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婷认为，自己把最好的年华贡献给了联横律所，结果人到中年，却遭遇即将被扫地出门的境遇，自己身无长技，以后将如何应对这艰难的生活？!知道所里的态度之后，郑婷表面不动声色，继续正常工作，暗中却开始动起了脑筋，她准备利用自己的职务便利捞取自认为合理的补偿。这人啊，只要开始往什么方面去想，机会就会自觉不自觉地出现。这不，很快机会就出来了。
这天，为了装修办公室，钱江海安排郑婷在律所的银行账户里取50万现金出来，然后存进郑婷的私人账户，以方便装修时随时取用。郑婷欣然应允，然后，郑婷提醒钱江海要写一张借条以方便财务做账。钱江海以前也这样处理过账务，觉得没什么问题，于是就向郑婷写了张借条，表示从出纳郑婷处借到公款50万元准备用于装修云云。
早已暗藏心机的郑婷拿到这张借条，如获至宝。她立刻将提出的50万元现金转移，不几日便辞职离开了联横律所。当所里工作人员电话通知她将她取走的50万元公款交回所里时，郑婷却一口咬定这50万元已经交给钱江海了，而且手里有钱江海写给她的借条。所里工作人员赶紧向钱江海的秘书汇报了此事，秘书觉得事态严重，所以赶紧向钱江海做了汇报。
讲完了事情的大致经过，钱江海又叹了口气，对陈成说道：“陈警官，这事儿吧，我也有一定的责任。一个是郑婷确实是我所的老员工了，就怎么放走她，其实我也于心不忍，但是她确实不太适合这个岗位。不过就算要她离开，有什么条件可以正常提嘛，何必采取这样过激的举动呢！另外一个，我自己也太不谨慎了，在已经出现矛盾苗头以后，还要用写借条的方式来处理账务问题，客观上给了郑婷可乘之机。”
见钱江海一直唉声叹气，陈成就尽量语气平和地问道：“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呢？”
钱江海见陈成的态度诚挚，带着一丝求助的眼神说道：“陈警官，我们都是法律工作者，从性质上来说，郑婷的行为已经涉嫌职务侵占罪，但鉴于她是所里老员工的身份，我准备和她再谈一次，如果谈不拢，我再向你们报案行吗？”
陈成点了点头，说道：“郑婷的行为虽然已经涉嫌犯罪，但是，如果你能说服她与你和解，退出款项，对你们双方来说都是好事。任何事情，司法解决都应该是最后的解决方案。我担心的只是，郑婷手里有你写的借条，估计你说服她与你妥协很困难。”
“是啊，我也这样想。但是我更不希望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对我所和我的名声都不好。如果实在谈不下来，我只有向你陈警官求援了啊！”钱江海摇了摇头，无奈地说。
今天来找钱江海兴师问罪，却遇到这么一出，搞得陈成一行是哭笑不得。好在陈成有足够的耐心，他想，解决问题总是要讲方式方法的，有的曲折是避免不了的。为了不让钱江海思想压力过大，陈成决定今天先离开联横律所，等钱江海将手里这件急事处理好。至于今天给他交代的事情，也需要给他点时间消化。
送走陈成一行后，钱江海收拾了一下狼狈的心情，他决定马上找郑婷谈一谈，争取和平解决这件事。事不宜迟，他拨通了郑婷的电话。没想到，郑婷在电话里爽快地答应了和他见面。撂下电话，钱江海心里舒了一口气，郑婷答应来谈就好，总有解决的希望了吧，毕竟是50万啦，现在挣几个钱哪有那么容易。
第二天，郑婷一早就大大方方地来到了钱江海的办公室，见到了同样早早到得办公室的钱江海。不过，这次来郑婷可不像平时那么谨小慎微的样子，应了那句老话“人不求人一般高”。现在两人已经不是员工和老板的关系了，何况郑婷手里还握着那张致命的借条和50万元做筹码。
开始谈吧，钱江海看着眼前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郑婷，心情复杂地开口说道：“郑婷啊，今天请你来就我们两人推诚置腹地聊一聊，你放心，我没有录音，有什么话大家可以摊开了说。”
郑婷点了点头，说道：“这点我倒是放心，不然我就不会来了。”
钱江海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对我的人事安排有意见，但是你也不应该用这样的手段来为难我，这笔钱可不是小数啊！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可以协商解决嘛，都是这么多年的同事关系了。”
