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树这才开口。他深吸口气，“香香，你信我吗？”
花香香点头。她怎么会不信他呢？即使不相信全世界的人，她也不会不信他。
仿佛心头大石落地，柏树的表情终于有所缓和。他唇角线条微微放松，扯出一抹笑来：“还记得那个心理医生吗？”
“你是说秦医生吗？”花香香问。
“对。”柏树苦笑道，“上次我们还为了这件事闹得很不愉快。”
因为她私自帮他预约心理医生，这让柏树十分抵触。她清楚记得，当时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那个医生他给我打了电话。”柏树说。
“什么时候？”
“就在今天下午，你离开诊所后。”
花香香“哦”了声，然后低头绞了绞睡袍的衣带，装作漫不经心道：“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婚前焦虑症。”柏树向前一步，托起她的下巴，“他说你得了婚前焦虑症。”
“然后呢？”花香香不敢去看柏树的眼睛。
柏树也不逼她，转而用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带着点怜惜的意味，“香香，你出现了幻觉，由焦虑症引起的幻觉。”
终于，花香香正视他的眼睛：“你的意思——隔壁妮妮、你、王大爷李大爷，还有周围这些我认识的人，大家根本都没失忆，真正出错的人是我？”
这个答案叫花香香一时无法接受，她有些烦躁的在原地踱起步。
柏树看不下去，一把将她拖住，“香香，听我说！你只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这不算什么大问题。只要遵照医生的嘱咐，按时吃药，配合治疗，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花香香抬头看他，眼中满是惘然。
柏树有些不忍，伸臂将她拥进怀中，“香香，给我点时间，我知道你一直都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我答应你，等我们结婚后，等我把手上的工作处理完，我就带你离开这里。你不是很想出去走走吗？我们可以去北海道看樱花，去荷兰的达姆广场喂鸽子，或者夜游伦敦泰晤士河，漫步柏林的菩提树下大街，还有威尼斯叹息桥……我想，乘坐贡多拉看日落你一定会很喜欢……最后，我们找个地方停下来，待上一辈子，那就是我们的家。”
“柏树……”花香香眼眶渐有湿意。
“乖。”柏树轻拍了拍她后背，“现在，让我抱你回床好好睡一觉。我让医生给你开了稳定情绪的药，你吃完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等明早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语重心长，声音既低且温柔，带着点劝慰，又无比妥帖和耐心。反倒是她自己，好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思及此，花香香越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或许就像秦医生说的，她的确存在婚前焦虑的问题。加上近来忙于筹备婚礼，自己身体太过劳累，焦虑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人就开始变得疑神疑鬼。
这样一想，原本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霎时一扫而空。
“我要你陪我一起睡。”想通后的花香香便不再纠结，她紧搂着柏树脖子撒娇道。
“好。”柏树将她打横抱至床上，刚要撒手，却被花香香一把拽住胳膊。
她紧张问道：“你要去哪儿？”
让柏树有些哭笑不得：“我去给你拿药。”
从保温壶里倒了杯水给她，随后柏树又递给花香香几粒药丸。
花香香接过去看也没看，就着那杯水，头一仰，“咕噜咕噜”就将那几粒药丸吞了下去。
之后，她去拉他的手，“你陪我睡嘛。”两只大眼睛巴眨巴眨。
那样子实在招人疼，柏树不禁出手捏了捏她秀气的小鼻子，温声道：“好。”然后掀开被子，钻进去。
床上，两人头挨着头，十指紧扣。
很快，花香香就感到眼皮越来越重。直到闭眼前，花香香轻轻唤了声：“柏树……”
“嗯？”
她昏昏沉沉道：“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柏树抬眼去看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黑暗里，他竭力想要辨清灯上每块水晶的纹路，可是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说：“好。”
花香香终于心满意足的睡去。
这一睡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是被“砰”的一声给惊醒，好像某种重物落地，又或者——只是风把阳台的玻璃窗给带上了。
花香香扭头看了眼床头的闹钟，时间显示刚刚凌晨一点过半。
