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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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旁传来拐杖点地的声音,看了程松一眼,余燕至走向何英。何英握住了他的手,紧了紧又松了开来,手杖朝前方一指,是无声的言语。

    余燕至深知他不想被当作废人,更不愿成为自己的拖累……

    心中一叹,余燕至转对程松道:“那就劳烦师兄了!”

    眼望余燕至背影消失视线,程松也迈开了脚步:“走吧。”

    何英拄着拐杖,循声跟上了对方。

    不看脚底,亦不看眼前,程松微微侧首打量起何英。他听说余易的表兄恢复了神志,果然如此,这张面庞已无之前的怯懦与战战兢兢,反而显得冷傲起来。程松心觉好笑,一个又瞎又哑的废人有什么资本可傲?

    他极有兴趣揣摩何英如今的心情。不甘?痛苦?彷徨?越是不甘痛苦彷徨,越是表现得平静漠然无畏。这种心高气傲的人一旦经历挫折,内心承受的冲击往往更加强烈。

    当初,何英刚到圣天门时,不少弟子前往看望过他,理由各异,有些是出于同门情谊,有些是好奇,也有单纯怜悯他的。而程松三者皆非,他起初兴趣缺缺,可一次、两次,归来的师兄弟们总会在闲聊后感慨一句——不愧是余师弟的表兄。

    余易性情温和,谦卑有礼,圣天门上上下下对他青睐有加,可程松眼里,余易并不“简单”,他看似谦和实则虚与委蛇,这样的人竟从天而降多出了个表兄,且“不愧”表兄的身份,是何不愧?

    怀着一探究竟的心思,程松见到了何英……原来所谓不愧指得是最肤浅之处,偏偏如此肤浅,程松却着了道、失了魂。

    仍记得面对余易冰冷而满含戒备的目光时,他方寸大乱,仓皇而逃!可事后却怎么想怎么不对,他连何英一根手指也没碰,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不过是一副好皮囊,一时的鬼迷心窍,程松打心底看不起何英。他看不起他,可又忘不了他。

    微笑不语,程松加快了步伐。

    为了跟上对方,拐杖几乎失去了探路的用途,何英微感诧异,可他既无法开口也不愿低头示弱。

    程松瞧他不得不放弃拐杖,小跑地追了上来,胸口便仿佛灌入热油,在滚烫里一个激跳。

    脚底踏空,心陡然往下一沉,何紧紧闭了眼。故意而为……这人是要看他出丑,原因不屑说,与余燕至脱不了干系!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他落入了一硬邦邦、冷冰冰的怀抱。

    “还是我牵你走吧。”不等何英答应,程松拽着他手腕便向前拖去。

    耳边响起潺潺水流,何英意识到这条路与来时不同,他想要挣脱束缚,也确实如此做了,可他的抵抗在程松眼里不过是蜉蝣撼树。何英顿觉身体一轻,眩晕中被人扛在了肩头,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挣扎,他记忆里不曾以这般姿态被降伏过,与其说愤怒,不如说耻辱!

    双腿被程松压在臂下,能够活动的只有悬空耷拉的手,何英左手攥着拐杖,右手随对方前行的动作无力地晃荡着。

    根本不是死要面子的时候!何英咬着舌尖想放出声音,他几乎尝到了血味,可奇迹却未能再度降临。

    经历过最初的焦急、无助,何英渐渐冷静下来。程松与余燕至若是私怨,自己大不了挨顿拳脚,可若是别的……何英难以想象,他对余燕至在圣天门的人际关系一无所知。

    又行走片刻,程松将何英放了下来。

    流水声扰乱了何英判断,他明知对方就在附近却辨不清方位,他试探着朝前迈出一步,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他边走边用手杖扫荡四周,虽无阻碍,可不安的感觉却愈加强烈!

    程松人在哪里?是否正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七步、八步、九步……

    何英越走越快,既然无人阻挡,他就没有被迫停下的理由!

