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只能让你们在风雪中长眠不醒。”雪幽转过身,在她的唇角绽开着如同雾气一般不可捉摸的微笑。
在雪幽的指间,充盈的魂术流淌成实质的冰芒,而后她又似抚琴一般轻轻地拨动起手指。刺骨的冷风从冰裂谷底的四面八方涌来,将二人的衣袍吹得猎猎飞舞如同扬旗,而那些冰芒竟然凝结成雪花的样子纷飞在空气里面。萧尘感受到片片雪花不断地钻进自己的身体里面,阵阵麻痹感知的冷意随即游遍全身。等到想要去抵抗的时候,才猛然发觉身体已经完全不能动弹,眼前的事物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只剩下雪幽诡异的笑容如同雾气一般弥散开来。
深陷在雪花中无法自拔,却是那些只属于雪幽的回忆全部翻涌上来,如同最深沉的夜色一瞬间就占据了思感的四壁。那是一个灰白色的冷漠世界,有风吹起层层铺落的积雪,如同扬起了片片冻僵的花瓣。无数雪花在天空上聚拢又纷飞开来,就好像那些在天际间瞬息万变的浮云。亡魂从头顶上接连走过的声音破裂而又明亮,像是一场又一场声势浩大的幻灭。而雪柔的尸体安静地躺在雪中,殷红的血液放肆地点染在早已冰冷却仍是微笑的雪娃娃上面,然后印在雪幽颤动的瞳孔中如同朵朵绽放的鲜艳花朵。
萧尘的意识逐渐变得涣散,一旁的笙离看到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忽然感觉到心灵深处的某种力量被激发了。莹莹的绿意在笙离的瞳孔之中轻覆而上,他将手中护着的三颗暗绿色的晶体催动而起,并试图对着花海中央的棺椁释放能力。但在几番努力之下,晶体深处却仍是一片暗绿之色,犹如它原本就是一个没有变化的死物。
“生息之坠,源自于万灵对于生命的渴望,所以才能一直守护着永生的秘密。”像是被掠去了心神一般,笙离漠然地开口说道:“能够受到永生眷顾的,都是欲念未断的有愿众生。而你的姐姐雪柔,早已经放下了活着的欲念。这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即使是生息之坠也无法挽回与改变。”
“不可能……”动作僵死在空气中,雪幽的瞳孔之中一瞬间写满了绝望。
“只有这样,她才能将自己从无边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笙离继续说道。
雪幽两眼无神地跌坐在地上,她的容貌似乎在顷刻间变老了很多。而一旁的笙离沉默地垂下双眼,瞳孔之中莹莹的绿意逐渐消退。
当萧尘清醒过来的时候,原本安静的花海却突然崩塌成支离的碎片。相互纠缠着的花须开始变得枯萎,漆黑的绒花嫩瓣不断地风化成点点灰屑,它们随风飞扬起来,然后又渐渐沉没下去。
“怎么会这样……”崩溃的泪水爬满了面庞,从雪幽的喉咙中滚动出来的声音满是惊怒,“你们杀了安魂花母?!”
剧烈的震动突然响彻在四周,不断有碎裂的滚石从高处砸落下来,这一方安息之处似乎马上就要坍塌。萧尘拉着笙离避开一块块袭来的滚石与雪块,一时间地面的震动使二人很难站稳脚步。匆忙地将笙离护进车厢,萧尘立即翻上车驾并牵引着受惊的马匹向着对面的结界奔去。在离开的前一刻,萧尘回头望去,只望见雪幽独自颓然的背影。
安魂花所化成的灰屑迷住了她的双眼,雪幽从来没有像这样绝望过。在她的生命之中,曾经有一些人匆匆地穿行过她记忆的轨迹,纵然只是短暂的时光却足以让她久久牵挂。在飞扬的灰屑之间,她看见片片雪花的暗影呼啸着穿过灰蒙蒙的天空,而后拉出一道又一道透明的伤痕。她想起了如同银丝笼一般精致而又冰冷的魂界,她想起了那个给过她虚幻温暖的暮夜,她想起了那个最疼惜自己的姐姐。她一度沉沦在纯粹而又痛苦的黑暗之中,太久没有记起过那些干净而又明亮的阳光碎片。
她曾经坚定地相信过眼中世界的单纯与美好,而现在却再也回不去了。雪幽的脸色越发惨白,而后浮起冰雪一般的绝望和哀然。深重的绝望仿佛开了一天一地,直到希望尽灭、安魂花尽没。不易察觉的疼痛扯动着她的睫羽,细碎的裂纹从她的瞳孔中蔓延开来,而眼角有透明的水痕滑落。雪落下来,顷刻间掩埋掉所有的一切,雪幽俯手撑着地面,借着落雪无声恸哭。
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嚎叫着,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嘤嗡着,有什么能比安魂花的声音更悦耳呢?幽暗冰冷的角落里,痛苦没有尽头,被心魇扭曲的灵魂,再也无法认知阳光的灿烂。安魂花无限伸展着根须,设下语言的陷阱,迷惑众人的目光。谁道最后,只能蛊惑别人,却麻痹不了自己。