郑婷冷笑了一声：“钱主任，不提多年同事还好，一提我更有气。我在联横律所工作20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但收入微薄，最后还要面临随时被扫地出门的境地，你考虑过我的感受没有？我也要生活，我也有家人要供养！”
钱江海虽然觉得解雇郑婷冒失了一点，但也还在正常的劳资纠纷之内，是可以依法依规解决的，完全不是郑婷侵占50万公款的理由。现在见郑婷口气强硬，就打算听听她的真实想法，于是，他问道：“我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看怎么解决问题。你谈谈你的想法吧。”
郑婷爽快地说道：“好。我今天来就是为了亲口告诉你我的意见。”顿了顿，郑婷继续说道：“你写给我的这张借条的内容是真实的，钱是我从银行取出后亲手交给你的，以后不管是谁问起这件事，我都会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面对郑婷罔顾事实的强词夺理，钱江海竟一时语塞，他没料到郑婷竟如此不通商量，半晌，他才反应过来。钱江海有些恼怒了，他开始了反击：“既然你说出这样的话，那我们就通过司法程序解决吧，你在律所呆这么多年，你应该很清楚自己行为的性质。”
“当然，这个倒不用你教，走什么途径我都奉陪到底！”说罢，郑婷起身扬长而去，留下了呆若木鸡的钱江海。
接着，钱江海讲述了一个看似简单，却极度烧脑的事件。
随着联横律所的发展，业务也逐步开始扩大，各方面的员工素质要求就越来越高。所里原来的出纳郑婷由于在所里工作20年了，年龄偏大，在钱款的处理方面时常爱出点错。钱江海就开始慢慢对郑婷有了意见，再加上最近一个朋友推荐了一个年富力强的新人，他就有意想换掉郑婷。于是，找了个机会，钱江海就找郑婷谈了一次，想先征求一下她的意见。虽然这次谈话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但是在郑婷心里却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面对陈成等人的质询，联横律所主任钱江海竭力进行着辩解，他声称，联横律所只是代理牙膏厂的利益，并不存在代理香港通达公司和海陵集团利益的问题，根本就不构成双方代理。面对钱江海的狡辩，陈成早就是有备而来。他出示了海陵集团、香港通达公司、东腾公司的三方备忘录，告诉钱江海，这份协议上清楚地写明了拍卖成功后将支付500万律师费给联横律所的约定。
钱江海不愧是法律专业人士，虽然他没料到有这样一份协议，还落在了公安机关手里，但是他反应倒是很快，他高声说道：“这份协议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按照法律规定，任何协议不能给第三方约定权利或创设义务，这份协议即便是存在，也是无效的！”
陈成知道钱江海不会轻易就范，他不慌不忙地接着说道：“他们确实不能给你约定权利和创设义务，但是如果你履行了这些权利和义务就另当别论了。我提醒一下你，你带海陵集团负责人童景天参加与牙膏厂与香港通达公司的调解会你忘啦？香港通达公司通过备忘录表示愿意将土地卖给海陵集团，说明他们的利益取向是一致的。你做为被告牙膏厂的代理人，却带着原告香港通达集团的利益相关方海陵集团的负责人参加与原告香港通达公司的调解会，说明了什么？不正说明你已然承认三方备忘录里面确定的价值取向的一致性吗？不正说明你代表着原被告双方的利益吗？还有，拍卖完成后，海陵集团不是已经按照三方备忘录的约定将500万律师费付到你所的账上了吗？充分说明你是已经履行了三方备忘录给你创设的权利和义务了啊！这些事你怎么解释？你既然是主任律师，应该比我更懂这些行为的利害关系吧？！”
钱江海一听，不由得大惊失色，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由于陈成和司法局的同志在场，钱江海不便发作，憋得头上汗水越冒越多。陈成看出了钱江海的失态，知道他所里可能出了状况，为了争取钱江海的全面配合，陈成决定先不再给他施加压力，给他释放必要善意。于是，陈成对钱江海说道：“钱主任，是所里出了什么事吗？如果不方便，我们可以改日再聊。”