    一切看似一场游戏,猫捉老鼠的游戏,狩猎的过程充满乐趣,结局不会有悬念。

    当迈出第十步时,突然袭来的掌风令何英猝不及防摔倒在地,手杖也震了出去。他暗暗咬牙,血色自脸庞一点点褪去,他缓缓爬起,跪在地面摸索……可落入掌心的却是一只布靴。

    程松半蹲下身,注视着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心想老天爷总算公平,这样的一双眼活该瞎了。

    “真可怜,”程松面露慈悲,捏着何英下颔,拇指抚上了他的唇,“既可怜又狼狈。”

    “呵呵,你能耐不小,余师弟对苏挽棠尚且不假颜色,宁愿守着你这个废物,”他自言自语,笑容诡异,“哦,你与他真是兄弟吗?”

    何英听不懂程松的话,但那摩挲唇间的温度却鲜明得叫他头皮发麻!他扭头闪躲,可对方干瘦的手指仿佛五根铁柱牢牢禁锢住了他。

    “你知晓余易是拿什么眼光看你的?”眸底闪现兴奋,凑近何英,程松几乎与他面容相贴,“龌龊、肮脏!他根本没把你当兄弟!”

    言罢,程松吻住了何英,在他最初的震惊中将舌滑了进去。

    程松直觉理智正在剥离,他全身都似着了火,越烧越旺!扯开对方衣襟的刹那,舌尖忽而传来剧痛,一声闷哼,他猛地推开了何英。

    支起身,何英扭头唾出口血水,肩头微颤,竟是无声大笑起来。

    程松怒气贲张,一拳砸上了他胸膛,何英几乎痛晕过去,可程松并未给他喘息之机,又紧接一拳直落腹部!何英“哇”地呕出酸水,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襟。当第三拳挥下,何英终于不支倒地,而右臂亦被程松卸脱了臼。

    枯瘦有力的五指来到何英腰间,程松的动作变成了最轻缓的凌迟,他好整以暇欣赏着何英表情,灵活地解开了腰带。

    衣衫半敞,露出了瓷白胸膛,粉色珠粒随主人一同轻轻战栗,长裤被剥了下来,凉飕飕的感觉自腰间蔓延下身。直到这一刻何英才彻底醒悟,醒悟对方要做什么。

    无能者就该接受命运,眼下风景叫程松很是满意,这具肉体的价值也仅止于此。手掌埋入腿间,享受着柔嫩肌肤带来的刺激,程松把玩片刻,分开了何英双腿。

    赤、裸的肢体下是冰凉草叶,游走周身的是滚烫粗糙的掌心,胃内一阵翻涌,何英恨不能将自己拦腰斩断。他难以拟制地颤抖起来,仿佛身陷火海,没有一处不在灼痛。

    属于男人的硬热抵在了腿根,几乎令何英发狂!

    瞧向面容扭曲的人,程松痛快淋漓,他方才被何英咬伤,自认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教训对方。

    胸前敏感被含入时,何英猛地一跳,像搁浅河滩的垂死挣扎的鱼。

    程松轻易制服了他,闲适地享受起嘴边猎物。

    麻痒后是微微刺痛,何英被流连肌肤的吮吸啃咬几乎逼入绝境。双腿被迫分开,挤进腿间的身体整个压住了他,脱臼的右臂毫无知觉,而唯一自由的左手,手心紧攥的是最后武器——男人亢奋之时亦是脆弱之时!

    用尽全力,何英抓着石块朝胸前的脑袋砸去!

    他自以为绝不会失手,却全然不知,程松始终未曾放松戒备。

    手腕被制,何英忽然恐惧起来,不是因为反抗的失败,而是这只手对他来说分量太重了。

    蜡黄的脸上浮现嘲意,程松举高何英左臂砸向地面,眼瞧石块震飞了出去,不禁笑道:“你怎么如此不识时务?”

    在对方眼里他犹如一张单薄的白纸,可以随意涂抹,肆意践踏,他的愤怒与绝望统统传达不出,可他不会因此就生无可恋,说到底,程松的行为只是叫他恶心,他仍旧想活下去,如果不得不妥协,那这不算什么……比起真正的仇恨,这根本不算什么。

    若有恢复的一日,这畜生也绝无资格做第一个染血他剑下的人!

