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完后，众人便离开了。李存勖留下张承业，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奉到他跟前。张承业忙弯下身双手接过，紧紧捧在手中。李存勖笑道：“九哥，茶是用来喝的，不是拿来捧的！”说着，他托了托张承业手中的茶杯，张承业这才举起杯盏匆匆吞了两口茶水。
“九哥知道我为什么只留下你一个人守住太原吗？”
“大王请讲！”张承业手中仍捧着那只已经空了的杯盏。
李存勖将他手中的茶杯放在案上后，拉着他坐下，深深望着他道：“因为我最相信的，还是九哥你！”
“大王！”张承业老眼中泛出泪花，眼看他就要双膝跪下，李存勖一把拉住了。张承业揉了揉眼睛，仔细咀嚼着李存勖的这句话，反问道：“大王此言，莫非——”他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道：“大王莫非对周将军和李嗣源将军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李存勖的眉毛不自觉地挑了挑，笑而不语。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张承业早已熟悉了他的一颦一笑，每次李存勖的心思被人说中可他却不想承认的时候，他都会不自觉地挑挑眉。
见他默认了，张承业更是疑惑不解，他问道：“那大王到底是不放心周将军还是李嗣源将军？”
“这个，我也说不好！”李存勖悄声道，“希望是我多虑了！这件事，九哥可不能对任何人说！”
“这个我自然明白！”张承业点点头，可他仍是苦思不得其解，道，“周将军一向忠心耿耿，从先王到大王，每一次征战，他无一不是身先士卒。况且他为人亲厚，又没有什么不得当的野心，他到底是犯了什么事，竟引起大王怀疑？”
若是换了旁人说出这种话，李存勖只怕是要翻脸的。可张承业说这话，李存勖只当他是坦诚相待，把心中所想全然托出。李存勖只默然轻笑，其实，如张承业所说，周德威实在没什么值得自己怀疑的地方，只不过，周丰的死让他心中的隔膜与日俱增，他怕面对周德威。当然，他的这种害怕，也不敢对人言。即便是对张承业，他也不敢说。
张承业并没有想到周丰的死竟在李存勖心中留下了这么大的阴影，他只是担心李存勖犯错，于是试着提醒道：“大王莫非是信了所谓的‘功高震主’？”
“什么功高震主！九哥把我当作朱温了？”李存勖笑着否认道。
“不是就好！不瞒大王，周德威这个人，我觉得还是信得过的！先王临终前也叮嘱过不只一遍，要大王重用周德威！古人言，用人不疑！”
“我知道了！”李存勖有些不耐烦了。他看着一脸严肃的张承业，反问道：“九哥这样为周德威说话，那我大哥呢？九哥怎么不为他说说话？莫非你也觉得他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对于李嗣源，张承业只沉沉一笑：“他和大王一样，心思深，倒不容易看透！”
李存勖默然不言。许久，他才拍了拍张承业的后背，道：“九哥放心，我不会把你置于刀山火海之中的。阿保机若真敢来，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带着千军万马而来。独孤成会帮你对付他的！”
张承业点了点头，李存勖又为他倒了一杯茶，两人相对而饮。
李存勖却摆摆手道：“太原城内猛士无数，阿保机还能踏平我晋阳宫？何况，本王不是没有留人，本王打算让老监军留下！”
“我？”张承业虽早已准备好留在太原城内，可他从没想到自己竟是一个人留下担负起如此重任，心里不禁有些慌张。但李存勖既然做了决定，他便不顾刀山火海。
“二哥！”李存勖一声轻喝，李嗣昭便住了嘴，悻悻地退到一边。李存勖知道周德威绝不是贪生怕死，于是脸色温和地问道：“周将军可是有什么顾虑？”
周德威于是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众人。李存勖还未开口，李嗣源便抢着笑道：“周将军放心好了，太原就交给我吧！周将军身经百战，如此重要的一战，怎能没有将军？何况大王亲征，还要大将军随侍左右才是！”见周德威仍没有松口，李嗣源又道：“怎么，周将军还不相信我？怕我把太原给弄丢了？”
