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到了晌午，头顶上方太阳大了起来，弥漫的大雾散去，天色见晴。三个人走出屋外，便瞧见了许久不见的满目清明的秀丽山色。这是君旸最后一次回招摇山，也是最后一次离开，虽说他这人喜好整天在外不着家，虽有掌门之名，却懒得去顾掌门之实，但呆了这么多年的地方，感情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怪老头懒得再找君檀的那两个师兄，唯恐到时候更舍不得走了，便只叫了君檀和司清尧两个，并着司清尧怀里抱着的狐狸一起，在招摇山晃悠了一圈。
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不是当着君檀的面给自家小徒孙抖落他的糗事，就是对司清尧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他估摸着是招摇山上唯一的一个正常人，招摇山的未来就靠他了。
司清尧只低着头，这种话，他是万万不敢做答的。
天刚晴朗，招摇山上的石子铺就的山路还有些湿，夹缝处长着绿油油的青苔，正是四月天的暮春，山间还有些开败的花，被一连好几天的雨水一打，更蔫得厉害。
老头子话怪多的，君檀早已习惯所以无所畏惧，并且那话也多数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着司清尧说的。
君檀不由得感叹，旧不如新果然是旧不如新。
司清尧一一答着“是”，山间有白鹤略过，时不时地发出声声鹤鸣声，像是送着君旸离去。
君旸在一处山脚停下脚步，抬头与那些白鹤招手作别，笑了笑，又问司清尧道：“师祖跟你说的那些，可都一一记住了”
司清尧眨了眨眼，老实答道：“只记住一句，一切随心。”
君旸便笑了，摇了摇头，说道：“也罢，人与人不同，说再多，本性也还是变不了的。”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只通体白玉的短箫，说道，“师祖也没什么可送你的，人一世活个百年，几天不长却也是缘分，这把短箫是当初师祖的妻子与师祖第一次见面时所赠，算是定情信物。如今她早已魂落碧泉，我也没个后，再拿着这短箫也是触景伤情，你我虽只相处几天时间，但师祖对你的喜欢你也是看得出来的吧，现在就把这个送给你吧，以后要是遇到喜欢的人了就再送给他也尚可，让这小玩意儿再做回定情信物也是一件妙事了。”
司清尧看着眼前短箫，有些犹豫，一旁君檀微笑着，说出的话却有些酸溜溜的：“拿着吧，我这个做徒弟的都没有呢。”
君旸斜睨了他一眼：“这么多年我送你们师兄弟几个的小玩意还不多吗？”
君檀只好闭上嘴，只又拍了拍司清尧的肩膀鼓励他。
司清尧抬头看了君旸一眼，看他正朝自己笑着，便双手接过了，道：“多谢师祖。”
君旸摇摇头：“客气什么。”
三个人走到接近山脚的地方，君旸便让他们停下了步子，道：“不必再送了，老头自个儿走了。”沧桑的一张老脸上微笑着，皱纹满布，只摆了摆手便自行向前继续走。
君檀看着那背影，不由得心中一哽，一时间感慨万千，与站在一旁的司清尧道：“要是以后为师也这么走了，你可不要去追。”
正说着呢，视线尽头君旸走到了山脚下，视野里不知从何处又冒出来了两个人来，看身形便知是君檀的大师兄胡钊和二师兄乔照。
两个人大概是早在那山脚下潜伏已久，既不知君旸何时走，怪老头又不愿意告诉他们，所以干脆就这么躲在这里逮人。于是如今，便逮到了。
距离太远，听不见三个人之间说了些什么，只能瞧见君旸张开双手将两个徒弟左右拢到了一起，而后往前走了许久，最终在招摇山前头的一座桥头边上分离。
司清尧后知后觉君檀刚才和他所说的话，抬起头来看君檀，半晌才道：“可是我不追你谁追你？”
君檀无声地笑，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小不点的脑袋，一不小心把小不点的头发给揉乱了，司清尧也不恼，只用掌心碰了碰自己的头发，问道：“你也会走吗？”
君檀心上又起了想要逗逗司清尧的念头，便道：“现在不走，但是万一以后要走呢？这种事情总是说不定的。”
“能有什么万一？”
君檀想了想，随口说道：“比如说，万一你不想要这个师父了呢。”
“不可能的。”司清尧道，小小声地，“我不会不要你的，我也不会走的。”
君檀微微一笑，手中折扇有一节没一节地在掌心里拍打着，心中却思绪万千，总觉得主角的性格虽与前世有些不同，但在师父控这一方面，好像还是重合上了。
殊途同归吗？
“然后呢？”君檀收了笑，继续问道：“但若是师父死了呢？”
司清尧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看君檀，君檀怕吓着他，又补充道：“人有祸福旦夕，一切皆有可能。”
司清尧偏过头，沉默了半晌才小小声地答道：“那我来保护你。”
这话说得，倒像是忘了自己才十岁出头的年纪，而后司清尧抓住了君檀的袖子，和君檀道：“等我长大。”
君檀牵住司清尧的手，将他紧拽着自己袖子的手给一个手指一个手指轻轻地掰开来，作为一个成年人，竟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的一句话给苏到了，笑着应道：“好好好，为师等着我家徒儿长大。”
君檀刚说完这句话，那掌心里的小手紧紧一拽，司清尧从君檀的手里挣脱了出去，看都没看君檀一眼，便跑了。
那狐狸从司清尧的肩膀上跳了下来，委屈巴巴地跑到君檀面前，君檀蹲下身将狐狸抱住，起身慢慢往回走，自己也在纳闷着，小不点这是怎么了。
