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情往山下去。这会儿夜已深，“空山不见人”的修徒们应该已经回来安顿了。明日要考试，不会有人睡得着。虽然考试没有范围，但历年真题总有罢？
殷情下得半山腰，果然看见一个个和山顶竹里馆那柴扉差不多的一排小柴房，七零八落地排列着，眼下只有一间房里亮着灯。
走过去窗口伸脑袋一看，见是那阵中弟子的指挥辛麒寺，正坐在灯前看书，于是便大叫其名。
辛麒寺探头见是驴，慌忙将书合住，封皮盖在桌面上，然后披衣走到外面。
“段长生，你是要萝卜来了？萝卜还没采回来，等明日可好？”
刚才回房前，江楼用传音交代辛麒寺给驴在山里采几筐萝卜，以备他近来吃食。
他吩咐师弟们纷纷去采了，这会儿他们还在山中。
他面上有些窘迫，因为他吩咐师弟们去采萝卜后，自己偷偷在这里看书，看得一是专注没在意外面动静。殷情一发声，他做贼心虚，还以为师弟们回来了。
眼下见是驴，才松一口气。
殷情问：“明天的考试你参加否？”
“当然参加，此回季末考试考的就是筑基以上弟子，共有七人，我是‘空山不见人’的大弟子，已达元婴七层六年，自然也要参加。”
“原来如此。”
“你问这个做什么？”
殷情答：“明日我与你们一道参加考试，所以特来问询平时你师父都会考些什么，我也好做些准备。”
“你？你也参加？你不是才突破练气？”辛麒寺略惊讶，然后陷入思索。
殷情已经说得清楚，她一般不作二话，直截了当道，“原先季末都考些什么？”
辛麒寺的表情有些局促，“这……师父说大道无边，无所定识，因此没有非考什么不考什么。”
此人倒是不会说谎，只是含糊其辞，一脸不想说已经写在脸上了。殷情不以为然。
在慕天玄境，没有所谓考试，但凡有师父问答，也不会问及她。她没有资格听师父在洞窟里讲授，只能在角落草丛和黑暗处偷听，然后被发现继而被打，被打后她便偷偷另找地方，继续偷听。
但凡师父考题，她会偷偷作答，如若答对，亦没有奖励。有时她会情不自禁报出答案，继而师父赞赏，但师父走后，便回被其徒更猛烈地暴打。
对于辛麒寺的讶然，她无甚感官，因这比石窟中弟子们对她的仇视要温柔得千百倍了。他局促什么，她也很清楚。
江楼已经说过，此回起名高阶弟子考试，灵石分为七等。而现在加她一个参加考试的人，灵石便会有一人分不到。
不过辛麒寺现在的局促竟然令她有两处感动。
第一处，尽管她只突破炼气都还未到达筑基，辛麒寺也已经将她列为了能够争取到灵石的潜在对手。被对手尊重是对她的高级礼遇。
第二处，看他在与石门楼大战中的表现，应该是书院弟子中修为最高的，所以他担忧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担忧会有其他弟子被她比下去，因而得不到灵石。
至于他为何已是最高阶的修徒，还要摆脱师弟们独自钻研，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这殷情毫不关心。
既然他不愿透露半分，殷情于是笑道：“告辞。”
转身走时，辛麒寺叫住她：“这回题由师父与李楼主合出，师父擅考道理，道理无边；李楼主擅考心算，算法无穷……”
他的本能只能告诉她这么多。殷情点驴头谢过。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全文无叹号，说明什么，说明我今天心态平和。
阿弥陀佛，睡也。
想了半晌，殷情挣脱捆仙绳束缚。
好在这捆仙绳没它主人所控，便无灵力，随意挣脱就脱出来了。那江楼也没用道术稳固，可见并不是真想拴着她，不过是告诉她：“看到没，这就是你的驴圈。”
这灯笼殷情方才倒没注意，还以为是日暮垂阳，她都忘了刚才下十九层卖豆腐时，已经入夜，而回来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以后，至于那石门楼，更是紧跟而至。
她在藏书楼中待了一会儿，出来天便大亮，还以为是夜以继日了，没想到不过是江楼点了这个灯笼而已。
传音忽至：“你这样就想通过考试？道无处不在，你却忽略之，怎能进益？道不变，其意无穷，你不通，道则不见。啧啧，可有些枉费你的双灵根。”
那个灯笼一直挂在竹子上，她却以为是太阳。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想起不郎山也有这么一盏灯挂在月尖塔顶，每晚老慕将其挂起，称之慧岸明灯，老慕说“点灯指路，无不归徒。”
所以点灯，似乎是师者常道。
这说明不管她这驴壳子里装得是个什么人，她至少求学态度是真诚的。
殷情不是一个恪守规矩的人，但她在常年的摸爬滚打中悟出一个道理：如若想从一个人身上学到什么，先要予以百倍谦卑。谦卑是对他肚子里的学问，学问中暗藏大道，对师者的谦卑便是对道的谦卑。
尊师重道，这也是书院诫碑上第一条的内容。
说完就向他那竹子里走回去了。
殷情忽然醒悟，他说得对。从她入书院起，太过专注于自身，虽然练气突破，但不过是个谁都能做到的小成，算不上什么功绩。吸收天地灵气的不止有丹田，还有眼耳口鼻，五感六觉。如若不能发现微小，就不能发现道，甚至没办法驾驭任何可用的法器、功法。
说完江楼走到亭子外竹林跟前的一颗白灯笼处，呼地吹灭了。
瞬时天地从白日暗换成黑夜。
江楼讶异一声，回过头来打量殷情。
当然，从驴脸上他看不出什么来。但方才他读她的内心，已经觉出她并不是个非常容易谦虚的人，但现在她叫他做“先生”。
他指着后面竹子围墙里包裹的柴扉：“这就是我的竹里馆，外人叫我‘空山不见人的馆主’。”
照这么说来，那李渺然是叫‘秋边一雁声的楼主’，秋碣石叫‘木秀于林的舸主’？名号倒是又臭又长。
“第二，大道无边，所以我考试从来没有范围，也不透题。”
“先生”这个称呼，她是听书院的学生对莫上桑、吴大有这么叫的，既然她还没有拜任何师父，那自然也不能用嫡传称谓来唤江楼。对于传道者叫先生准没错。
江楼点点头，露出一丝欣赏的微笑，“精神可嘉，不过我要纠正你两个错误。第一，我从来不收学生，若非修徒，则皆是外人，外人尊我一声‘馆主’。”
殷情是个不会怠慢的人。既然江楼说明日要考试，并且还提示她要准备，那么她不管天赋如何，都不会掉以轻心。
对于上一世低灵根的殷情来说，她早已有要比常人付出百倍辛劳的觉悟。
江楼说完话就向竹里走去，殷情在后面喊道：“……先生，明天要考什么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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