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经山想起了那位逝去的女子，感慨万千，苏家的因果，和她有着莫大的关系，如今落到这步田地，肯定说不上多好，但也并没有坏到极致。
“往后的这个世界，需要更多的人来窥破改变，这也是陈兄多年以来的愿望吧。听潮楼和山海司的恩怨，总有一天会有所了断。”
苏经山说着这话，眼光有些迷离，他一生算得上平淡，从未有过多么伟大的想法，或许是知道了自己即将死去，今日第一次有了心怀天下的壮阔情怀。
陈白尘在一旁默默喝着酒，不知在想些什么。
......
阿笙抱着阿狸走出了洛城的北城门，手里一直捏着那两枚铜板，临走前，她也没舍得将它们花出去。
她脚步轻盈，走到城门外的那颗槐树下，抬头瞧了瞧，上头的槐叶不知为何掉了干净，只剩下分叉交错的光秃枝干，很是难看。
阿笙皱了皱眉，又看了看远处若影若现的青岚山，神色深沉。
不一会儿，又从城门内走出来一人。
衣衫翩翩，身形俊健。
阿笙闻声望去，早前在顾家外古井旁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公子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阿笙的眼睛没有丝毫闪避，反而露出了似笑非笑的奇怪笑意。
公孙炎身影一顿，开始朝她走去，离着十步距离后又停下脚步，开口道：“姑娘难道是紫华派的阿笙姑娘？”
阿笙问道：“你如何认得我的？”
公孙炎笑着指了指她怀里睡如死猪的憨厚狸猫。
阿笙有些无趣地皱了皱眉，说道：“公孙公子亲临顾家，是不是又打算干什么坏事了？”
公孙炎一愣，失笑道：“姑娘真会说笑，公孙家与顾家最近交好，顾公子之事令人惋惜，我亦是心痛在意，便来看看。”
貌若少女的阿笙姑娘轻声嘀咕了一句：“骗小孩子呢。”
公孙炎反而问道：“不知姑娘为何来此小小洛城？”
阿笙如实回答：“朱雀圣使让我来调查一些事情，这小地方没有好吃的，也没有好玩的，甚是无趣，所以我打算走了。”
说完这句话，她扭头就走。
公孙炎有些始料未及，但也并没有出声挽留，因为没有借口，他寻思着朱雀要调查的事情究竟是什么，莫不是也和苏顾两家有关？
他想了一会儿，觉得这等臆想毫无意义，抬眸看了看那光秃可怜的槐树，也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向着与阿笙不同的方向离开了。
......
......
苏经山说道：“真要说起来，寒亭那孩子才是陈兄最想要留在身边的吧...明远资质稍差，只怕陈兄会头疼不少。”
听到苏寒亭的名字，陈白尘眼中是难得的慈柔：“他更适合巡走天下，若是真的留在我身边，反而会限了他的性子。”
陈白尘看着窗外的景色，说道：“顾家已经没了后路，你打算怎么办？”
苏经山已经习惯了他这般不懂寒暄的开门见山，说道：“你我都知道顾和晟要的是什么，攀上公孙家，然后再上位拥有一个四大家族的名头，他很有野心，不过有些冒险，今日他痛丧亲子，只怕更会破罐子破摔。”
陈白尘依旧没有说话，苏经山看出了老友的异常，不禁有些担忧：“以往这个时候，你总会说一些大道理来将我心头之事压下去，今日怎么了，莫不是这酒不好喝？”
陈白尘满脸的自责：“抱歉老爷，已经来不及了。”
苏经山轻轻摇头：“这件事情并不是你的错，苏家气运压到今日，差不多也到头了，即便没有顾家以死相搏，也活不了多久。我苏经山苦苦支撑一生，终究还是无法延续苏家这口气，也罢，若是让这样的苏家留给明远，我也是于心不忍。不如就此折在我的手里，虽说亏对苏家列祖列宗，但我至少还有一口气在，能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只是...明远就要拜托陈兄了，这孩子一心想要修行，先前我一直拦着，如今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陈白尘沉默良久，最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直至今日，他依旧无法亲手为这块排位提字，因为那几个字都太过沉重，似乎没落下一笔，巨大的自责和痛苦就会压得他生不如死。
除了这个苏家，在他嘴里一向不争气的孩子便成了他唯一的寄托，他想让自己的孩子好好活下去，即便是真的不争气，那也是不争气地苟活着，只要不死，希望总会是有的。
这些话在多年以前，有一位深居苏家的女子也和他说过。
陈白尘沉声道：“顾家早就已经动手了，苏家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已被释下阵法...我先前竟然丝毫未察觉，方才前去验证，才勉强看出异样来...这家族血脉纠连的法器，当真如此厉害。”
苏经山眉目一沉，紧接着却是一笑：“没想到陈兄也有失误的时候。”
陈白尘并没说话，只是轻轻晃了晃酒壶，内里酒声沉闷，让人一听就醉。
苏经山接过老友的慷慨，两人出堂落座，立杯对饮，竟是难得的惬意。
他这一生，只想做好两件事，保留苏家一个善终，保护自己的妻儿性命。
第二件事情在很多年前，他便已经失败了，妻子修行入魔而死，在身前桌台上的最角落里，那块无名排位显得有些黯淡。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服侍那位神秘女子的陈白尘便成了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
祠堂大门一开一合，熟悉的脚步声缓缓踏来。
苏经山站起身来，看着陈白尘将手中的酒壶递了过来，眉毛轻轻一挑。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他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带着乏味，道：“今日有何兴致，让你过来施酒？”
他很敬仰她，也觉得她说的话极有道理，便一直将自己的想法压在了苏明远身上。
后来那位女子不幸去世，尸首无踪，他心知肚明没有过问。
苏经山坐在苏家的祠堂里，闭目沉思，面前巨大的桌台上，摆满了灵位。
香烟缭绕，似有佛音如歌。
这位苦苦支撑苏家二十多年的家主此刻难得露出了疲惫，他一生勤恳，从不刻意要强，与顾和晟极度追求利益的人格相比，少了许多的锐气和手段，可他依旧腰身挺拔，遇事也不会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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