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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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英站在澡桶旁,用蘸过水的梳子梳理他的长发。

    “邵大夫喜欢季前辈。”余燕至状若无意道。

    剥下梳齿间的断发,何英点了点头:“我知道。”

    余燕至一愣转过身来:“你知不知道他吃醋了?”

    何英把梳子搁去脚边,捞起湿布搭上余燕至肩头搓了一把:“吃……什么醋?”

    余燕至说不出话,怕说了也会暴露自己的心事,摇了摇头又转回身去。

    “他喜欢……季前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会跟……他抢人。”何英凉凉道。

    “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对着别人笑,当然会吃醋。”

    “乱……讲,”何英哼道,“照这么说……我不得……去开醋坊……你对别人……笑得还……少吗?”

    余燕至无声一笑。

    “咦?”眨了眨眼,何英忽然好奇道,“你……吃过醋……吗?”

    沉默片刻,余燕至轻语道:“你猜呢?”

    何英没有回答,脱光衣裳便跨进澡桶,水被挤得几乎漫了出去。

    坐往余燕至对面,何英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抚摸他湿淋淋的发,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脖颈、胸膛、最后握住了他双腿间的事物:“都是……我的……”

    余燕至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倾身向前,缓缓靠近余燕至,何英牵起了他的手,沿着相同的顺序,让他抚摸自己的眼耳口鼻,自己的心与欲望:“它们……都是你的……只喜欢你。”

    眼瞳在眼眶动了动,热气蒸得余燕至目光湿润,他展开双臂将何英拥入了怀中。溢出的水仿佛承载不住这份感情。

    “我只有你。”余燕至轻声道。

    何英小声道:“我只有你。”

    “我心里只有你。”

    何英反手搂住他,阖起眼帘,胸膛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我心里……只有……你。”

    ####################################

    半个月后,易容成仆人模样的季辛、余燕至和何英,跟随邵秋湖一同前往圣天门,堂而皇之出现在了屠魔大会上。

    时值小寒,呼吸间满是白雾,但与冰冷空气截然相反的是大会上众人熊熊燃烧的怒焰。

    宽阔的场地中,各派掌门、各路侠士与江湖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安排了坐席,余下随从则站在了后方。间或有圣天门下人穿梭其间,添茶递水。邵秋湖刚要端起茶杯,看了看杯口处微不可见的一道裂纹,又将手缩了回去。

    场地前的高台上,裴幼屏形容肃穆,慷慨陈词。说的无非是掌门与几位师弟遭人暗算不幸身亡,罗刹教居心叵测,梅清罪无可赦;为报血仇,为维护武林和平,邀众人伸以援手,共除邪魔!

    台下纷纷应和。

    此回,梅清就算不死也不敢再贸然现身,至于余燕至,他的“罪行”乃他亲口招供,想翻案?难也!裴幼屏平静地扫视一圈,仿佛这些声音是在为自己的“成功”欢呼庆贺,他努力地克制着内心兴奋,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透过人群,死死望住裴幼屏,何英同样握紧了拳头。他想当场手刃仇人!可他不能这样做,若杀了裴幼屏,真相亦会石沉大海,这世上就无人能还余燕至清白了……

    似乎察觉到了何英异样,余燕至悄悄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胸口涌上一股暖流,何英一点点松开了拳头。

    “嘻嘻嘻——”

    “呵呵呵——”

    突然,非男非女的童稚笑声铺天盖地回荡四周!

    不及反应,在座各派掌门、侠士,包括圣天门弟子竟一个个面色惨白,歪倒在地。

    “茶……里……有毒……”有人痛苦地呻、吟道。

    邵秋湖急忙端茶饮下,随即又吐了出来,从季辛手中接过药箱翻找能暂缓毒性的药。

    “奈何桥,徒奈何,奈何桥下忘川河。忘川河,渡忘川,忘川河畔梅花落。梅花落,数梅花,梅花落处凝残雪。凝残血,共黄泉,幽幽魂儿随我赴。”

    随诡异的语调响起,四具傀儡撑着四把黑伞,从天而降。

    侥幸未中毒者提起兵器便与傀儡缠斗一起,可那些傀儡既杀不死,又因血中带着致命的毒,众人不敢伤之,只能趁避开伞刺的空隙想方设法困住它们。

    形势本已不容乐观,岂料又自四面屋顶跃下一群黑衣人,朝丧失战力的中毒者扑去。

    季辛、余燕至与何英立刻从倒地的圣天门弟子处“借来”佩剑,以抵挡新一波攻击。

    耳闻此起彼伏的痛吟,眼望水深火热的战局,裴幼屏茫然无措,他无论如何想不到,梅清会先他一步行动,宁肯玉石俱焚也不放过他……

    是他估错了,梅清怎会因为怕死而不敢现身?

