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阿保机只是派了几个使者，没想到竟自己亲自来了太原。
“恕罪？你指的是什么罪？”阿保机眼也不抬，手中把玩着一个独孤成模样的木雕，还有一件尚未做完的男人的衣裳。阿保机把那衣裳放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问道：“看这大小，不是给本汗做的吧？还有这个木头人，刻的应该也不是本汗吧？”
“大——大王饶命！”小慧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她不是担心自己，而是为独孤而担心。
阿保机站起身来，站在她面前，小慧把头垂得更低了，低得只能看见他的脚。“是你求着本汗要来太原的，说什么会替本汗打听清楚九曲塘里的秘密，现在看来，你该不会是为了这个叫独孤成的男人吗？”
“不——不是的！”小慧诚惶诚恐，道，“可汗明察，小慧已经知道九曲塘的入口了，我刚刚从晋阳宫出来，已经知道怎么进入九曲塘了！”
“那东西呢？”阿保机大手一挥，小慧被一巴掌打倒在地，又立马爬起来重新跪好。
“出——出了些岔子！”
“岔子？依本汗看，是你过得太甜蜜了，忘记了本汗的任务吧？看来，本汗要见识见识这位独孤小将军的本事了！”
“不——”小慧双手抓住阿保机的脚，哭声哀求道，“与他无关！求可汗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拿到可汗想要的东西！求求可汗——”
看到她如此卑微地央求，阿保机没有丝毫地怜惜，反而颇为得意地抬起她的下巴：“看来，这位独孤小将军还真挺重要的！可是儿女情长总是会坏事的。这样吧，本汗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杀了你，也省得本汗再生气——要么，杀了他！免得你日后再分心！”
小慧深深望着他的眼睛，从她成为他身边的一名密探的那一天起，这双眼睛就像一个无底的深渊，让自己不敢靠近。可是此刻，她偏要和这深渊赌一把。良久，她沉沉道：“可汗就不能让我们两个都活着，一起为可汗效力？”
“一起？”阿保机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好主意，他手上的力气慢慢变小了，饶有兴致地盯着小慧。
小慧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惊恐，道：“小慧知道可汗一直想说服刘鄩，可偏偏刘鄩是个死脑筋，何况他已经垂垂老矣，即便真的投靠了可汗，只怕也不能为可汗效多大的力了！可是独孤成不同，他武功高强，兵法娴熟，而且年轻有为。更重要的是，他对太原，对李存勖十分清楚。倘若他投靠了可汗，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令天下闻风丧胆的大将，而可汗打败李存勖的愿望，也指日可待了！”
阿保机听后，颇为动心，点了点头道：“继续说下去！”
小慧见他听得高兴，胆子也大了起来：“我已经取得了独孤成的信任，可汗再给我一点时间，一定可以让独孤成投靠可汗的！”
飞鸟从晚霞中穿过，衔走一片血色归巢。湖面上的点点波光，不正是斑斑血迹吗？
回去的时候，日已黄昏，夕阳喷薄如火，一片片云霞像是被烧红了的烙铁，贴在蓝天上。小慧掏出钥匙，打开院门上的铜锁。她刚进院子，便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她放慢了步子，慢慢靠近屋子，屋子里有人！而且凭直觉，绝不是独孤！
“谁？”她“嘭”地一声踢开了屋子的门，朝里一看，整个人的气势瞬间瘪了下去。她忙回头确认没人后，关上门，跪在地上：“小慧不知是可汗驾到，小慧失礼了，可汗恕罪！”
听到她打听蒋玉衡，宋老瞎于是提起心来，随时戒备着：“你指哪方面？”
“各种！”小慧知道宋老瞎是个十分出色的密探，喜怒都不会轻易显露，可她还是仔细地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甚至他的呼吸中，看出蛛丝马迹。
宋老瞎明明知道小慧是想做什么，却故意装糊涂，道：“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娃，武艺高强，大王对她青睐有加，若说不寻常，哪里都不寻常——”
出于这许多考虑，小慧不禁有些沉不住气了。而一个深入虎穴的密探，最忌讳的便是毛躁。一毛躁，便会把自己的目的暴露在敌人面前。自己的目的，就是自己的弱点。
宋老瞎本来还担心伊雪到底猜到了多少，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更何况伊雪早已不在了，死无对证。他于是笑道：“玉衡不过是李家众多密探中的一个，若说不寻常，无非是比其他人机灵点！伊雪也曾经想让我帮她杀了玉衡，可是玉衡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我舍不得，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拒绝了，哪知道她竟当真！”
