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桥上，君檀看着这满眼的雾色，大手被一只小手牵着，无声地笑，开口忍不住好奇问道：“是师祖告诉你的？说我害怕大雾的时候走吊桥。”
司清尧“嗯”了一声：“他让我好好照顾好你。你是他这几个徒弟里的老幺了。”
君檀哭笑不得，师祖拜托徒孙照顾好他师父，世间无奇不有，但这样的君檀还是第一次听说。而偏偏，司清尧还当了真。
走了几步之后笑道：“怎么照顾？”
司清尧走在前边，脚步落在吊桥上轻轻地响着，十分平静地答道：“让我早点给你找个好师娘。”
顿了顿又道：“可是我觉得你找不着。”
君檀听了这句话，挑了挑眉毛，他这是被自己徒弟给小看了？心上却也不气，只说道：“万一呢？”
司清尧反驳：“概率你自己也是清楚的了。”
君檀不由得失了笑。
两个人到达君旸那处时，君旸也已经起来了，一个人正弯腰给屋前的几处盆景浇水，绿意葱葱的盆景上鹦鹉在鸟笼子里正跳上跳下没个安生，瞅见了不远处的司清尧和君檀两人，便开始了例行问候的叫嚣：“徒儿，为师的徒媳妇带回来了吗？”
君旸听到声音，直起身来，稍一扭头便瞧见了走过来的两人，看见君檀略微的惊讶，说道：“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尚未刺眼的阳光正软绵绵地从东边的大雾那头穿透过来，君檀摸了摸鼻子，道：“偶尔早起不也是一种情趣吗？”
君旸假意附和：“也对，懒虫的情趣。”
君檀咳嗽了几声。
他师父一如既往地不给他面子啊。
“所以你来做什么？”君旸慈祥地微笑道。
君檀恭恭敬敬地拘手做礼：“师父已经很久没有教导徒儿了。”
君旸没甚在意地扭头过去继续浇花：“你确定不是过来争宠的？”
司清尧一拧眉，君檀却只是一笑。
“不过你今天可来错了。”君旸将手里的花洒放下了，直起身子抬起头来又开始逗鸟。
君檀问道：“师父这是何意？”
君旸叹了一口气：“为师今天就走。”
“不多留几天？”
君旸摇了摇头：“正好，我还说今天去找你呢，你这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君檀心上一紧。君旸就从来没有找过他的时候，而且现如今还是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怪老头却也没和君檀马上说那件事是什么，只默默地先把所有盆景的水浇好了鸟也逗乐了。司清尧早已对君旸的日常有所了解，所以君旸什么都没说司清尧也懂得跑到鸡窝旁先把那拴上的门给打开了。一团团黄色的毛绒团子叽叽喳喳地从那鸡窝里绕着司清尧的脚步跑了出来，司清尧蹲下身去，伸出食指碰了碰就近站在不远处正在整理羽毛的一只小鸡崽，眉眼间十分柔和。
君檀瞧着，这一世的主角是个毛绒控无误了。
因是最后一天，所以君旸也没再给司清尧教些什么，三个人坐在屋里又开始下围棋，君旸想让君檀和他对一局，君檀却死活不肯，两人棋艺相差悬殊，君檀可不想找虐。司清尧倒是不别扭，师祖问得爽利，他也答得干脆，和他师父相比简直天壤之别。几局下来虽还是连输，但君檀在一旁瞧着便知，自家徒弟的进步简直是穿了名牌鞋的。
屋外的大雾彻底散尽时，君旸吩咐司清尧去厨房拿一些糕点回来，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猜得出这是要把人故意支走，小不点却乖巧地听了话，二话不说出了门，笔直地朝厨房而去。
屋内，君旸朝君檀一笑：“为师问你，你家徒弟的来历背景你可是一清二楚的？”
君檀将棋盘上的棋一颗颗收回，礼貌性回之一笑，虽说他对于司清尧已算是一清二楚，但那却是系统摆到他面前的一清二楚，司清尧从未和他说过也不知道他曾经偷偷跑到他梦里过，便回道：“嗯……那会儿刚遇到小不点，他还是一个小乞丐来着，但模样周正长得好看，徒儿是个喜欢看脸的，又看他天资不错是个修真的好料子，所以便收了他为徒弟。师父和清尧相处这么多天了也该知道他的性子了，其他的一些话他肯定不会轻而易举和别人说的，只在他噩梦时迫不得已摸进了他的梦里瞧见了一些过去的片段，所以一清二楚什么的，倒算不上吧。”
事实上，君檀已经猜到了君旸想要跟他说些什么了。
果然，下一句便听君旸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你可知他魂魄深处藏着的那一样东西？”
“师父也知道了？”君檀没甚惊讶的样子，承认了，一颗白子捏在指间，带着些冰凉。
“那天午休他在我床上睡着做了噩梦，突然睁开眼睛来，你猜我在他额头上看到了什么？”君旸瞧了君檀一眼。
“七杀印。”
君旸叹了一口气，不再笑了。
“七杀印”这东西说出来，修真界中但凡是听说过“随云”这个名字的人几乎都会知晓。同一个世界，前世已经结束，但故事却是流传了下来了的。怪只怪当年故事太过轰动，基本上新人在进入修真界之后被科普的第一件事便是这个。众生云云那随云有多可恶又有多凶残，也不过口耳相传来的人云亦云，真相早已湮没在当事人心中，但君檀总不能跑出来向世间所有人大喊一声那是错的。
而且也没什么意义就是了。
“随云？”君旸口中说出这两个字来。
君檀只能点点头，十分心虚地说道：“八九不离十。”
“你要知道，只要那玩意还在他魂魄中，在外人面前便十分容易暴露。这个……你可有设想过？”
君檀点了点头，而这个，也是他一直以来头疼的，“所以师父可有什么法子？”
他可不信君旸把他留下来就只为了说这个。
君旸笑了笑，说道：“灵锁你是知道的吧？”
君檀将棋子往棋盒里一扔，抬起头来看君旸：“师父，没别的法子了？”
君旸耸耸肩：“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是为师知道的就只有这一种。”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点前还有一更大概