    何英不停说服自己,可当程松又开始动作后,他仍是忍不住愤恨起来。除了满腔愤怒还有微弱的一丝悲凉,仅仅那一点情绪却复杂极了:对自己的失望,对余燕至能够出现的期盼,然而后一种想法却令他更觉失落。不想成为余燕至的拖累,想与他一同分担……尽是瞎话!大话!他不愿当个废人,可他就是废人!

    顺服的何英让程松多了些怜惜,正当要更进一步侵占时,耳畔忽然传来剑风声!

    他一愣停下动作,起身朝旁望去,此时又一道剑气袭来,威力不大,但分寸拿捏极准,堪堪擦过他脸颊留下了道浅浅伤痕。

    对方招式出自圣天门无误,且依剑势判断,身份不难猜测。

    他敢对何英施暴,是认定何英无脸将此事宣扬,可若叫旁人看去,等待他的只会是身败名裂!来人既然未有现身,便是留了颜面给他,程松顾不得惋惜做到一半的“春梦”,匆匆离去。

    耳闻程松的脚步声迅速消失,何英松了口气,坐起身,左掌扶住右肩,接回手臂的刹那,饶是做足了准备仍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静坐片刻,他开始摸索散落四周的衣裳,等穿戴整齐后,那人才由远及近走了过来。

    何英并未放松戒备,虽说此人助他自程松手中逃脱,可始终没有出声,反而更叫人不安。

    那人在附近停了下来,何英的心也跟着漏跳了一拍,他表面平静,左手握拳暗暗蓄积力量……

    此时,那人又上前几步,一股淡淡芬芳飘入了何英鼻腔,他不由松开了拳……这香气不是花香,而是脂粉味。

    圣天门竟也收女弟子吗?

    正当诧异之际,一样事物送入了他手心,何英轻轻一握,发觉是自己的拐杖。

    “我叫苏挽棠,是余易的师姐。”翠鸟般清亮的嗓音响起耳畔。

    何英恢复后便连童佳也记不得了,更罔论数面之缘的苏挽棠?他只觉这名字有些熟悉,想了想,原来是程松在话里提过。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男女有别,他衣不蔽体,也难怪苏挽棠迟迟不肯露面。

    脸颊火辣辣一阵刺痛,被个男人作弄已叫他羞愤难当,偏偏又被女子救下,何英简直无地自容,脑海里将程松剁成了肉泥!

    何英心情复杂,神情倒还镇定,深深一礼,无声地动了动唇。

    苏挽棠观他口型猜出了他想要说的话,简简单单两个字——多谢。

    她撞见何英实属偶然,若非为折一束扶桑,她也不会前来这样偏僻的地方。程松的行径固然令人不齿,但事情尚未严重到无可挽回。苏挽棠年纪轻轻却毕竟是苏无蔚一手带大,关系派门颜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况且若贸然出面,只怕程松恼羞成怒,对余易与他表兄并非好事。

    牵起手杖另一端,苏挽棠道:“我送你回去吧。”

    一路上,苏挽棠虽未再开口,心思却千回百转。一时想着,往日里少言寡语的程松竟会做出这样的事,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难以相信;又想余易那么在乎这人,岂能善了……苏挽棠悄悄斜睨何英,想这人确实可怜,原该是个意气风发的男子,却遭如此欺辱,不知心里有多少懊恼。

    苏挽棠虽曾苦于对余易感情的不得偿,然而随心境变迁,回想当初一头撞进情网,明知对方心里没有她却依旧沉浸在幻想中,便不禁笑自己太傻。姻缘天定,强求不得,属于她的那份感情其实就在身边……微微红了脸,苏挽棠正是多愁善感的年纪,时而忧时而喜,恍惚得像只蝴蝶儿,被满园花香吸引,不知先该采撷哪一朵。

    眼瞧快行至东院,突然,一道身影自前方急急奔来,那人一脸惊慌,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正是余易!

    “师弟。”苏挽棠出声唤道。

    余燕至循声一望,一眼瞧见了何英,惊慌转瞬变为惊喜,他迈出脚步,越走越快,最后小跑着来到了何英面前。

    苏挽棠见他眼底流露激动,目光万分不舍地从何英移向了自己。

    “师姐,”行了礼,余燕至走到何英身边,握住他的手牢牢攥进了掌心,随心情渐渐平静,疑惑重新涌入脑海,“因何是师姐将表兄送了回来?程松师兄呢?”

