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一缕细微晨光穿过窗帘缝隙,容濯半合不合的眼皮终于勉强掀开一点。
他吃力地从沙发上撑起身,不太清醒地低头看表,7:48,该叫孩子起床了。迈出去的脚顿在半空,容濯终于想起来一个事实。
昨夜星族使团的飞船就来了,把容溪和北冰洋里捞出来的东西一起带走。当舱门关闭的刹那,容濯险些站不稳,仿佛生命被抽去泰半,离入土不远了。
他抽了一晚上的烟,烟头装满整个烟灰缸。房间里烟味经久不散,熏得人脑子昏昏沉沉。容濯走到穿衣镜前,手指有些发抖。
只是过去一夜,他就长出来这么多白头发。面孔仍然成熟俊朗,却布满疲倦颓然,犹如一堵经受不住岁月摧残终于坍塌的墙,再也没有办法为墙根下的小树苗遮蔽风雨。
“总督阁下,这是您今日的行程表。”
容濯捋开乱发,人造人秘书要过来扶他去洗漱,被容濯拒绝。
“不……没问题。”
人总要往前看,何况他不看开点也没什么办法。
容濯振作起精神来打理好自己,忽然想起今天是画家齐瑄的新书发布会,他还说过要送一本给儿子。
齐瑄很年轻,面相斯文俊秀,衣着仿古,站在画框前和容濯握手:“深感荣幸。”
他们的会面气氛轻松愉快,齐瑄甚至热情邀请容濯去参观他的画室。
人造人护卫想要跟进去,被容濯温和地阻止:“很快的,在外面等我就行。”
没想到这一进去,他就出不来了。
容濯只觉得四周斑斓的画布构造出光怪陆离的空间,不知不觉间他迷失在此,失去意识前他看见齐瑄捏着一支喷剂。
画家和总督凭空在画室里消失了,像是从没有人进来过。
齐瑄摸遍容濯全身,把他身上的小东西全取下来,手指一撮碾个粉碎。
他把容濯弄醒,当头就是一句:“破军机甲的能量核心在哪里?”
画家脸上毫无笑意,他真的不是在开玩笑,眼眸深处甚至藏着少许焦躁。
容濯有点懵:“什么核心?”
一把美工刀拍在他脸上:“总督先生,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飚演技。我不想对你动手。”
容濯大脑高速运作起来,他瞬间明白了这个人的身份:“你是‘救世者’吗?”
齐瑄一顿:“算是吧。”离先辈还是不少距离。
“你的诉求是?”
“我受够那些外星人了。”齐瑄坐在高脚凳上,“我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把他们全部驱逐!”
他语气不由自主地激烈起来:“你是地球人,难道要为虎作伥吗?!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们把我们当成羊圈里的羊吗!”
容濯阴郁地盯着他,半晌没有开口。在齐瑄盘算着要不要动刑时容濯忽然冷笑起来:“年轻人,总是充满幼稚和冲动,这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我很好奇,你的大脑发育看来完全匹配不上艺术修养,是如何创作出那么多画作的?”
齐瑄:“……”
这个人嘴巴怎么这么毒?
容濯说:“拿到核心你又能怎么样呢?”
他明明坐在齐瑄下首,却犹如高居上位,语气快要带出一点怜悯了:“来,开着一台破机甲,去和帝国的舰队正面拼,我对你表示口头支持。去吧,实现梦想的时候到了。”
齐瑄一把抓起容濯的衣领,总督脸色讥讽,完全没有砧上肉的自觉。
“总督先生,这你就别操心了。我们哪怕剩最后一个人,也不会做出卖儿求荣这种事情。”他松开容濯的衣领,“交出核心,你还能好好回去做你的‘牧羊人’。否则,我不会让你全须全尾从这里走出去。”
容濯脸上的嘲讽消失了,他一字一字说:“你侮辱我无所谓,但不要侮辱我的孩子。”
齐瑄的话无异于一把又狠又快的刀,捅在他心脏最深最痛之处。
“你为什么不组织起地球守卫军?为什么不为母星而战?你可真是个懦夫。”齐瑄手里的美工刀片上下甩动,“当年联合军统帅力战至死,寸土不让,你呢?你做了什么?”
“我在星族面前装孙子,连唯一的儿子都送出去和亲,换人类平安度日。这样回答你满意了吗,可悲的‘孤胆英雄’?”容濯的眉目是冷的,心里也是冷的。精神上的巨大打击连带着身躯一起陷入疲惫中,此刻他只觉得荒谬讽刺。
“我身后是一千七百万人,而星族的武器可以毁灭一颗小行星。”
“你是希望我拿这一千七百万条生命,去验证星族炮火的威能,对吗?”