“末将岂敢！”周德威忙否认。
“怎么，大哥不愿意？”李存勖眼中虽含笑，可那双笑眼里到底藏着什么，这么多年了，李嗣源还是看不清。
“不！许久没有上过战场了，我还真是骨头有点痒了，我去！”李嗣源于是大笑道，笑完后，他又皱起眉头，问：“可是——我和周将军都去了，倘若阿保机真有什么阴谋诡计，如何是好？太原总要留个人守着吧！”
“是呀！”众人都应和道。
刘鄩率军北上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晋阳宫。书房之内，李存勖的书桌上摆满了各种密报和奏折，都是关于刘鄩的。与众文武商议过后，他又把李嗣源、周德威、李嗣昭、张承业和郭崇韬叫到书房来了。
李存勖用右手食指敲了敲高高堆起的奏折，道：“刘鄩此番前来，号称率领十万大军，据报，至少有七八万，不可小觑！本王打算亲征，你们意下如何？”
“这——”李嗣源等人互相看了看，心照不宣地拱手高呼，“愿追随大王！”
李存勖见周德威答应了一起出征，他看见李嗣源如释重负的模样，于是笑道：“大哥何尝不是一员猛将，本王想好了，这次大哥也一起去！”
“啊？我也一起去？”李嗣源始料未及，不禁有些诧异。
周德威沉思良久，缓缓道：“大王，末将请求留守太原！”
“留守太原？”李嗣昭第一个发出疑问，他拍了拍周德威的肩膀，急急喊道，“周黑皮，那可是刘鄩！你不是常说，要和刘鄩好好打一场，决一死战吗？现在机会来了，你怎么反而要躲起来了？”
段凝哪里知道，这正是朱友贞的高明之处。他若杀了刘鄩，就难以堵住悠悠众口。可是不杀刘鄩，他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声色地借刀杀人。而段凝，就是他手上一柄锋利的刀。
刘鄩兵败回去之后，一直养兵蓄锐，勤于练兵，等待着来年的一场决战。终于，春天来了，他带着朱友贞的圣谕点兵北上，为了死去的万千英魂，也为了一次又一次的耻辱。可让他糟心的是，这一次与他同来的，又是段凝！朱友贞命段凝为副帅，名为辅佐刘鄩，实行监督之责，段凝明白，刘鄩岂能不知！
可是一向征战万里的周德威此时沉默无声，就让众人颇为不解了。周德威并不是怕了刘鄩，也不是老来贪生怕死，而是另有担忧。近几次蒋玉衡去他家中陪伴夫人齐氏的时候，周德威总觉得她心不在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说，只是含含糊糊地说担心契丹派使者前来是另有图谋，还把契丹与刘鄩暗通款曲的假设告诉了周德威。
大战在即，他不能不多方考虑。仔细想来，阿保机和刘鄩也不是不可能暗中联盟！
“周将军呢？”李存勖见他半晌无言，便问道。
“好！”李存勖拍案而起，“这一次，定叫他刘鄩有来无回！”
李嗣昭和郭崇韬一齐请缨道：“末将愿追随大王左右，助大王拿下刘鄩，大败梁军！”其余三人却没有表示，一副思索模样。论起行军打仗，张承业不敢在这些沙场老将面前班门弄斧，因此没有作声。最近几次有战事兴起的时候，李嗣源一直留在太原守住后方，恐怕这一次也不例外，所以他也没有说话。
春风总在不知不觉间吹遍人间，带给人们无限的希望。可是青青杨柳，终究留不住奔赴远方的战士。
去年刘鄩带着残兵败将一无所获地回到开封的时候，朱友贞雷霆大怒，可是刘鄩毕竟是他亲自去请回来的，倘若这个时候杀了他，只怕会给人留下话柄。于是，他强压住内心的怒火，非但没有处罚刘鄩，反而赞赏他及时退兵挽救了千万将士的性命，授他泰宁军节度使、检校太尉、同平章事。
朱友贞对刘鄩大行封赏，让另一个人十分不高兴，他便是段凝。段凝在上给朱友贞的折子上没少说刘鄩的坏话，本以为只要刘鄩一回到开封，不说死罪难逃，最起码也要革职查办、身败名裂吧！可朱友贞非但不罚，反而大赏。而辛辛苦苦谋划的自己，却没有得到任何赏赐，这让段凝更恨透了刘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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