    苏挽棠看向何英,见何英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其实不难猜测,何英或许不想余燕至知情,即便想他知道,也不愿当着外人的面。勉强露出微笑,苏挽棠道:“其中缘由还是问令兄吧。”

    目送少女离去,余燕至扭头望着何英,想从他的神色中瞧出端倪:“到底发生了何事?”

    别说告诉他,何英连想也不愿回想,可程松包藏祸心,不知何时会伤害余燕至……他迟疑片刻,手杖点着地面写画起来。第一个字是“松”,所指定然是程松,接着,何英又写了两个字——小心。

    “轰”的一声,一股热浪直冲头顶,余燕至愣了半晌才道:“小心?小心什么?”

    何英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他哪知他该“小心”什么?他原以为这二人存有嫌隙,程松是为报复余燕至才盯上了自己,可当他提醒余燕至后,余燕至却似乎不明就里,那更有可能程松仅是针对他,拿他找乐子罢了!想到此处,何英便能开口也说不出口了。

    他脾气来了软硬不吃,余燕至瞧问不出什么,只好领他回了屋。

    站在桌前,何英小心地摸寻着茶杯,忽然腰间一紧,被股力量带着朝后倒去,直直跌进了床中,紧随而至的身影立刻压在了他身上。

    脸色倏地煞白,何英抬手抵住了对方胸膛,然而又很快意识到身上的人是余燕至,便随即放松下来,弯了弯唇。

    余燕至瞧得清清楚楚,心一点点沉了下去。那还是何英刚来圣天门时的事……而今担忧成真,何英确实在程松那里吃了亏。

    程松留在何英身上的痕迹太过明显,瞒也瞒不住。

    浴堂里褪尽了衣裳,白净的胸膛一片狼籍,有拳头大小的淤青,还有点点红痕。

    倒吸一口凉气,余燕至生生压下了怒火。

    何英起初还有担忧,此刻总算放下心来,想那畜生没让他把脸丢到余燕至面前。

    湿软的帕子拭过胸口,余燕至尽量放轻了动作。何英双唇紧抿,眼睫微颤。

    细微的表情变化没能逃过他的眼底,垂下视线,盯着白皙肌肤上的痕迹,余燕至几乎将牙咬碎。明知他现在的状况,自己怎能将他交给别人?!再想何英受了如此欺辱却缄默无言,背后的心情令余燕至既懊悔又心疼。

    (和谐/完整版见微博三更灯火谁人催)

    余燕至却将他手腕拉了开来,紧紧拥住他。

    何英沉浸情潮的余韵,唇依旧留恋着对方肌肤,从颈子到耳畔,似乎亲不够。

    “何英,”余燕至忽然出声,顿了顿,道,“十三岁那年我就想这么对你了。”

    痴缠的吻停了下来,何英怔了怔,他其实从没在余燕至那里听到过甜言蜜语,甚至是一句“喜欢”,仿佛一切理所当然,就如他也不曾对余燕至表达过情意。耳根越来越热,余燕至果然是小混蛋,明知自己现在无法开口,偏偏这时候讲这些!

    退出余燕至怀抱,拉过他掌心,何英将指头狠狠戳在上面写道:小色鬼。

    余燕至轻笑一声,何英不解恨地凑上前咬他的唇,然后又写道:我九岁。

    一把搂住何英,余燕至在他耳边道:“小骗子,九岁的时候你还尿床呢。”

    何英九岁时确实尿过床,但那是为了整余燕至……又气又羞又悔,若能回到当年,他一定把使坏的自己打得屁股开花。

    重新捉起余燕至的手,何英郑重写道:我喜——

    将那指尖牢牢裹入掌心,余燕至道:“我等你亲口对我说。”

    单臂拥抱他,何英以吻作答。

    缠绵过后,余燕至边为何英擦背边道:“你能恢复记忆多亏了邵秋湖,他是天荒谷的神医,圣天门掌门请来的人,你体内余毒应难不倒他。”

    何英点了点头,如若十拿九稳,余燕至又怎会拖到现在才说?

