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呀！”小慧忙道，“夜长梦多，何况，一整天的空隙，小女子可不敢给您这么多准备的时间！就现在吧，省得明天再跑一趟！”
宋老瞎无奈，只得笑了笑，答应了她。宋老瞎让小慧打扮成晋阳宫的婢女，跟在自己身后，由他经常出入晋阳宫的僻静小道进去。天寒地冻，雪花纷飞，大家都缩在屋子里烤火，即便有不得不在外奔走的人，也绝不往如此僻静的地方来，因此他们一路上什么人都没有遇到。
“待会儿我们分开走，我先进去看看大王在不在，然后再通知你！”宋老瞎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对身后的小慧道。
“分开走？前辈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吗？回头您一转身，就招一大批侍卫来抓我，我岂不是插翅难飞了？”
“你捏着我那么大的把柄，我怎么敢让你陷在晋阳宫？”宋老瞎语气诚恳，好言相劝，“再说，我从来都是独自出入宫中，身边从未带过丫鬟。倘若我领着你进去，大王问起来，怎么解释？”
小慧想了想，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于是决定赌一把，笑着威胁道：“既然如此，我相信前辈的为人，也相信前辈不会自掘坟墓！”
于是，宋老瞎将密道的机关告诉小慧后，便独自进入大殿，见殿中并无一人，他问了殿外的侍卫，李存勖也并不在附近，这才向躲在暗处的小慧示意。小慧于是趁宋老瞎吸引住侍卫的注意时，偷偷潜入殿中，按照宋老瞎说的，成功找到了梁柱上的虎头机关，并进入了密道。
她一路小心翼翼地左瞧右看，生怕密道中会有什么机关。可奇怪的是，她竟如此顺利地走到了宋老瞎所说的密室。而密室中也的的确确摆着李克用的灵位，灵位前的三支箭也和宋老瞎说的一模一样。
“看来这老瞎子是真的怕了！”她一边讥笑着，一边拿起那三支箭，随意瞧了瞧，便在这间密室的四壁上到处张望。
宋老瞎早已猜到密室的机关定与这三支箭相关，便如实告诉了小慧。小慧以为他是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可他考虑的却远非如此。受小慧威胁是一个原因，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需要找一个人来替他试试这密室中的机关换了没有。因为他觉得，李存勖自从这次回来后，对他似乎没有从前那么信任了。虽然明面上还是和从前一样客客气气，一些重要的事也仍叫他去做，可心里总觉得有些隔阂。宋老瞎有些苦恼，不知是不是自己因心虚而多想了。
就在小慧送上门来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解决自己心病的方法。让小慧去试一试密室的机关，倘若李存勖把密室的机关换了，那说明李存勖定是对自己起了疑心。毕竟，最有可能猜出密室机关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倘若机关没换，说不定真是自己想太多。
密室内，小慧凭借一个密探天生的敏锐，没多久便找到了机关的关键所在，就在她得意之时，密道里突然传来迅疾的脚步声。她顿时呼吸急促起来，目光迅速扫了一眼这间密室，并没有可供藏身的地方。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步步像是暴雷落在自己耳边。小慧深深吸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面纱，系在头上，而后缓缓拔出匕首。
“你找不到，不代表我找不到啊！”小慧却丝毫不上当，“再说了，倘若九曲塘中真的什么都没有，那我回去一回禀可汗，从此以后，可汗不就死了心，您不也就清静了吗？”
宋老瞎皮笑肉不笑，道：“今日太匆忙，明天吧，明天你到这儿来找我！”
宋老瞎的声音中透出微微的怒气：“阿保机到底惦记着九曲塘的什么？”
小慧轻轻笑了：“九曲塘中有什么，我们可汗惦记的就是什么！其实，您，甚至您的主子，和我家可汗可是多年的暗友，我家可汗只是想学习学习李家*密探的法子罢了，你们又何必这么紧张呢？”
宋老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沉沉道：“阿保机如果还记得我们是暗友，就该想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宋老瞎听了这话，手一点点放松，冷笑道：“姑娘还真是有备而来啊！”