    是他大意了,他知晓梅清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可即便已换掉门下全部仆役,梅清也有的是手段胁迫某人为自己卖命。

    茶水的毒是某人下的,未饮茶的弟子的毒亦是某人下的。“某人”或许是一个,或许是两个、三个……

    “师兄……”苏挽棠趴在地上,忍着腹内绞痛,恍惚地望向了裴幼屏。

    裴幼屏终于清醒过来,走向她,将她揽入臂弯。

    “我知道错了,我们不该……不该……”苏挽棠唇无血色,额头是豆大的汗珠,她一只手捂着腹部,颤声道,“该受惩罚的是我不是他……师兄,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

    “别怕,”低下头,裴幼屏在她耳边轻语道,“你不会有事,我带你去寻解药。”

    言罢,抱起苏挽棠,一使轻功奔向前方。

    操控者距离傀儡超不出三里外。波风岗,自己曾与梅清会面的地方……那人一定在那儿。此时此刻,裴幼屏分外冷静,他决定不再逃避,如果梅清想要的是一个答案,他便给他答案。

    “不能让裴幼屏走!”发现他有逃脱之意,季辛一面应对着源源不绝的攻击,一面喊道,“你们快追!”

    余燕至与何英相视一眼,即刻追赶上前,一路离开圣天门朝东奔走,片刻后目标已近在咫尺,可四下却突然冒出几名黑衣人阻拦了去路。

    二人双剑并行,云惜剑式再起,直将黑衣人打得落花流水。见他们伤的伤残的残,已难成气候,二人不再恋战,提剑继续追赶。

    可奔走不过百丈,余燕至突然顿住了脚步。

    何英回身望去,蓦地双眼大睁,不知何时,对方左眼眼角下浮现出了一朵淡粉色的梅花。

    当啷一声,手中的剑随之坠地,余燕至直直倒下。这一刻,他仍有意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自眼前闪过,在不断交替的四季背景下,他听见了夏蝉、秋风、冬雪……

    何英一步上前接住他身体,被“沉重”的分量压垮了双膝。抱着他跪在地上,何英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切,刚刚他们还在并肩作战,他们正在追捕裴幼屏的路上,他们的仇还没有报。

    不是要报仇吗?

    余燕至为何躺在自己怀中?

    为何闭着眼睛?

    “燕……至……”何英轻轻摇晃他,他的身体依旧是温暖的。

    …… ……

    ——我只有你。

    ——我心里只有你。

    嘴唇一张一合,何英像是又变成了哑巴。

    寒风过后,天际飘下细雪,雪落在余燕至脸上融化成了小小水珠。雪越下越大,洋洋洒洒落了何英满头,远远望去仿佛苍然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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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余燕至和何英离开三刻钟后,失去操纵的傀儡便停止了攻击,众人合力将余下黑衣人制服,便即前往援助他们,然而事态的发展却叫所有人吃了一惊。

    他们循着踪迹在波风岗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苏挽棠,在赶往波风岗途中找到了何英。他们只找到了两个活人。裴幼屏死在了一名青年怀里,那青年也死了,死前仍睁着双眼,左眼眼角下“开”着朵淡粉色的梅花。

    季辛曾依余燕至描述画过一幅画像,所以肯定此人就是梅清,但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苏挽棠被救回后也始终没有开口。

    季辛猜她定是受了刺激,不敢勉强与她,只能派人多加照看。

    那边厢,邵秋湖忙得晕头转向。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他的眼底蒙上了浓重阴影,倚着门滑坐地面,也顾不得干净与否,埋头臂弯稍作休息。

    “邵大夫,孤影城宋侠士似乎情形不妙。”一名弟子匆匆来报。

    兜头一盆冷水浇下,邵秋湖立刻惊醒过来,站起身便大步朝院外走去。因中毒者甚多,季辛将附近大夫全请入了圣天门,在他们的帮助下,已有部分人治愈后陆续离开,而一些中毒较深者则仍需邵秋湖照料。

    路上,邵秋湖迎面遇见了童佳,打量了一眼他手中托盘,蹙了蹙眉,道:“他还是不肯吃?”