    其实他们都心如明镜,但为叫对方安心,也都装作一无所知。

    两人回到屋中,只见童佳正趴在桌上,傻呆呆盯着小兔。何英恢复了记忆,可对童佳而言却是惊天霹雳……

    “童佳?”余燕至出声唤道。

    童佳一愣,连忙站了起来,望了眼何英又立刻垂下视线,手忙脚乱地抱起小兔挪去了床边。

    将何英领到桌前坐下,余燕至凑近他耳畔一阵低语,随后便端着一盆脏衣出了屋。

    眉头微微一蹙,何英勉为其难地敲了敲桌面。他打小就不懂怎么和小孩相处,余燕至、秦月儿都是被他当猫狗地逗,哪知如今还要去哄童佳。

    童佳不懂他什么意思,拿眼偷偷瞄他,瞧他神色不善就越发怀念起曾经温顺的“小伙伴”。

    何英敲得指尖都麻了也没能唤来童佳,他沉住一口气,缓缓站起了身。

    “你想要什么?我拿给你吧!”童佳连忙去牵他的手。

    何英就势坐回凳子,一把将少年拖到了腿上。

    “哎?你、你……”童佳又惊讶又窘迫,挣扎着想要下来。

    “啪”的一声,巴掌落向屁股,童佳的脸霎时一片绯红,乖乖坐在了何英怀里。除了爹没人这样打过他,也很久没人这样抱过他了。

    眼睛瞅了瞅何英,见对方没有不耐,童佳放开胆量拉着他的手贴上了小兔。

    “你摸摸它,”童佳小声道,“你好久没抱它了,它可想你了。”

    这样的童佳让何英忆起了小时候的余燕至……他不由弯了弯唇,和童佳手心贴手背抚摸小兔,小兔眯着眼是个幸福极了的模样。

    目光落在何英面上,童佳看了许久,连眼泪掉出来也没察觉。

    冰凉的水珠一颗接一颗滴在了何英手背,他怔然片刻,去摸童佳的脸。

    童佳这才惊醒,忙不迭乱抹一把。何英捉下他的手,轻轻拭他的泪。

    伤心委屈一股脑涌出眼眶,童佳定定看着何英,哽咽道:“你怎么把我给忘了……”

    这句话也不知触动了他哪根弦,何英没来由有些心痛,仰面便亲了亲童佳脸蛋,收紧双臂将他抱得更牢了些。

    童佳蓦地睁大双眼,快要掉出的泪一下收了回去,支支吾吾半晌,最后深深垂了脑袋,揪住小兔的一只耳朵又揉又捏:“你……你别乱亲……”

    何英当他是个光屁股娃儿,无声一哼,不客气地又亲了一口。

    脸蛋烫得快能烙饼了,明知何英看不见,童佳却一阵心虚,眼神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瞧对方。

    余燕至一进屋便望见了这幕,先前,他是让何英哄哄童佳,可也知晓何英没什么耐性,但此回显然效果不错……

    直等到严丰归来,黑脸往那儿一杵,童佳立刻从何英腿上蹦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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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苏无蔚将门下弟子召集校场,以抽签形式进行两两切磋。为免明争暗斗,圣天门素来严禁弟子比武,此项决议堪称破天荒,众人满怀疑惑,猜不透掌门心思。

    往年招收新弟子才启用的东西擂台,今日,即将上演一场同门间的比试。

    五十六名弟子被分成了甲十四组与乙十四组,甲乙两组同时进行。

    “甲一组、乙一组上前。”苏无蔚道。

    攥着甲一签,猜想不知哪位师兄和自己抽到了同样顺位,童佳吓得双腿发软,心怦怦跳个不停。严丰低头看了看他,大掌朝他背上一拍,压低声道:“习武之人怎能畏惧挑战,像平日练剑一般,全力以赴即可。”

    险些踉跄出去,童佳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和严丰一左一右登上了不同的擂台。

    面向对手,童佳有模有样抱了抱拳:“师兄,我不怕!”