这个疯狂的画家明显陷入自我感动式的偏激情绪中,激怒他是极其不明智的。但容濯就是忍不住要露出毒牙来咬。
齐瑄瞥一眼墙上的挂钟,不打算再和容濯废话。他捧着容濯的脸,双眼锁住对方的瞳孔。容濯不愿意说,那就入侵他的精神,掘地三尺总能找出来。
容濯激烈反抗着,一旦精神被破坏,那就回天乏术了。
齐瑄的手铁钳一样按着他,容濯逐渐失去神智。
“住手。”
一只半明半暗的奇异的手轻轻搭上齐瑄的肩膀,强行打断他对容濯的精神入侵。
容濯被剧烈的头痛刺激醒,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穿着棉布印花长裙的女人提起裙摆,她全身泛着微光,长发披在肩头,锁骨处一根细细的银链,挂着一枚发黄的树脂永生花。
这是容濯年少时亲手做的,她一直戴着,直到现在。
“你……”
“死都死了,还回来干什么呢。”容濯喉咙发苦。
“你是我见过的最狠毒的女人。”他说,转过头去不看她。
女人不介意他冷漠的话语,俯身轻轻触碰他的脸,但她无法摸到他的皮肤——她舍弃了实质的身躯,仅剩纯粹的精神能量。
十几年来容濯一直骗容溪,说他生母是意外身亡。容溪信了,此外相安无事。只有容濯自己知道,当年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才能做出抛弃丈夫孩子这种事情。
可笑的理想……可笑。
她不能理解他的处世法则,他也无法认同她疯狂的理想。
少年时承诺一生,往后分道扬镳。容濯只恨她十几年来没有回来看过容溪哪怕一眼。
“儿子的事情,我很抱歉。”她走到容濯身后,按住丈夫的肩,像当年那样垂下头,“告诉我核心在哪里可以吗?”
容濯看着她,宛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时光如砂,彻底打磨掉那一点最后的温情。他冷淡开口:“破军的核心,就在小溪的机甲玩具里。”那玩具……材料其实并不是合金和树脂,而是某种特殊的物质,用于封存外溢的能量。它是如此隐秘,骗过所有人的眼睛。
齐瑄和那女子脸色一变。
这无异于惨烈的失败。
“他”和能量核心一起飞往星族的皇都,手上只有破军残骸的他们,究竟要怎样翻盘?!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 考虑了很久砍不砍情节,决定不砍。少了任何一部分这个故事都不完整。我爱陆容发自真心
再见……陆决。
*
整颗星球笼罩着一层微光,那是覆盖全球的防御系统。它的造价高昂得难以想象,但可以很好地保护他的家园,不会再发生怪物入侵的灾难。
一千七百多万人生存在这里,没有战乱,没有饥饿,没有贫穷。除了感情淡漠之外,其他一切都很好。这些,都依赖着星族。
“这笔买卖不错。”他自嘲道,“我还是很值钱的。”
再见我的故乡。
再见爸爸。
容溪闭上眼,双唇颤抖着,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一去,就是余生。
容溪精神很差,躺在大床上闭着眼睛,明明旅程才刚开始,他却觉得已经耗费了许多精力。床上除了他,竟然还有很多玩偶。它们堆满半张床,宝石镶嵌在眼窝里,冷冷地瞪视这疲惫的可怜人。
他的脚趾头触到一片毛绒,顺脚就把那小熊踹下去。无辜的玩具熊撞在合金板上,脸着地。这些哄孩子的东西对容溪早就不起作用了,可诺恩认为有用。
容溪翻出机甲模型抱在怀里,抚摸它冰凉的外壳,蜷缩在窗边看着蔚蓝色的星球越来越小,手指用力撑着玻璃,挤压得指尖发白。
他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万顷星海和消逝的八千年时间,看向湮灭在岁月深处的某人。
他的手指在黑暗中抚摸着徽章,只希望永远不要有动用它的那一天。
舰队飞出地球时容溪听到了AI汇报,打开舷窗。
他听见父亲说,一路顺风。
战舰在沉沉夜色中腾空,港口灯火通明。
足足长十米的纱制拖尾,几乎什么都可以看见的“半透明”衬衫,花瓣一样的宽大袖口,数不清的钻石珍珠……这一套穿起来,容溪估摸着可能路都走不了。
“外星人为什么这么奇怪呢?”容溪在心底默默叹息。假如诺恩跟他毫无关联,他对于这位殿下的审美完全没有意见。可诺恩的实施对象是自己,这就很不好了。
许愿一下,诺恩最好对他不理不睬,给吃给喝。
“它们很适合你,你会喜欢的。”诺恩笔迹优雅锋利,但用词令人不适。他不屑于用什么“希望你喜欢”这种软绵绵的语句,他的意志就是一切。
玩偶尚且能忍,礼仪官给容溪展示的礼服才真正叫人眼前一黑。
容溪抿着嘴唇,将掉漆的机甲模型锁进箱子。他抱着箱子走上战舰的升降梯,左右侧是全副武装的星族护卫,他们面无表情,像两排石像。
“爸爸……就送到这里吧。”容溪回过头,对站在升降梯下的父亲说。
之后他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决地走上战舰,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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