    “嗯……”

    “别的本事没有就会添麻烦。”邵秋湖端过托盘,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寒风中,童佳咬着干裂的唇,一声不响跟随对方返回了居住的小院。

    眼望邵秋湖推门步入又反手阖了门,贴着冰冷的墙壁,童佳蹲在了门口。小兔被拴在凳腿上,童佳解开绳子将它抱进怀里,感觉几乎有些抱不动了。小兔很白,童佳上个月才给它洗过澡。捏起一把青草,童佳喂到它的嘴边,小兔蠕动着唇瓣没有吃。

    良久后,一直安静的屋内响起了耳光声。

    又过许久,撕心裂肺的嚎啕震痛了童佳耳膜,他终于听见了他的声音,近得像从自己喉咙发出。童佳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喘息,忽然肩膀一缩,头脸埋进了小兔柔软的毛中。

    哭泣与哽咽隔着一堵墙。

    周遭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只剩雪白的小兔和小兔红得仿佛滴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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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又逢春暖花开季,山林间草木吐绿,雀鸟欢歌,夹道相迎一匹飞驰骏马。马蹄得得,一路奔出山林,奔向了附近城镇。

    停在一家饭店前,白衣人翻身下马,又将马背上的男孩抱了下来,走进店内要了几碟清淡小菜和一笼包子。

    观来者衣着不凡,伙计招呼得尤为热情,添了茶,便朝那孩童道:“雪花糕是本店一道招牌菜,小少爷尝一尝?”

    言罢细一瞧去,却见孩童双眼紧闭,模样古怪。

    “送上来吧。”白衣男子道。

    “好嘞!”伙计一声吆喝,甩开大白汗巾,嘴里喊着菜名走远了。

    等菜上齐后,孩童捏起糕点咬了一口,唇边笑出两个小小梨窝:“爹,你也吃。”

    何英吞下包子又灌了口茶,摇了摇头:“我不吃。”

    “我猜你一定牙疼了。前日,我让你别吃那么多栗子糖,你不肯听,如今见了雪花糕是不是后悔啦?”何鱼儿提起筷子在桌面摸索,凭感觉夹了些菜送回碗里,低头细嚼慢咽,“剩下的包起来吧,等你不疼了再吃。”

    “这点心带着不方便。”何英把碟子推到了他手边。

    何鱼儿轻轻颔首,将雪花糕一扫而光。

    走出饭店,何英抱他上马,跨坐在他身后,扯了扯缰绳纵马前行。

    又日夜兼程地赶了三日路,他们终于抵达了天荒谷。

    将马儿拴在一棵树下,两人登上船,何英摇动船桨划向湖水对岸。

    盏茶功夫,小船靠了岸。何鱼儿甫一下地就蹲在湖边洗脸,洗完后还不忘拿手帕擦干,接着又拍了拍袖口和衣摆。

    何英淡淡一笑,牵着他朝谷中走去。

    穿过大片园圃,视野里出现了几座木屋,屋前石桌正煮着一壶茶,一人立于一旁,缓缓转身,看了看何英,又将目光移向男孩:“鱼儿。”

    “邵叔叔!”何鱼儿笑容灿烂,谨慎地迈开步伐。

    迎上前,邵秋湖将他抱了起来,声音里隐含喜悦:“一年不见你又重了。”

    何鱼儿伸手抚摸他的脸:“邵叔叔没变。”