    台下倏忽一片克制的笑声。

    他心里跟自己鼓劲,结果满脑袋的“我不怕”就这样脱口而出,像打了蔫儿的菜苗,童佳声如蚊蚋,窘迫道:“请师兄指教。”

    “开始吧。”

    苏无蔚一声令下,满场霎时鸦雀无声,视线全集中在了擂台上。

    交手之初,童佳节节退败。这场比试的结果众人皆有预见,包括对手也只以五成功力和他过招。可随时间推移,局面渐渐出现了变化,童佳比那人矮小许多,无论力量或攻击的范围都十分有限,他放弃了正面较量,专攻其下盘,又因身姿轻盈,反应灵敏,竟赢得了些许先机。

    眼瞧此景,对手不再轻敌,一招“平地起澜”力大无穷,直直劈向童佳剑身。强烈的冲击震至手腕,他顿觉自下而上整条臂膀都没了知觉,他仍旧紧紧地握着剑柄,然却再也挥不动半分。

    盏茶功夫,胜负已见分晓。虽与众人猜测无异,但能在极短时间内化弊为利,小师弟的悟性与机敏不容小觑。

    苏无蔚眼底一丝欣赏,接着望向了另一侧擂台。

    严丰与交手之人实力相当,剑术已非决胜关键,气运、毅力与临场应变更为重要。严丰以一招“顺水推舟”巧化危机,再一招“如影随形”剑尖直追上前,堪堪停在了对手不及回防的肋下。这场持续了半炷香的拉锯战以严丰险胜告终。

    时近晌午,比试也接近尾声。

    最后的四人,两两一组分站在了东西擂台,可当苏无蔚宣布开始后,竟无一人动作!台下观战者面面相觑,有感两组气氛的迥异。

    西面擂台,站在左侧的男子微微一笑,斯文儒雅:“师妹无须有所顾忌。”

    苏挽棠面露羞红,眼中既有苦恼亦有担忧,苦恼偏偏对上了裴幼屏,担忧着另一座擂台的余师弟……

    余燕至右手持剑,横握胸前,一语未发却已蓄势无穷,而他对面之人正是程松!

    心知他有备而来,定会借机寻仇,程松不觉好笑,为个废人,沉静温和的师弟终于要撕破这虚假面具了。

    “裴师兄,请赐教。”众目睽睽下怎可扭捏作态?苏挽棠收起纷乱思绪,也收起了小女儿心思。

    眼见她一剑刺来,裴幼屏顺势推挡一招,温颜道:“请。”

    一声“请”后,东面擂台的两人竟也同时出了剑!“当啷”一响,双剑相接,前一刻风平浪静,后一刻惊涛怒浪,眨眼功夫已走过十招!

    台下众人目不暇接,只见一侧郎情妾意,处处留情;一侧龙争虎斗,式式险迫。

    苏挽棠自幼习武,论剑劲精准,年轻一辈弟子无人能出其右,而裴幼屏实力更属翘楚,若认真比试,少女非他对手,可他总有意无意露出破绽。平日里极准的剑面对男子的温柔时竟也失去了威力,苏挽棠心中甜蜜;两人不似比试,倒仿佛以剑传情。

    再观东面擂台,已然另一番如火如荼的景象。

    程松暗暗讶异,他竟对余燕至所使的“九霄剑法”颇感陌生!这陌生感的由来他琢磨不透……因为那一招一式熟悉无比,熟悉却又极不和谐。剑自正面袭来时,程松自然地抬臂抵挡,可眼前一花,剑光虚晃而过,身下猛然感受到一股劲风!他连忙跃起,在躲避横扫下盘的攻击的瞬间恍然大悟:奇怪的并非剑法,是步法!

    程松怒火横生!天分的差异,余燕至分明是以此挑衅嘲弄他!

    余燕至一招“九霄御云”挥出,剑气如虹,直若神龙长啸。程松与他双剑再交,剑击声中各自退开了三步。

    原本发黄的面色渐渐变得惨白,右臂不觉战抖起来,虎口处一阵钻心疼痛,程松怒焰更盛,他万万想不到,一个入门两三年的弟子会将他逼入这般田地!平日不显山不露水,果真都是伪装!可他怎么能败给余燕至?笑话!