小慧见他说这话时神色没有丝毫慌张，不知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正当她要再逼问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巡逻侍卫的脚步声，无奈之下，她只得匆促离开。宋老瞎望着她匆忙的身影，冷冷撇下一声冷笑。
“梁营之中，要我死的也是你吧？”蒋玉衡问。
小慧却默不作声，只一心想要摆脱蒋玉衡，寻机逃出去。
蒋玉衡又道：“你我都心知肚明，何必还要遮面呢？这些日子，我差点就信了你！”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小慧一改平时的和善，凑到他跟前气势逼人道：“之前伊雪曾说，蒋玉衡身上一定藏着不寻常的秘密，是你不小心透露给她的，怎么，不打算说清楚吗？”
小慧之前一直想直接杀了蒋玉衡，免得她碍手碍脚。可是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发现蒋玉衡和独孤成的感情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而且独孤成知道蒋玉衡和自己一直不和，倘若蒋玉衡平白无故地死了，一定会引起独孤成的怀疑。倘若，能有什么法子让独孤成自己疏远蒋玉衡，岂不更好？何况，听蒋玉衡刚刚的语气，是看穿自己的身份了，她一定会想尽法子在独孤面前揭发自己。一定要赶在她的前面！
“放心吧，没连累到你！”小慧冷冷哼了一句。宋老瞎听了这话，暗暗放下心来，果然如他所料，小慧对蒋玉衡的突然到来丝毫没有怀疑是自己从中捣鬼。
她深吸一口气，把气喘匀后，打量了一下四周，见没人，于是问宋老瞎：“蒋玉衡，可有什么不寻常的？”
蒋玉衡站立在密室的中心，看着李克用灵位前杂乱的三支箭，它们分明被人动过。而那个人，此刻就在这密室之中。密室中安静得几乎要窒息，蒋玉衡目光凌厉，她的手一点点握紧，终于，她扬鞭一甩，锋利灵敏的鞭梢毒蛇一般朝上冲去。而几乎同时，她的头顶上一片黑影翻身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原来小慧就藏在密室的顶壁。
见自己被发现了，小慧纵身就要逃走，可蒋玉衡哪里会放过她？她们二人便在这密室之中打斗起来，蒋玉衡几次想扯下小慧脸上的面罩，却都没有得手。
没有如山铁证，独孤是不会死心的！现在要做的，不是抓了小慧，而是收集证据，让独孤彻底看清小慧的面目，让他断了这个念头！
决定好之后，蒋玉衡朝着李克用的灵位深深磕了个头，便离开了。
而小慧逃出密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宋老瞎。宋老瞎听到她急促的呼吸，故作惊讶地问道：“怎么，你不会被发现了吧？”
小慧的武功本也不差，可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几番下来，渐渐敌不过蒋玉衡。凭蒋玉衡的武功，本可以擒住她，可她却处处手下留情。她不是不想抓住小慧，而是不知抓住后该怎么跟独孤说，不知该如何面对独孤。
就在蒋玉衡犹豫不决的时候，小慧拼劲力气，将手中匕首朝蒋玉衡的脸上掷去，蒋玉衡侧身一闪，小慧立即趁机逃出密室，沿着密道往外跑去。蒋玉衡却没有追上去，她失落地站在原地，默默收起自己的鞭子，将李克用灵位前的三支箭摆放好，长长叹了口气。
宋老瞎的确不敢明目张胆地惊动侍卫，也的确受制于小慧而不敢让她被李存勖发现。可是，在这晋阳宫中，别的人虽动不得小慧，有一个却动得，那便是蒋玉衡。
蒋玉衡暗中调查小慧的事，李存勖知道，宋老瞎又岂能不知？他知道，倘若是蒋玉衡前来阻止小慧，小慧是不会归咎于自己的。于是，小慧刚一潜入密道，宋老瞎便派出心腹暗中将蒋玉衡引来。蒋玉衡一路跟着那影子至此，见那影子进入大殿后边消失无踪了，于是起了疑心，转动机关走入密道前去查看。
眼看离密室只有十来步了，蒋玉衡骤然放慢脚步，手中紧紧抓着九节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左右查看。终于，她走进了密室中，环顾四周，竟空无一人！可是，那股熟悉的香气还在，甚至，比平时更浓。一个人在紧张的时候，身上的气味总是比平时要浓一些的。她很坚定地告诉自己，这种气味就是小慧身上的。因为这气味里除了小慧平常用的脂粉香，还有一股药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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