    邵秋湖不由失笑,可当望住孩童双眼时,却又收敛了笑容。他被誉神医,可对此情形依旧束手无策,何鱼儿既非中毒也没有生病,他一生下便“有眼无珠”。

    省了寒暄,邵秋湖抱着何鱼儿与何英并肩走向山中,不一会儿,便在山脚看见了一扇光秃秃的石门。邵秋湖摸到藤条掩藏起的机关轻轻扭动,石门应声开启。

    一进密道即遇寒气侵袭,邵秋湖将怀中孩童拥紧,加快了步伐。甬道由窄变宽,尽头一间斗室,被七颗硕大荧光石照得亮如白昼。

    何鱼儿坐在石凳上,手指紧紧揪着衣角,他安安静静,内心却激动得不知所措。

    何英站立一旁,瞧邵秋湖打开了室内另一道暗门,空双走进,片刻后又捧着只玉晶盒走了出来。

    盒子被放置桌面,邵秋湖点燃线香,随白烟袅袅升起,一股梅花的香气弥漫开来。

    何英仿佛是被那香气吸引,一步步走上前,小心翼翼掀开了盒盖。

    盒里蠕动着一条“红线”,极细极长,静静看了会儿,何英咬破食指指尖探了进去。那“红线”忽而变得狂躁不安,蛇一般猛地缠住他手指钻入伤口,顷刻便消失无踪。何英顿觉刺骨冰冷沿臂膀直袭心房,浑身一颤,捂住了胸口。

    “你没事吧?”邵秋湖连忙扶住他道。

    何英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转身走向暗门。驻足门前,他的掌心摸着冷硬石板,充满温柔怜爱,像抚摸情人。时间短暂而漫长,当线香燃尽后,何英缓缓低下了头。

    不知几时,何鱼儿来到了邵秋湖身边,他几乎是讨好地攀住了对方的手,小声道:“邵叔叔,您说我师父今年就会醒的,是吗?”

    邵秋湖默然无语。

    当年,若非发现梅清眼角下有和余燕至相同的梅花图案,他不会忆起那只记载于典籍里的“梅花蛊”。梅花蛊是一个统称,之所以以此命名,只因中蛊者在死后脸上皆会浮现梅花图案。梅花蛊囊括繁多,效果各异,有些用来寻人惑人、有些则用来杀人。

    而其中有一类,会使两名宿主产生依存关系,那便是“梅花子母蛊”。当母蛊随宿主死亡时,子蛊即会陷入沉睡。

    所以余燕至在梅清死时也跟着毫无征兆地“死”去。

    然而,他又不算真真正正死了。

    他仍有非常微弱的脉搏,他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因为他一生都不可能苏醒。

    除非有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这听似天方夜谭,可何英不愿放弃,他求邵秋湖试一试。

    邵秋湖要他再找一只母蛊。他本意是想何英知难而退,毕竟梅花蛊源于苗疆,只有当地为数不多的蛊术师才懂如何培育,莫论他能否寻见这般异士,即便寻见了,对方也不一定帮他。

    可蛊虫还是被何英找到了。

    何英究竟费了多少功夫,邵秋湖不知道,他信守承诺做了该做的。何英尽力了,他也尽力了。有时候,希望比绝望更折磨人。

    “鱼儿,这里冷,你随邵大夫先离开吧。”何英背对孩童道。

    何鱼儿忧心忡忡地唤道:“爹……”

    “听话。”

    鼻子一酸,何鱼儿晃了晃邵秋湖的手,仰头喃喃道:“邵叔叔,求您,求您救救我师父吧……”

    弯腰抱起他,邵秋湖看了看何英背影,眼底是一闪而逝的哀伤,终于,他垂下眼皮,扭头走出了石室。

    孩童的乞求声渐渐远去,当完全消失耳畔后,何英有了动作,他走入暗室,在晶莹剔透的冰屋中一眼望住了那人:虽头发花白但面容年轻,几乎不曾留下岁月痕迹。

    注视片刻,何英走上前坐在了床边。

    轻轻牵起余燕至的手,手心朝上平展开来,何英先拿指尖戳了戳,看他没有醒,便窃喜地画起乌龟,一遍一遍,画了许多只。

    何英想用它们换小兔子。

    兔子跑得比乌龟快,它得意洋洋,因为一回头就能瞧见慢吞吞跟在身后的乌龟。某次,兔子依旧回头去瞧,却不见了乌龟踪影。它气恼乌龟跑得太慢,于是蹲在树下等。日升月落,斗转星移,春天里它数花瓣,夏天扑蝴蝶,秋天踩落叶,冬天,它冷得缩成了一团。兔子等了太久,望了太久,双眼变得通红,它纳闷极了,乌龟去了哪儿?