司清尧点点头，要出门时君檀却也跟上了，小不点回头抬起头来看他，便听君檀道：“为师也去看看怪老头，顺便看看他教了我徒弟什么。”
司清尧偏过头不理他。老天爷仿佛是要放晴了，大清早的山间起了一层蒙蒙的大雾，君檀始终缀在司清尧的身后，正要走上吊桥，眼前突然伸出一个小手掌心来，司清尧回身，抬起小脑袋来看着他，君檀微微一笑，牵住了，任由司清尧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走上吊桥。
此时君檀再回头瞧窝在被子里闭着眼睛乖乖巧巧的司清尧，主角的容貌与前世已截然不同，性格也和前世差不离十万八千里，而且现在才十岁的年纪，再一联想起梦里梦到的那一幕，那一股子违和感简直要糊到君檀脸上来。
梦而已，勿需多想。君檀顺了一口气，困意早被吓得跑到九霄云外，回笼觉也省了，于是君檀在回到招摇山之后，终于在这一天第一回比自家徒弟起得早了些。拐出房间洗漱好再回来时，司清尧已经打着哈哈从被子里钻出来了。小徒弟坐在床头揉了揉眼睛，还带着点惺忪睡意地瞧着推开门站在门外的君檀。这一幕看得君檀有些心疼，便和司清尧道：“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吧。”
司清尧却直接摇了摇头，然后从床沿上站了起来，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雨停了。”
身世的缘故，主角比正常的十岁小孩要自立得多，自个儿洗漱好，就连那一头过了一夜乱糟糟的头发都是自己梳理好的。君檀站在一旁，一边心疼惋惜又一边嫌弃自己是个没用的师父。
就连老妈子都只是一个只会牵手抱抱睡大觉的老妈子。
君檀问司清尧道：“今天还是老地方吗？”
他问司清尧道：“师祖教你的那些可觉得好玩吗？”
司清尧扭过头来给了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说道：“小鸡挺可爱的。”
言下之意，就是觉得有趣了。
转身看门外，刚才还下着的雨仿佛只一眨眼的工夫，变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地面还是一片湿漉漉的。
回头答道：“嗯，雨停了。”
这样的梦，大概只要是个直的，都会被吓醒，更何况，梦见的还是前世的主角，还一口一个“娘子”……
主角卖西瓜，别人听了恐怕也得笑掉大牙。
老头子不知还会在招摇山待几天，对于君檀带回来的这个新徒孙又喜欢得打紧，估计也是这个原因，所以这次比以往所待的时间都更长了些，每一天都把司清尧叫到他那处去，不是教养鸡逗鸟，就是教养花种草，高雅一些的就是教教下棋茶道，而在道法方面则什么都没说，用怪老头的话说就是，那么枯燥的内容，谁家徒弟谁教去。
而这一类琐屑的小事，君檀原先还以为司清尧是给他师祖面子才会去的，哪知第一天晚上回来时，君檀看他那样子，便知道了答案并不是。
现在君旸已经老了，精力上已大不如前，要像以前带着他们师兄弟一样带司清尧再下山折腾已是不能，但在这招摇山上，也少不了其他的一些他自个儿的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第几天的第几个清晨，君檀做了一个梦，恍惚间从黑暗中一惊睁开了双眼，醒了过来。天未完全亮，就连素日里早起的司清尧都还在睡梦之中。腊月蜷在司清尧的枕头边上，闭着眼睛舒舒服服地打着呼噜。君檀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一边推开窗户看外边天蒙蒙亮之中的招摇山诸峰，风雨未歇的凉意送入屋内，君檀的袖子被吹起一角，回头瞧了瞧还躺在床上的司清尧，看他那蜷在被子里的样子，手底下便把窗户给关了。
君檀回想起刚才所做的那个把自己都给吓醒的梦，梦里内容荒诞得很，主角顶着前世那张已经长大了的脸，在一条街上摆着摊子卖西瓜，却因为脸太臭没一个人敢上去买，傍晚分文未赚的主角唉声叹气地挑着担子回了家，在一座茅草屋外喊了一声“师父”，而后主角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改口喊了一声“娘子”，屋子的门被推开，从里边走出来的人居然长着一张和君檀一模一样的脸。
不过想想这些其实也不错，有点生活上的小闲趣，总比君檀无所事事躺在床上睡大觉来得好。
怕就怕君旸会把主角往奇葩里带，就像当初带他们几个师兄弟一样。君檀想起他那几位师兄和他自己，小时候君旸就没少带他们去看斗蛐蛐之类在常人眼中没甚大志之事，甚至连赌坊都牵着他们去过，师兄弟几个如今这把年岁了都没有长歪，实在难得。然而全修真界的人也都知道的，招摇派的人是出了名的奇葩。约莫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继承师道了吧。
之后的几天，招摇山上一直都在下着朦胧细雨，在这个最适合睡大觉的天气里，君檀照旧改不了爱睡懒觉的坏毛病，每一天大清晨的，等君檀睁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时，小不点的身影早已不知踪影，可怜的是就连小狐狸都没再和他一起睡懒觉。
作为一个为人师表的，却比自己徒弟还要懒，君檀自认也是没谁了。
司清尧每天早起所去的地方也十分固定，八九不离十的，大概都是去找他师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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