钱江海见陈成没有苦苦相逼，反而还很关心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得心里有些感动。他叹了一口气，掏出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神情凝重地说道：“你们都是我们的管理部门，当着你们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是发生在我所里面的一件事，搞得我很被动，实在没辙，我本想向公安机关报案来解决，今天正好你们在这里，我就给你们汇报汇报这个事的来龙去脉。”
不管钱江海有没有问题，或者有多大的问题，但事情一码归一码，陈成见钱江海为难得要通过警方来解决面临的难题，知道肯定问题难度不小。不妨先听听是怎么一个情况，再来判断问题的性质。
至于下一步如何开展外围调查工作，回到队里陈成和周星经过分析发现，法院和拍卖公司方面的情况在王小波、傅金辉等人的支持下已经摸出相对清晰的轮廓，人为干扰拍卖的行迹已经可以认定，但是竞买人之间相互串通的证据却处于缺失状态。如何查证海陵集团和信诚财务公司之间串通竞买的行为是当务之急。由于这些涉案单位和个人看起来仍是铁板一块，没有足够的证据很难让他们开口的，工作一时陷入了僵局。
正在陈成和周星苦思推进调查工作良策的时候，这天，陈成收到一封寄自香港的来信，寄信人正是香港通达公司董事长孙杰。孙杰寄来的是一份由海陵集团、香港通达公司、东腾公司三方签署的一份三方协议和一份备忘录。
孙杰寄来的三方协议的大致内容是：香港通达公司和东腾公司全力配合海陵集团拿到牙膏厂土地。如果拍卖价高于3500万，海陵集团就退出竞拍；如果拍卖价控制在3500万元以内，扣除土地由工业用地转为商业用地的固有成本3000万左右，则东腾公司就有3000万元左右的利润，而这3000万将由东腾公司和香港通达公司平分。
陈成这一番话，说得钱江海额头上慢慢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想不到啊，事情怎会搞得这么复杂，我他妈当时为什么要带童景天去参加这个调解会啊，不就是他小子不放心我没有搞定汤安然，非要跟着去看个究竟吗？这下好了，落下这么大个把柄被人抓住了，这些会议都是有会议记录的，与会的人都要签名，公安肯定调取了这些证据，唉，我也是太大意了啊。钱江海心里这时，真的是那个翻江倒海啊！他以一个真正专业的法律人士暗自审视自己的行为和对方掌握的证据，他不得不做出结论，这个双方代理是真他妈构成了啊，得，还能怎么样啊，这还扛得下去吗？！
正在钱江海焦头烂额的时候，他的秘书匆匆跑了进来，不顾有外人在场，神色紧张地对钱江海说道：“不好了，钱主任！出纳郑婷突然离职了，但她借走所里的50万元用于装修律所办公室的公款还没有归还，她说是交给你了，是你亲自给她写的借条！”
陈成考虑到突破联横律所的重要性，并且现在调查工作慢慢地已经开始向案件的深水区靠近了，有必要协调更多的资源参与进来，多管齐下，保证案件侦查工作顺利推进。如果能请律师事务所的主管部门市司法局出面，既能确保取证工作的顺利开展，也可以提前让他们熟悉和掌握案件情况，以便日后做出相应的处理。
陈成和周星择日来到市司法局，见到主管律师协会的负责同志后，就将牙膏厂土地拍卖案的由来以及联横律师事务所在案件中的表现作了详细的介绍。司法局的同志听后，觉得陈成反映的情况架构清楚、依据充分。如果双方代理经查证属实，确是近年来少有的类似案件。而且整个案件涉及几百职工的利益，处理不好确实有酿成群体事件的风险。另外，涉及双方代理的金额达到500万，金额巨大，故而引起了他们的高度重视。在经过一番汇报请示后，司法局立即安排人员协助陈成前往联横律师事务所开展调查工作。
周星点了点头，他若有所思地问道：“现在看来，张然的确是个关键人物。我们现在有没有必要直接接触张然？如果接触张然会不会打草惊蛇？”
“肯定会，虽然我们已经开始接触相关涉案单位和人员，但对方还不一定明确知道我们调查的进展和意图。鉴于司法拍卖程序已经完成，对手不会相信这样的结果会被轻易推翻。可能认为我们只是泛泛的查一查，走走形式而已。鉴于还有很多法律关系和相关证据还没查清楚，所以，我认为目前还是不要直接接触张然，工作重点仍然是继续开展外围调查工作，尽量搜集足够的证据，理清所有涉案的法律关系，形成完整和系统的逻辑构架。最后再采取行动，将真正的幕后黑手揪出来一网打尽。”陈成给周星确定下了下一步工作的方向。