    指尖一颤,何英抬手捂住面庞,往事不可抑制地涌现脑海,全是他,全是他!可他在哪里?自己究竟把他丢在了哪里?

    何英简直想不起来,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余燕至,余燕至正好好地活在某个地方。

    咧开嘴角自嘲地笑了笑,何英重新抬起头,伸手抚向了余燕至左眼下的梅花。千辛万苦养育的盅虫毫无效果,他没有醒来,何英想,这或许是余燕至自己的选择,他并不愿醒来,因为他的人生充满苦楚,他活得太累了。

    紧挨他躺下,何英侧身望着他,指尖轻点他双唇,从唇滑向胸口,最后来到胯间握了握那柔软的事物,接着又拉起他的手,引领他抚摸自己的唇、自己的心、自己的欲望。

    “够不够?”空寂冰冷的室内,何英问道。

    余燕至睡容安详,仿佛做了好梦。

    “你还想要什么?”额头抵住余燕至的头,何英闭了双眼,“什么都可以。”

    四周安静极了。

    “你说无论前路如何,我们都在一起。你说心里只有我……你说会对我好,比师父更好,”眼睫颤动,何英轻声道,“骗我的么……”

    “我心里只有你,会对你好,不骗你……”何英伸长胳膊拥抱他,“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

    四周安静极了,除了他的自说自话。

    摩挲着余燕至臂膀,何英似乎想温暖他冰冷的身躯:“我们明日就走,如果不喜欢我住的地方,回落伽山好吗?回去刚赶上掘竹笋,小时候——”

    何英闭了嘴,挖空心思搜寻,发觉实在找不出许多相亲相爱的故事,于是惭愧地蹭了蹭余燕至耳廓:“我以前真坏啊。”

    “我那么坏,你喜欢我什么?”何英仿佛有了新发现,忽而支起身体趴在了余燕至身上,笑道,“你不用说,我知道。”

    其实他不知道,没人告诉他。

    “你什么我都喜欢!”何英扬起下巴亲了亲余燕至的唇。

    也没人问他。

    感觉有些自讨没趣,何英重新躺回余燕至胸膛,百无聊赖地乱画起来——大大的圆,四只粗粗短短的手脚,半缩的脑袋和一根细长尾巴……

    ——我是乌龟精?

    ——你是我的尾巴?

    兔子以为中计了,它明明该跟在乌龟身后,它回头去找,翻山越岭,日夜奔波,茫茫天地间只有它雪白身影。

    何英头脑清醒,知道应该离开这冰冷的屋子,可他太疲惫了,一动也不想动。他用了两年时间寻找母蛊,用了六年时间等待母蛊蜕变……没有余燕至的生活他过了八年,接下来还有第二个八年、第三个八年,直到死的那天。

    万籁俱寂,兔子环顾四周,雪地上只有一排孤单的脚印。它找不到乌龟,安静地蹲在了雪中,孤零零伤悲着,心碎成一片片雪花,掩埋住了自己。

    四肢渐渐僵冷,何英呼出一口气,一点一点闭上了眼睛。

    昏昏沉沉间,感觉一只手臂搭在了背上,仿佛拥抱着他,何英弯了弯唇,这分量真实得几乎不像梦。

    “何……英……”

    沙哑的嗓音缭绕耳畔,何英轻轻应道:“嗯……”

    “何英……”

    第二声紧接传来,那只手突然移上他脑后扯住了他的发。

    微微刺痛使得何英皱了眉,因好梦被扰不耐地抬起头来。

    朦胧视线里,那苍白的脸庞镶嵌着一双黑色眼瞳……

    何英怔了怔,猛地翻身坐起,从狭窄的床铺“咚”一声摔滚在地。

    余燕至像具行尸走肉,手脚并用跟着跌了下来,双眼直直盯着他。

    何英吓傻了,回过神后便即往外爬去,边爬边大喊道:“邵秋湖!邵秋湖!”

    余燕至一把抓住他足踝将他拖了回来,犹如大片阴影缓慢地覆盖他,最后将他牢牢锁在了身下:“不……许逃……不许……”

    何英还在絮絮念叨着邵秋湖的名字,剩下不及脱口的半句是:他醒了!