    临敌最忌自乱阵脚,程松已失冷静,他誓要破解余燕至的路数。

    余燕至步法诡谲,近乎邪性,莫论程松深感难缠,便连台下众人也跟着变了脸色。

    余燕至挺剑前刺,剑尖直指程松眉心。程松一面抵御,一面分神下盘,他摸不清余燕至虚实间的变化。

    曲膝一沉,余燕至一脚贴地,灵活地送入了程松双足间的空隙,带着十分威力扫向右腿。程松直立的姿势使得他重心不稳,若硬接此招过于勉强,于是抬高右腿迈往身后,侧对了对方。顷刻,余燕至长剑上扬袭向程松背部!程松暗笑他故技重施,反扭右臂便要接下此招,谁知他突然改变动作,伸出的左腿半途回勾,长剑也撤离开来。

    两招皆是佯攻,余燕至的目的既非程松右腿也非背部,一开始就是左脚踝。程松大惊,心道这步招十足阴损,哪像出自名门正派?他匆匆退避,仍是被余威波及,足踝掀起一阵热浪,火辣辣刺痛。

    原地转了一圈,余燕至重新面对程松,缓缓举剑,剑尖虚空里点向了他的胸膛。

    “狂妄!”程松大喝一声,迎着他剑锋再兴攻势。

    一头白发在阳光下几乎透明,俊美面庞上神情平淡,余燕至一动未动,眸光逐渐冰冷。突然,众人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下一刻,余燕至竟已与程松背对而立,交错开来。这一剑快无伦比,无人瞧清他所使招式,但修为深的弟子却能肯定此招绝非出自圣天门!

    半晌后,程松才感觉到了胸口传来的痛楚,他低头一瞧,前襟一道血痕正由细变粗晕染开来。

    不可置信地愣在那里,一个念头挥之不去,若是场生死较量,他方才已经没命。僵硬地转过身,程松望向前方,白发男子双唇微抿,冰冷的目光带着几分随性,仿佛根本不将他放在眼中……脑海不由浮现出另一张脸孔,雪白肌肤,殷红薄唇,浓密的睫毛下是无情的双眼……

    剑尖指向程松下腹,余燕至微一勾唇,笑得无情又得意。

    这一瞬,程松蓦地茫然起来,眼前的人究竟是谁?他后退半步,耳中嗡嗡鸣响,似被一张无形的网所困,强烈的压迫感笼罩周身。

    胜负已分,程松甚至受了伤,台上的情形早已脱离“切磋”范畴,众人皆在等待掌门出声,然而苏无蔚对此置若罔闻。

    步法是何英的步法,剑招是何英的剑招。

    “惜剑式”再起,快如疾风,灵若狡兔,这一剑直逼程松下腹!

    西面擂台,苏挽棠向裴幼屏送出了求助目光。裴幼屏微微点头,奋力一击将她的剑震落后便直奔东擂台。扯住程松衣领拽去身后,裴幼屏挥剑挡下了余燕至:“师弟,适可而止!”

    余燕至神情复又平淡,看了眼裴幼屏,而后移向了面无人色的程松:“程师兄不喊停,我若擅自结束,岂非对师兄不敬。”

    此言不差,但亦是强词夺理。未免有失同门和气,之前比试都是所赢一方喊停,可余燕至却反其道而行,意思已十分明确,他要程松低头认输。

    裴幼屏扭头看向程松,示意他表态。

    程松咬紧牙关,干枯的手背青筋暴起,右拳狠狠砸进左掌心,对余燕至拱手一礼:“我……甘拜下风!”

    余燕至抱了抱拳:“承让了,师兄。”

    三人依序走下擂台。

    苏无蔚也缓缓行至到了众人面前。

    身为圣天门弟子,却在比武场上使别家功夫!程松倒要瞧瞧,余燕至如何向师父交代!

    “爹……”当苏无蔚经过身边时,苏挽棠忍不住唤道。她知晓余燕至与程松的“过节”,可一事归一事,余燕至方才所使招式确实非出自圣天门,即便她想为他求情,又当如何说起?