不过也挺好玩也挺有趣的就是了。
并且心上还在纠结着，这灵锁，究竟该不该用？
君檀咳嗽了几声，一时间竟没能反驳。
司清尧瞧了君檀一眼，却也没再追问他师父那所谓“心中的鬼”是什么。
司清尧将手上的糕点放到两人中间的案上，又问他师祖道:“师祖，弟子可以拿一块糕点吗？”
君旸点点头:“你拿来的糕点，自然是想怎么样都可以的，不必拘谨。”
司清尧说了一声“多谢师祖”，右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了盘中的一块糕点，然后蹲下身去，左手顺了顺腊月毛茸茸的脑袋，将那一块糕点放在掌心里凑到腊月跟前。腊月低头嗅了嗅那糕点的味道，片刻之后张开了嘴轻轻地咬嗫下那糕点，耳朵因为愉悦而贴近了脑袋。
君旸弯下腰摸了一把狐狸，有点像猫。
君檀看着这场景，还在纠结着究竟是该做什么样的决定。恍惚间看着司清尧入了神，冷不防司清尧也朝他看了过来，眼神对上了，君檀吓了一跳，司清尧直接问道：“师父看我做什么？”
君檀打开折扇心虚地摇了摇，又心虚地答道：“没什么。”另一边君旸直起身子笑话道：“你师父心里有鬼。”
他君檀只是一个配角，这一世是个炮灰还是一个绿叶都未可知，万一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他死了不要紧，但主角要真愿意也跟着他死了，那可就说不清了。
今世这概率是几分之几，谁都不知晓，但君檀想起前世剧情里主角为了他师父那入魔劈山的劲儿，要和他师父一起去死，估摸着还真是有可能做得出来的。
君檀随手拨弄着棋盒子里的棋子，颗粒相撞着发出清脆的声音来，君檀又问了一次:“当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君旸瞧着那狐狸，道:“这只狐狸有人性，将来估计会成气候。”
小狐狸吃完糕点，听到有人夸它，跑到君旸腿边蹭了蹭。
君檀低了头，没法给他自己给他师父一个确切的答案，只道:“这种事情，徒弟自是不敢大意的。”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却是司清尧捧着一盘糕点走了进来，脚下还跟着一簇火红色的毛茸茸团子，小狐狸喜欢乱窜，今早起床后不知跑哪儿去了，现在却又冒了出来。
眼前人虽是主角，但于这个世界，于君檀而言，却也是个活生生的会疼也会有喜怒哀乐的人。
而君旸所提的灵锁，君檀当初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的，但一来灵锁早已成为一个传说，找不着道法书籍，二来再想起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特性，足以让君檀在想起这法子后不到眨眼间的工夫就放弃。
“藏书阁里，自己找去吧。我料你们师兄弟几个肯定没把藏书阁里的书看完，明明那么明显的东西都从未瞧见过。”
“不是说灵锁的道法早已遗失了吗？”君檀疑惑道，“为何招摇山上会有”
君旸嘿嘿一笑:“修真界不都说招摇派是奇葩门派吗，奇葩门派里有个把别的地方没有的东西也没什么奇怪的吧？”顿了顿又道，“你可决定好了？招摇山的人小事可糊涂大事可不能糊涂，要真决定好了就一定得担待得起来，无论结果如何。”
君旸笑着，摇了摇头，少见的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道:“所谓因果，要真那么容易化解就不叫做因果了。”
君檀心中一沉，索性破釜沉舟道:“那师父可知道灵锁的具体道法”
所谓灵锁，便是用一个人的魂魄以结血契的方式将另一个人的魂魄锁住，以结在后者的魂魄里的血契为锁，前者的灵魂为钥匙。人的魂魄之中承载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如轮回、灵运及命格等。结上血契锁上灵锁之后，虽说两个人仍旧是两个单独的个体，但因魂魄上有了羁绊所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方死亡，另一方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下场也都是一样。即便作为钥匙的那一人愿意解锁，只要另一个不愿意，锁也依旧是锁，谁都解不开的一把锁，并且入了轮回也还是绑定在一起。因着这特性，过去常有性情刚烈之人用来对付与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又或是心爱之人为证明自己对对方的一片痴情自愿用在两人身上。
结果嘛，死的人还挺多，死的原因也各有各的奇葩。也因此灵锁自传世几百年来渐渐地沦为了修真界中的禁术，书籍资料也差不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君檀都只听过而从没见识过。
当初君檀刚发现司清尧魂魄里的七杀印时，所下的决心便是一定要将司清尧魂魄里的那玩意想个法子藏匿过去，万万不能让他现于世人眼前。虽说按照套路，又是这样显而易见的伏笔，该暴露的未来肯定还是得暴露，但君檀实在心疼司清尧命苦，心中所想的也只是能瞒几年是几年，最起码现在，让他先开心个几年，一切长大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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