    “你要去……哪里……”一瞬不瞬望着何英,余燕至眼圈通红,双唇抖得厉害。

    哽咽在喉间打转,何英出气似的泄露了两声哭音。

    余燕至仿佛山顶滚落的巨石,全身的重量压向他,将他堵在胸腔的声音挤了出来。

    何英双臂勒紧余燕至,哭得痛快淋漓,简直要哭出心肺,积攒了几千日夜的思念终于盼回了倾诉之人。

    乌龟伤痕累累地来到兔子面前,它不慎落入了陷阱,苦苦挣扎,只为再见到小兔。兔子红彤彤的眼睛淌下透明泪水,欢喜地蹦跳上前,再也不愿跟它的乌龟分开了。

    入夜后,何英将烧好的热水提进屋,灌满了半个澡桶。

    余燕至坐在桶中,摆湿帕子擦洗身躯,腾腾热气模糊了头脸,叫他舒服地呼出口气。

    何英是半个药罐子,喝药早喝出了滋味,可今日这碗却与往常不同,简直苦入愁肠。他倒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盯着邵秋湖笑道:“劳……你费心了……这药……还挺甜。”

    邵秋湖点点头:“明日一碗会更甜。”

    “哼。”何英大摇大摆走出屋,可走了没两步脸就皱成一团,唾了口唾沫,气得哼哧哼哧。他绝不会向邵秋湖低头,反正苦不死人!

    余燕至则端过何英的碗,将鱼刺挑净后淋下半勺汤汁,送回了他手边。

    何英心花怒放,在桌下勾住了余燕至的腿,连吃进嘴里的酸溜溜的鱼肉也变得甜滋滋。

    ####################################

    寄信人正是季辛。

    ####################################

    邵秋湖将“醉伶蓟”一事以及查验结果告诉了他,加之余燕至的讲述,季辛虽未言明却已对裴幼屏怀疑更甚。清楚以自己的身份返回派门,什么都不可能探出,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与邵秋湖一番交谈,季辛决定扮作仆役,跟随受邀之列的“天荒谷神医”共赴屠魔大会。

    晚膳时,何英与邵秋湖的筷子撞在了鱼头上。看了看他,看了看鱼头,又看了看余燕至,何英转而夹了鱼肉到碗里。

    鱼头被邵秋湖献给了季辛,季辛什么也未说,自顾自吃饭。

    何英从小到大除了师父没怕过谁,但余燕至知道,何英怕的不是师父的责罚;他只在师父面前装乖,哪怕恨透了自己也不会在师父眼皮底下使坏。因为何英不忍庄云卿伤心。

    对那二人的“亲密之举”,余燕至愿意轻描淡写,睁只眼闭只眼,邵秋湖却不肯。

    关于此毒,邵秋湖仅有耳闻,在花费整整一个月,查阅无数典籍后才得出结论。

    可当他欲再启程之际,竟又被一封信绊住了脚步。

    季辛剑术高超,向来不摆长辈架势,又因与江湖鼎鼎大名的左手剑伍瑶池交情甚笃,熟知左手剑利弊,便时常提点何英一二。何英虚心受教,进步迅猛。季辛对他颇为欣赏,不吝赞言,每每此时何英就会笑得很开心。

    余燕至站在一旁跟着笑。他想何英大抵挺喜欢季辛。

    沉默寡言,冰冷严肃的外表下藏着颗柔软的心……季辛某些地方与庄云卿像极了。

    而出于种种考虑,他决定带余燕至跟何英一并同行。

    何英的毒虽解了,如今也恢复了内力,可右手的伤,邵秋湖瞧过后只管摇头。其实何英原本也没抱什么期待,他左手惜剑式已练得有模有样。

    第十五章

    被请入圣天门替何英与另一名伤者诊治是四个月前的事,那之后邵秋湖便返回了天荒谷,经潜心钻研终于做出解药,可当他准备将解药送往圣天门时,却突然收到了掌门苏无蔚的信。原来为证实自己的怀疑,苏无蔚写的两封信正是分别寄给了季辛与邵秋湖。

    在季辛调查裴幼屏身世的同时,邵秋湖也研究起了随附信中的“一张纸”。这张皱皱巴巴的纸显然被茶水浸过,而苏无蔚要他验明的便是其上是否含有一种叫“醉伶蓟”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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