    苏无蔚神色冷淡,径直走向了童佳,严肃的面孔浮现一丝笑容,拍了拍少年肩膀,道:“基础很重要,不可总依赖投机取巧,万丈高楼起平地,只要你踏踏实实,日后定有长进。”

    童佳愣愣地点了点头,忽而被严丰踩住脚面,连忙回了神:“弟子谨遵教诲!”

    苏无蔚再次起步,经过程松与裴幼屏,最终,视线锁住了余燕至。

    “怎好让——”

    不等余燕至说完,程松掌心按住了他肩头:“正事要紧,师弟无须客气。”

    捉下腰间手臂,余燕至对何英轻声道:“来的人是程松。”

    言罢,迎了上前,抱拳道:“程师兄。”

    “余师弟。”回过礼,程松站定在了余燕至面前。

    敷衍地点了点头,程松续道:“我是专程来寻师弟的,师父命你前去议事堂见他。”

    南诏一事后,苏无蔚未再于私底召唤过自己,此回不知因何?余燕至一边思量,一边道:“有劳师兄,待我将表兄送回住处便前往拜见师父。”

    “师父命你即刻前去,定是有要事相商,”程松不急不徐,心平气和道,“令兄就由我替你送回吧。”

    何英忽然驻足,手杖敲着地面虚写了一个字,还怕余燕至瞧不明白,又重新描了一遍。

    “就在不远处。”余燕至牵着手杖将他带往了庭园西南角。

    香气愈发浓郁,醺人欲醉。树荫下,余燕至仰头望去,茂盛的枝叶间开着一簇簇淡黄色的小花,那花朵虽小,香味却掩过了满园群芳。

    他长相并不难看,只是脸色发黄,又高又瘦,像个病秧子,说起话来也气若游丝。目光在余燕至发间一扫,接着移往了何英,程松似笑非笑,扬了扬下巴,道:“师弟也有此雅兴?”

    余燕至醒悟过来,抬手取下鬓边的桂花,道:“附庸风雅,让师兄见笑了。”

    见余燕至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何英便也反手搂住了他,“报复”似的在他臀部又揉又捏。

    余燕至苦笑,凑近何英耳畔正待开口,余光却瞄见了一道徐徐而来的身影。

    每经一座庭园,余燕至便描述园里景色,栽着什么树,开了什么花儿,又有哪些颜色。何英边听边点头,但更多时候他的精力只能放在脚下,石子铺就的小径坑坑洼洼,无论是探索道路的手杖或落下的步伐,感觉都变得飘忽起来。

    余燕至一面说,目光却停留在了何英冒出细汗的额上。何英之前几乎没有一件事需要亲力亲为,当他试图依靠自己时才发现,三岁稚童就能轻易做到的事,对他而言亦是艰巨的任务。他不得不十分专注,听最细微的声响,感受一缕风的气息。

    接过花朵,何英轻轻嗅了嗅,那花儿嫩黄可爱,衬得他雪白脸庞楚楚动人。余燕至有些愣了神,谁知何英趁他不备,竟将那月桂别在了他发间。微翘唇角,何英因“戏弄”了对方笑得十分得意。

    揽住何英的腰,余燕至仿佛受了蛊惑,无法自拔地贪恋着这人。

    手杖“砰砰”敲击地面,何英抬手贴上他脸蛋轻轻拍了拍,提醒他不要得寸进尺,而后滑向胸膛推了一把。余燕至瞧何英神情自若,面庞带着微笑,似乎一点不怕自己真的“造反”。

    纵身一跃,余燕至自树梢摘下了一串。

    浓烈的花香窜入鼻端,何英唇畔微痒,感觉有东西正搔挠着自己。不知该笑该恼,外人面前,余燕至简直不能更正经,与他独处时却偏爱做些戏弄之举。

    第十章

    心想何英也坐不住,与其在院内转悠,不如多往外走一走。借口摘苜蓿草给小兔,余燕至带何英闲逛起来。

    圣天门中景色宜人,春桃、夏莲、秋菊、冬梅,四季交替,任何时节都可一饱眼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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