小慧跟着笑道：“可不是吗？上次伊雪死得不明不白，我可不得不防了！”
宋老瞎听她这话里的意思，大概知道了伊雪的死是自己设计的，可这九曲塘，怎能让阿保机的人进去？他于是尽力阻拦道：“我在九曲塘中生活多年，除了几间破屋子，再没有别的。那儿不过是李家训练密探的所在，你们到底想找什么？”
“过奖了！”他虽看不见，脸却一直望向小慧，仿佛随时能看到她在哪儿似的，“不知姑娘大驾光临，有何见教啊？”
小慧缓缓走到窗前，伸手接了几朵雪花：“您是前辈，见教二字小女子可担不起！只是有个小忙，想麻烦前辈！”
“哦？”宋老瞎侧耳细听，脸上虽笑着，却不乏警戒。
“话可不能这么说！”小慧道，“我们在明，你们在暗，我家可汗也很希望能和你们做明面上光明正大的朋友，只是你们不愿意罢了！”
宋老瞎岂能听不出来她这是在威胁自己，他的手不由得把拐杖握得更紧了。小慧见他手上发力，知道他大概是要对自己下手了，于是故意唬道：“前辈，这太原城中，可不止我一个人！何况，这次我家可汗派了使臣前来送礼，这事前辈应该知道吧？其实呢，我家可汗也来了，就在这太原城中。我今天前来，便是奉了可汗的命令。倘若，我没有及时回去复命，那前辈您和您主子的身份，立马就会传到李存勖的耳朵里，你们做的那些事也立马就会大白于天下，前辈应该不会鲁莽行事吧？”
宋老瞎虽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呼吸听上去没有任何的异常，还和平时一样平缓而稳重，可是小慧看得出来他鼻孔的舒张比刚才明显幅度大了些，这说明他心虚了，紧张了。
的确，李克用和李存勖虽然都没有把九曲塘的入口告诉他，可是凭借他对他们父子的了解，早已摸清楚了入口的机关。只是这些年，他一直装傻罢了。
此时，他正享受着这场无法目睹的风雅，突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闯入了他的世界。他双眉一皱，对着皓皓白雪道：“老朽这宅子二十多年没有来过客人，不想一来就来个佳人！”
小慧于是不再躲着，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笑道：“一直听说宋老瞎的瞎眼比正常人更亮，百闻不如一见啊！”
“前辈就不考虑考虑再回答？”
“不用考虑了！”宋老瞎道，“即便我答应你，我也办不到。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进入九曲塘。李存勖只告诉了我出来的密道，进去的，只有他和先王知道——”
“我知道！”小慧可不想听这些说过无数遍的话，她凑到宋老瞎跟前，道，“李克用李存勖父子戒心重，可你是谁？你在晋阳宫多年，又是两任晋王的心腹，只怕晋阳宫中的一砖一瓦都被你摸得滚瓜烂熟了吧？这点小事会难得倒你？”
小慧转过头来，盯着他干枯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我想让前辈带我进入九曲塘！”
“不可能！”一听到“九曲塘”三个字，宋老瞎脸色铁青，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腊月的雪洋洋洒洒，下了小半天，就在屋檐上、石阶前积了厚厚的一层，足有一枚铜币立起来的厚度。宋老瞎拄着拐杖，站在窗边静静看雪。万籁俱寂，唯有雪落在竹叶上的沙沙声入耳，让他觉得这个世界还活着。
这是他的宅子，隐没在普普通通的民宅中，毫不起眼。客厅和他的卧室是连在一起的，另一侧搭了间小小的茅房，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多余的屋子。屋内除了必备的桌椅床凳和茶壶水杯，别的一概没有。小小的宅子因此而显得格外宽敞明亮。只可惜，再如何明亮，在他眼中也是漆黑一片。
他与这个世界的接触，大都是通过一双灵敏的耳朵。可是眼看着年纪越来越来，为了防止自己耳背，他每天只要一得空，便沉下心来，仔细辨听身边的声音，哪怕一片叶落，哪怕是闹市中一张饭桌上筷子掉落的声音，他都不会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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