眼见花须已经将笙离悬空吊起,而他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一种向往。萧尘心下急切,忙将掌间冰蓝色的水流挥击过去。可是,一根花须被扯断,马上又有更多的花须缠绕上来。萧尘转头看向一旁的雪幽,他看到在她唇角绽开的笑容诡异而恍惚如同梦境。目光一凛,冰蓝色的光晕化为把把水剑突袭而去。但下一瞬,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雪幽做出的动作,萧尘就被一阵挫骨的巨力掀飞开去。脸庞猛地甩向坚硬的地面,一腔鲜血便不受控制地被咳出来。
情急之际,萧尘强撑着支起身体,而在他的眼中蓦地涌动起无数冰蓝色的光屑。数把水剑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花海的中央,而后向着下方的棺椁轰击而去。惊容还未消散在空气中,雪幽的身形却已经闪掠到了棺椁前方,并出手挡掉了所有砸落的水剑。而那些花须由于失去了雪幽的控制,纷纷从笙离的颈间脱离出来。笙离随即从半空中坠落,跌在了萧尘的身旁,看样子还没有从刚才的精神里恢复过来。
“所以,你也能够听见安魂花母的声音。”雪幽垂下眼,声音显得轻而低。
“雪柔被处极刑,是魂界的冰冷无情,但却不是你伤害无辜之人的理由。”沉默片刻后,萧尘开口说道:“我想,你的姐姐一定也不希望你那样做。”
“让我收手并非是难事。”视线停在笙离的颈间,雪幽向前探出了一只纤手,“只不过,他得自愿把生息之坠交出来。”
笙离低头站在原地,没有任何的回答。
“如果你不愿意,还有另一种选择。”纤指轻轻掩住唇角,一分阴狠正悄然地晕染开来,“只待我抚过你的灵魂,一切都会得以实现。”
话音刚落,原本安静的花海之中,突然凌空发出了数根灵活的花须,如同毒蛇一般向着笙离窜袭而来。一瞬之间,花须已经紧勒住笙离的脖颈,于其上接连不断地生长出尖锐的倒刺,而后真实地扎进笙离颈间的每一寸皮肤之中。伴随着痛苦的闷哼声,血痕交错着流淌下来,如同一轮撕裂的斜阳。笙离努力地仰起头,他看到自己的头顶上空浮现出幼时父母的面容,一如曾经亲切而又温暖的呼唤。
“萧尘,我感觉有些不对。”刚刚停下脚步,笙离就略显急促地说道。
随后,他转过头,回望向对面某处幽暗而深邃的地方。
女子拖曳着黑色雾气般的纱裙,自黑暗之中缓慢地靠近过来。
“你是说……这条项坠?”将三颗暗绿色的晶体护在手中,笙离眼中的神色不断变换,“这是我自小戴着的贴身之物,我不能把它交给你。”
“只有生息之坠的能力,才可以唤回我的姐姐!”雪幽突然变得有些激动。
“你们看见了安魂花母?”语气中透出一丝慌乱,雪幽不由得向前逼近一步,“这不可能!你们怎么会找到安魂花母……”
“我们看到了你留在那里的回忆。”笙离继续说道。
“车驾!”视线继续向前扫去,萧尘惊见消失的车驾正停在二人身前的不远处。而马匹立在角落里,蹄底不时地踏动出低低的声响,似乎显得有些不安。在车驾正对着的尽头,有一个略显昏暗且冰芒流转的结界,想来应该是先前雪姬口中所说的能够抵达外界的通路。
心中涌起一阵欣喜,二人便朝着车驾的方向迅速跑去。
“你说什么?!”脸色剧变,女子的眼神轻微地震颤起来。
“我想起来了!”细细打量着女子的模样,萧尘突然忆起了一件事情,“之前在墓冢外面,是你和冰鬼母在一起。而它,正是雪柔被诅咒的灵魂。”
“在一堵石壁处,我受到了安魂花母的蛊惑。”看着雪幽越发阴沉的脸色,笙离忽而插话道。
“你们竟能一路来到这里,确实出乎我的意料。”阴影之中,女子的唇角戏谑地勾起,额间隐隐地闪烁着如同雪花一般的晶莹,“来者是客,二位又何必着急离开呢?”
“你是……雪幽?”目光落定,萧尘有些迟疑地开口道。
裂谷尽头的世界,大片漆黑的绒花层层叠叠。依附在皮骨之上抽枝,摇曳出一身的诡异与彷徨。绒花的片片嫩瓣相互纠缠,而后向着不同的朝向微蜷,恍若包裹着整个世界的黯然。
沦陷在温柔的花海中央的,是一尊极为冰冷而厚重的棺椁。如同虬根一般的粗壮冰凌盘结于其中,似是自某处遥远的地界贯通而来。及至此处,萧尘忽然想起了墓冢底部那些错综密布着的细长冰凌,心中不免有些惊讶。
“这尊棺椁中沉睡着的人,应该就是她的姐姐雪柔吧。”此刻,却是一旁的笙离缓缓说道:“你看,这些安魂花都簇拥在棺椁的周围。而那根盘结于其中的粗壮冰凌,或许就是从墓冢中安放小棺的冰台下面贯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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