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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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最后来到了一个略显奇怪的洞室之中。

    距地一米多高的壁面上,一排怪兽头像暴凸而出,萧尘总觉得它们很像是回忆里那些雪兽的头颅。见状,笙离抬手就要摸上其中一颗怪兽头像,却被萧尘连忙制止。

    “等等!这些怕是暗藏杀机的陷阱。摸错一个,就见不到生路了。”想起之前的种种经过,萧尘立即脱口而出道。

    仔细地观察过后,萧尘发现其中的两颗兽头上面有摩擦过的痕迹,而它们表面的积灰也没有那样明显。想来,这两颗兽头应该都是安全的陈设,只是分辨不出哪颗兽头才是放人通行的关键。一旁的笙离忽而注意到洞室口被忽略掉的石兽坐像,在它微张的口中,舌头似乎显得有些断裂。默不作声地将之向下扳去,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阵沉重的轰鸣声。二人皆是一惊,只见从其中的一颗兽头口中吐出了半截扁管状的东西。当它被触动以后,裂谷尽头的世界倏地铺展在二人的眼前。

    在那其中,是以爱为名的禁锢,是没日没夜的沉沦。

    所谓是,逃出了有形的牢笼,又掉进了内心的牢笼。

    “所以,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稍作沉默后,萧尘才又低声说道:“没想到她竟然是魂界中人,而原来,无论是雪姬还是雪幽城主,都是她一个人的游戏。”

    “或许真相就是如此。”笙离轻声叹息,而后迈出了前行的脚步,“萧尘,我们继续向前走吧。”

    不管什么时候,雪幽总是被迫倾听,那些不间断的、死亡的声音。不管什么地方,雪幽总是被迫注视,那些无止尽的、悲哀的回忆。独自一人想要睡去的时候,只听得那些死去的亡魂在头顶的夜空中来回踱步。雪幽站在生与死的夹缝之间,看着那些往生的人和记忆,川流不息。无论她如何辗转,却终究是逃不掉。在那些日子里,噩梦连番地折磨着雪幽脆弱的神经。雪幽常常梦见,自己在漫天风雪之中迷失了所有的方向。可是无论自己往哪个方向跑去,她都能看到姐姐雪柔的尸体安静地躺在雪里。但在她睁大的双眼之中,像是对于雪幽所作所为的一种质问,让雪幽感觉到心惊肉跳、良心难安。

    只是后来,随着雪幽攫取的灵魂越来越多,她的心灵也渐渐变得更加孤立、残忍和扭曲。源于肉体与灵魂同样的伤,已经变成了一个产生罪恶的作坊。她开始学会对那些迷惑心神的声音充耳不闻,并且按照魂界的历史记载,创造出了祭冰节的约定和故事。与此同时,她继续扮演着雪姬的形象,装模作样地化出了一盏盏魂灯。而在那些受到恩惠的人们看来,只要魂灯不灭,灵魂便不会被摄去。但是,每年却都会有一些人被摄去灵魂,变成了无辜的牺牲品。在多重身份的转换之间,雪幽越陷越深,再也不会因为那些借来的记忆和重复的梦境而心存罪疚。

    残酷的风雪将过往的一切圈养,那也是温暖的血液在她静脉中流淌的最后一天。她所坠入到的境地此前无人涉足,此后也不再有来者。灵魂的吟唱沉淀久了就化作安魂花香气的绵长,让这方安葬着故人的土地饱满并且辉煌。她把罪恶装点在眼角,从此决心只靠自己的双眼去体验世界所赋予人们的真实。黑暗中的眼泪不再有任何人知道,心里面的疼痛不再有任何人明白。雪幽知道,这个世界不会主动向任何人施舍它的温柔。

    回忆终于如同潮水一般消退,安魂花母却仍是缠着两个人,似乎更多的是想从笙离的项坠上获取足够的活力。看到六叶冰晶近在咫尺,笙离竭尽全力地将之捅向花朵的最深处。伴随着安魂花母凄绝的嘶叫声,它逐渐地松了根须并且变得有些枯萎。此时,萧尘和笙离都能够感受到,于其中缓慢流失的生机与活力。

    “为什么我们在不断地进入幻境?”萧尘扶了扶额,似乎有些不太舒服。

    “我想那些并非幻境,而是雪幽留在这里的回忆。”沉思片刻后,笙离缓缓接道。

    经历过真正噩梦的心,终于坠入到最可怕、最黑暗的境地。

    由此,雪幽深埋下自己的过往,并开始了她最伟大的欺骗。

    仿照着魂界的冰裂谷,雪幽在小城西北方的土地上劈开了一道狭长的裂隙。伴随着被转移来的侵染之力,雪幽将体内的魂术扭曲成为某种黑暗而可怕的东西。她阴谋释放出一群会摄取灵魂的雪妖,让它们卷着漫天的风雪扫荡过小城的每一处角落。雪妖肆意地残害那里的人们,并摄取他们的灵魂。那些失去灵魂的人们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行,见到活物就胡乱撕咬一通,而没被残害的人们只能苟且偷生。后来,越来越多的人们失去自己的灵魂,而小城也变为了永恒的雪域。

