经足够突破黑暗。
蔺则晨只是去下面拿个东西，他很快就回来了，打开门时他将手背在身后，罕见地有点小小的紧张，可是荀苏并没有立刻看过来，她躺在床上看着床的底板，这让他有些微不足道的完全可以忽视的小小的失望。
他走过去把手上的盒子放到桌子上，这动静终于引来了荀苏的好奇心，她坐起来看着桌子中间的东西，“是什么？”
蔺则晨已经在拆上面的带子了，他慢慢将盖子拿起来，“噔噔——生日快乐。”
那是一个六寸的水果蛋糕，甜蜜的奶油味在空气中散开，荀苏呆愣愣坐在那里，攥紧了手，“我看到你身份证上生日是今天。”蔺则晨小声解释了一下。
荀苏心中先涌出的是感动，随之而来的却是酸涩，有温热的液体从她眼眶中流出，流进嘴角她尝到了咸涩的味道，这才意识到，原来她流泪了。
真是丢人啊，她低头捂着脸，但是泪水止也止不住。应该没有人会不期待生日吧，会得到什么样的礼物呢，会得到什么样的惊喜呢，在临近那个特殊日子的时候总是满怀期待着。
荀苏曾经也是这样，在她还小的时候，家人的关系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冷漠的时候，她会收到礼物和蛋糕，至少那个时候还有人记得她的生日。可是后来父母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她的生日也被遗忘了一次又一次。她被母亲评价过“愚笨”，因为她那个时候真的很迟钝，迟钝地相信父母不回家是因为工作忙的假话，迟钝地一意孤行地给他们不断地打电话，后来看到别人的家庭才知道，如果有心哪能挤不出哪怕一点时间，回来陪陪她。
她那个时候表演地拙劣又做作，有时候直接让他们猜猜几天后是什么日子，有时候假装发错祝福短信，甚至还找到过林应和赵婶让他们假装不经意地提一下……后来长大些发现自己真是可怜又可笑。
成年礼的时候她期待了许久，隔了许久厚着脸皮磨到他们答应回来，她甚至在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就兴奋起来，但他们失约了，人没有回来，送来了写着她名字的一套房产证。那天的荀苏被抽走了所有的气力，连蛋糕都没有切，趴在床上哭了一整晚。哭完就决定了，以后不要过生日了，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当有一个人，会把你的事放在心上，会为了你准备惊喜。哪怕只是一点微小的东西，都已让她感到无比的满足。
她还是没有自己想象中坚强。
荀苏擦掉眼泪向他道谢，声音还带着哽咽，然后就欲盖弥彰地解释，“我是想到我又变老了才哭的，真的！”
“嗯，相信你。”蔺则晨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大大的手掌几乎将她整个身子笼罩起来，很温暖。
荀苏又想哭了。
荀苏呲了呲牙，“不是。”
“哦，那就是了。”蔺则晨点了点头，他把手机递过去，“画得很好啊，你想画成一个系列吗？”
“不要。”
“好吧。”蔺则晨没被她冷淡的回答打击到，她现在比起最开始画画时那种佛挡杀佛的气势温和多了。
荀苏画完后呼了一口气，右手使用过度有点发颤，不过这种一气呵成的感觉真是太爽了，她拿起旁边的手机将画拍了下来，如果以后能恢复原样，画有很大可能像之前一样会被毁掉，现在先留存下来，以后还可以补救出来。
“寝室的空中绳索。”她把手机递给他，“你看。”
蔺则晨接过来，等手机在他手心变大才仔细看起来。这幅画的上半边是宿舍床铺，下半边是一片汪洋，交界线分明又模糊，小小的少女坐在滑索以万夫莫开的气势向着汪洋而去，画面的边缘，一只手臂伸出，不知是要抓住她还是要解救她。荀苏的画在他看来非常舒服，虽然他很业余，但是能感受到这是一幅完成度很高的画，她的水平绝对在她对自己的评价之上。
他指了指画面边缘露出的手臂，“这是我吗？”
也说不定很快就变成人偶了，荀苏心里嚎啕着，违心说出的话也带着些实意，“但愿吧。”
她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印证一下身上发生的变化，自己摸着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异常，胳膊还是那胳膊，腿儿还是那腿儿，难道她要对着蔺则晨说，“要不要摸摸看我有什么不对？”
这话说起来更像是性骚扰吧。
虽然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种机会。
“这次画得是什么？”蔺则晨捧着脸看了她很久，这种姿势还真是省力。
不过看书这种事在哪里都能做，他看着厚重的大部头时，荀苏就在一旁画画，刷刷刷画笔与画纸接触的声音成为了最好的背景音乐，蔺则晨觉得自己看书的效率都要高上不少。
他看过几十页，一抬头荀苏正在画画，再看几十页，一抬头她还在画画，等看累了合上书，她还在画画。看着她长时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有些心惊，“荀苏，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冷静，迅速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她的身体或许有了一些更糟糕的变化。
但是她也要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浅显易懂，虽然她已经竭力表现出正常的样子，但蔺则晨仍旧一眼看出她的忧心忡忡，他误以为是她因现状改变的焦虑，开始安慰起她来，“这样或许是件好事，别人能看到你了，说不定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这样一圈逛下来后，蔺则晨继脑子有问题、阴阳眼、娘炮、女装大佬（有人看到了他挂在阳台的裙子）后又加上了个逗比称号，逮谁问谁手里有什么的逗比。不得不说一个暑假过去，或许他的高冷男神形象早已不保，只能庆幸留校的人少，喜欢八卦的人也不多，他的形象在更多人心中还是正常的。
别人也能看到荀苏了，虽然只能算是看见一半，但蔺则晨心中还是陡然升起一股危机感，要是荀苏被人骗走了怎么办？可爱的东西总能吸引许多人的喜爱，首先要防备的就是代若凡，头号竞争对手，他不再提任何关于代若凡的话题，连带着生物、实验室甚至上海都不再提，生怕荀苏通过关联词想起他来。
然后就是几乎寸步不离她身边，其实他这阵子还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实验室不用去了，GRE去年就考了，成绩已经足够好了，他用了三年甚至更久的时间让自己变得充实又优秀，优秀的足够能够获得心仪大学的offer。如果没有荀苏这个意外的话他应该会继续在实验室里度过剩下的时间，或者泡在图书馆里看着自己感兴趣的专业书。
但是她一直没什么机会，下午蔺则晨带着她出去逛了一圈，见人就伸手问：“你看我手里是什么？”
这附近宿舍还多是他同年级甚至同院的人，大多认识他，都是以一副“你没毛病吧”的表情看着他，有不懂的就说是洋娃娃，有懂得说是手办bjd的什么都有。他们无一不能看到她，但是荀苏在他们眼里呈现的模样真的只是个僵硬的娃娃而已，他们并不能看到她的动作。
“真没事？她有没有戳到你眼睛？”蔺则晨离她更近了些，真想扒开她的眼睛检查检查，但是荀苏只有那么一点，恐怕只能拿着放大镜才能看清。
“真的没事。”荀苏扒开自己的眼睛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她没碰到。”但是碰到了其他地方。
荀苏对此缄言不语，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想要瞒着他，但是本能比理智更加领先一步，她决定遵从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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