经过前期的调查工作，陈成已经知道了联横律所是牙膏厂从诉讼到拍卖全程的代理人，但现在从三方备忘录的内容看来，其又代表了诉讼阶段另一方诉讼当事人香港通达公司的利益诉求，作为拍卖阶段卖方牙膏厂的代理人，又同时代表了买方海陵集团的利益，这是明显违法的双方代理行为。看上去，不管是香港通达公司、联横律所还是东腾公司，都是在为海陵集团得到牙膏厂的土地而服务啊！结合到前面参加竞拍的信诚财务公司、组织拍卖的嘉豪拍卖公司，显然也都是在为海陵集团竞拍牙膏厂土地站场。那究竟是谁在组织这一场千头万绪、错综复杂的大戏呢？陈成显然觉得这是他从警生涯以来，面临的最为复杂的案件。但是现在孙杰寄来的材料，虽然没有片言只语的情况说明，在精明的陈成眼里却找到了可能撕开全案突破口的重大机会。
孙杰的来信，为陷入僵局的侦查工作又带来了新的希望。三方备忘录将联横律师事务所的作用凸显了出来，陈成综合全案，发现联横律所涉嫌已经涉嫌双方代理。如果能从这起案件突破开来，就有可能拔出萝卜带出泥，进而突破全案。结合之前掌握的一些联横律所在全案过程中的反常表现，陈成决定试着从联横律所展开调查。
但是同时问题也来了，律师事务所都是一些法律专业人士，和他们打交道难度更大，如何能让他们配合自己的工作呢？陈成不得不做好更为充分的准备。还好，目前手里有海陵集团、香港通达公司、东腾公司的三方备忘录、联横律所与牙膏厂的代理合同等证据，结合前期牙膏厂职工等反映出的一些情况，在现在收到的三方协议和备忘录的佐证下，得到了更深入的解读。足以证明联横律所涉嫌在民事活动中有双方代理的行为，这是违反《律师法》相关规定的。随后，陈成又调取了联横律所银行账户的走款信息，确认了其收到从海陵集团转过去的500万律师费的证据。
这份三方备忘录约定的大致内容是：在三方协议的基础上，海陵集团、东腾公司、香港通达公司三方再签订一个备忘录。写明聘请联横律师事务所做牙膏厂和法院工作，协助海陵集团拿到土地，一旦海陵集团如约拿到土地，扣除支付给联横律师事务所的500万律师费后即向东腾公司和香港通达公司支付备忘录中约定的各一半的款项。
陈成仔细看了这两份材料的内容后，慢慢舒展开了紧皱的眉头，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这两份材料的内容清楚地表明了各方在此次拍卖中的价值取向和各自的地位和作用。海陵集团、东腾公司、香港通达公司之间签订的三方协议看上去倒还正常，香港通达公司为了自身的利益，出面寻找买家，初衷倒没什么大问题；海陵集团作为潜在的可能买家签定这样附条件的合作协议还和情理；这个东腾公司看上去倒很眼熟，好像是李月寒原来所在的那家房地产公司吧，这家公司这么会参与进来的呢？陈成一时无解。但是这三家公司签定的这份三方备忘录却暴露出一个旁人不容易察觉的问题，就是共同约定了联横律师事务所在其中的权利和义务。
听到这样戏剧化的结尾，一阵莫名的悲哀袭上了陈成心头。在达富公司参与的这次牙膏厂土地竞拍项目里，既反映出了张然之流张扬狂妄、敢赌善搏的黑道行事风格，又入木三分地描画出了一幅达富公司高管们明哲保身、外强中干，食国禄却卖民利的浮世绘。一个堂堂正处级国家干部，就这样置大局而不顾，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放任违法犯罪行为在眼前发生。讽刺的的是这些平时看似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官员，遇到硬茬就吓尿了裤子。陈、周二人离开达富公司后，免不了心里又是一番感叹。
在回队里的车上，周星一边开车一边对陈成说道：“成哥，我看这里面频繁出现的张然不简单啊，是否可以认为张然和信诚财务公司就是整个串通拍卖的操盘手呢？”
陈成想了想对周星说道：“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起来，拍卖的确是被人为干扰并操控了。目前浮出水面的关键人物是这个信诚财务公司的张然，但是，往往出头露面的不一定就是始作俑者。作为一个财务公司，明显不具备做房地产项目的资质，而最终土地是被海陵集团竞拍成功，充分说明信诚公司参加竞拍不是目的，配合海陵集团顺利拿到土地才是目的。不然，他费这么大的力和这么高的成本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尽管这样，目前断言张然就是操盘手还为时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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