不过才睡了半个钟头而已，可她感觉好像睡了很久。脑袋有些胀痛，她伸手按压了几下穴位，然后转身去寻柏树，却发现他并不在身旁。
花香香下床，趿上拖鞋。
披着睡袍的她打开房门走出去，外头空荡荡地，光线很暗。她没有开灯，而是摸黑穿过走廊，客厅窗户大敞着，风刮得两扇老式的玻璃窗“哐哐”作响。
她走上前去，将窗户闭上。
忽然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厨房那头传来，“柏树？”因为听得并不真切，花香香试着唤了句。
无人应答。
再仔细去听，四周变得无声又无息，她不禁怀疑是自己听错。
回身的片刻，花香香视线一转，冷不丁瞥到走廊白墙上映着个人影，一动不动。吓得她冷汗瞬间冒出来。
直到定睛看去，那个人影的身形同柏树无异，她才不由松了口气，“是你吗？柏树……”
终于，那人影动了动。
回答她的是对方再次响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慌不忙。
花香香没有多想，见人从厨房方向来，猜他是因为口渴。“柏树，怎么不说话？”大约是之前吃过药的缘故，她觉得脑袋仍有些发沉，“冰箱里还有水吗？给我喝点。”
她一面抚额往前走去。
此时，恰有灯光从外照进来。
电光火石间，花香香看清了对方的脸，她骤然僵在原地。
这个男人……
他根本就不是柏树。
“还有我隔壁的妮妮，她每天都会找锁匠来换锁……”
柏树终于忍无可忍，他撒手将酒杯重重掼到桌面上，玻璃与玻璃的碰撞陡然发出“咚”的一声脆响，把花香香吓了一跳。
多么浪漫的事情！换做任何一个女人，在生命中如此重要的时刻，恐怕没谁会舍得忘记其中至关重要的细节。
可是柏树再次毫不留情的否定了她：“不是玫瑰花，也没有魔术！我把戒指放在了无人机里，然后用无人机向你求的婚。如果你需要，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餐厅的服务生、用餐的客人……他们都可以证明。”
“好，就算这些都是我记错了。那么，这条项链呢？”花香香摊手，卷起掌心那条链子质问柏树，“吊坠的内部刻有我英文名字的缩写，和那枚戒指上一模一样的缩写，你又怎么解释？”
可是……
“这不可能啊。”她忽然想到了一些旁的细枝末节的东西，“你知道今天下午我从超市回来在楼下凉亭遇见了谁？咱们小区的李大爷和王大爷。他们在下棋，其实他们每天下午这个时间点都会在凉亭下棋。不对，我的意思是，他们每天都在重复做着前一天的事情，只是他们好像不记得了。他们谁走马后炮，谁将谁的军，我早就知道。我还知道，李大爷一个马来将，王大爷悔棋，他们两个会因此大打出手。”
“香香……”柏树捏了捏酒杯。
好半天过去。
“你……这、这什么意思？”花香香觉得自己脑袋一时有些转不过弯。
柏树从软榻上起身。他走去角几，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手执着杯子转身看她，那表情既严肃又充满遗憾：“是你的记忆出现了偏差，香香。”
柏树托起酒杯轻轻摇了摇，看晶莹透亮的酒液在杯中打转。之后，他转过脸来，目光注视着她，坚定而平静，“香香，戒指背面的英文名是求婚后你让我刻上去的。这个英文名，也是你告诉我的。在那之前，你从没有跟我提过洛梅达这个名字。”
见他如此笃定，花香香终于出现一丝动摇。“难道……真的是我的问题？”她喃喃道。
好像和谁较劲一般，花香香用力从指间拔下那枚戒指，然后高举到柏树面前：“还记得吗？上个月你就是用这枚戒指向我求的婚，当时你把它藏在了玫瑰花苞里，然后假装是变魔术变出来的。”
花香香的眉头几乎拧成了结，她不认为自己会记错。
他说：“我当然没有失忆！一直以来都是你认为我失忆了。我不记得你说的那些事，不是因为我失忆，而是因为——它们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他说完这句话，整个房间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花香香蓦地从软榻起身，她摇头：“去年这一天刮台风，你人在K城，下那么大雨，就为了赶回来给我过生日，你连开五个小时的车……”
“你记错了，香香。”柏树的声音很低沉，甚至带了某种说不清的凝重。他背对着她，转过身去面朝窗户，“去年这一天，我不在K城，我在利物浦。”
他啜了一口杯中酒，后背挺得份外笔直。而窗外夜色深沉，星子隐在天际忽明忽暗，像极了他此刻的眼神。“那天利物浦有场球赛，非常精彩。”
“怎么可能？”她想也不想就否定了，“我的生日……你还给我过生日……”却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但柏树明白她的意思。他好脾气的同她解释：“你是我的女人，我怎会连自己女人的生日都不记得？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上次说到有关失忆这个话题的时候，他们曾为此大吵了一架。
可意想不到的是这次竟然没有多少波折，柏树十分爽利的就承认了：“是的！我没有失忆。”
花香香正要为此高兴，接下来却听见柏树话锋陡地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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