    在十年的时间中,雪幽逐渐地腐化了小城的历史和人们的思想。

    时至今日,黯城的住民们仍然笃信着雪幽编织出来的每一个故事。事实上,他们现在服从于雪幽并将之引以为无上的荣耀。

    为了扩张汲取灵魂的速度,雪幽借助安魂花母的能力,将无辜之人的灵魂绽放成大片沉浮飘荡的安魂之花。但是每吞噬掉一个灵魂,都伴随着他们生前的记忆。雪幽能够听见,在大片漆黑的绒花嫩瓣之下,潺潺流出的那些不属于自己的零散记忆。崭新的生命诞生下来、自己的挚爱与世长辞、亲人之间的久别重逢,还有一片她曾经向往过的外界的土地。短暂而又精致的记忆碎片让雪幽经历了偷取而来的心痛与幸福,其中有良辰美景,也有原始情感,还有那份阳光和煦、芳草纷飞的感受。这些或明媚、或沉重的陌生记忆一度折磨着雪幽,她无法原谅自己,一种深深的悲伤让她怀疑自己的本心。

    雪幽蜷缩在花海的中央,她努力地想要抬头仰望高远的天空,但是入眼处,却只有横贯夜空的狭窄裂隙。大片漆黑的绒花簇拥在她的周围,摒弃了尘世的呓语,静静地繁殖出整个世界的邪恶和欲望。它们散发出来的芬芳,就如同每一具安详沉睡着的尸体的味道一样。腐朽而溃烂的尸体深处,仿佛有一首首安魂曲轻轻奏响。布满伤痕的谷壁旁边,月的光亮倾泻而下,好像天地间只剩下雪幽孤独的身影和她那低低的啜泣声,带着悲伤、愧疚和无尽的绝望。雪幽捂起耳朵,她不忍再去倾听那些声音。可是无论她有多么努力,手掌的空隙之间却依然盛满着灵魂的声响。

    雪柔的灵魂,逐渐变作了一个孩童般的怪物,受着不生不死的永恒折磨。

    身材短小而又奇瘦无比,全身泛着病态般的黝蓝色而又布满灰斑。面庞是毫无血色的一片煞白,头顶零星地垂下几缕及肩的灰发。眉毛生得极长,眉尾处却又落成突兀的下垂。眼睛生得极大,里面的黝蓝色瞳仁中盛满着贪婪的光色。如血一样腥红的唇角轻轻咧开,露出一口细小而又尖利的牙齿。表情似喜似怒,走动的时候却是四足着地,说似动物,却也似人,但更可以说是一个活鬼。

    她又将自己的阴谋伸向了小城的中央建筑,在城主继任仪式的前夕,杀害并取代了后继者的身份地位。利用城主的权力,她将自己先前伪装的救赎者鼓吹成圣洁冰雪的化身,并将之尊为雪姬。然后,她再使用雪姬的身份在城中种下黯蓝色的晶体,那里也因而被更名为黯城。

    十年之间,她篡改了小城的部分历史。

    雪幽将姐姐腐化的灵魂存于一尊小棺之中,并为其编造了冰鬼母的故事。她把封魂冰树作为温床,让小城的住民们修砌墓冢,再利用封魂冰树的能力来汲取灵魂。而小棺被安放在冰台的正上方,便是尽得了养魂和聚魂的精华所在。在她的努力编织之下,原本子虚乌有的故事逐渐根植于人们的脑海。他们深信,冰鬼母是从冰裂谷的谷底里爬出来的鬼物。而且它生性嗜食灵魂,灵魂越为浓郁的地方,便越是容易成为它选定的栖居之所。当年,幸得雪姬在墓冢之中寻见了它,并将之囚在冰台上面的小棺之中。一来能够封禁住它的行动,二来是让它被迫守护封魂冰树下先逝之人的长眠。

    随后,雪幽将自己伪装成神圣的救赎者,那些狂躁的雪妖都被她挥洒的雪花冰冻并粉碎。她运用能力重塑了被破坏的房舍,带给了所有人新的生活。雪幽的出现使幸存的人们如获新生,他们将其奉为圣女并纷纷表达自己的虔诚,雪幽也因此在身边聚拢了大批的信徒。

    不过,雪幽深知,这些欺骗并不足够。

    雪幽最终流落到了一处远离魂界的北方小城之中,已经满是破洞的心灵再也无法承载外界那些美好而又暖腻的浮光,而是一心想要守护姐姐雪柔在此安静长眠。

    在魂契的催动下,雪幽将体内的魂术释放并且向着自己的姐姐展现开来,以期能够转移遗留在雪柔身体内部的侵染之力。经过日夜不停的努力后,最后一丝腐化的气息也随之消失不见。而在雪幽的眼角下面,各自闪烁着一点如同泪珠一般的晶莹,细看时却是绽放出两片小巧而精致的剔透雪花。

    但是,黑暗与邪恶的诅咒却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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