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
“我觉得你这个评价很牵强啊，分明是很好。这么好的故事，一定要大家都看到才行，我打算给杂志社寄过去。过几天初中考试的成绩出来，让我爸爸带我去莫庭的新华书店，挑几本好的杂志，看看跟哪个杂志对路。”
“行，咱家也可以出个作家了。”
“那个，老爷，在有消息之前，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啊。”
叶临冬琢磨了下，他这个时候进去，或许就有偷听之嫌了（虽然这是真的），不如回去收拾收拾这趟带来打发时间的那些东西，算是给这小丫头的谢礼。
他回到对门，花开看见他翻找箱子，就问：“不是说要走了，你还找什么？”
“姐，我打包的那一箱子杂志报纸的，你看见了吗？”
“在那边，你不是说这些东西都是财富，不能嫌沉就不带。我就把它们归拢在那些必需品里面了。”
叶临冬把那个四四方方的小箱子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拽出来，因为装的是书，这箱子看着不大，却很有分量。
他掂了掂，笑道：“姐，你说我要是把这东西送给那个秀楼，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你别总叫她秀楼，哪有小姑娘叫这名字的。”花开纠正他，“她会喜欢吧，以前就听她爸爸在外面跟人聊天时说过，七七是要考大学的，考大学的人，都喜欢读书。可惜隔着几岁，我没跟她私底下说过几次话，这转眼就要走了。”
叶临冬知道她不舍这里，于是就搬着箱子去了对门。谁想只不过片刻时间，祁七和爷爷就出去了，奶奶倒是在家，瞧见他端了东西进来，笑呵呵地叫他放下：“他们回来我给他们就是了。”
叶临冬想着也是这个道理，他还有点想看热闹的意思，那个小丫头，浑身没有几两肉，根本拿不动吧。
于是就交代了几句，放下了。
叶临冬在村子里住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虽说对村里的环境也算是熟悉了几分，可说到底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村人，这事如果是花开跟着过来，肯定就不会直接放在老人家里了。
于是，等祁光荣和祁七回来，看到的就是被翻得七零八落的一个箱子。祁增仁家的三个孩子或坐或站，围着箱子东挑西拣。
“哥，这个画报很好看，我想要这个。”祁灵雨说道。
祁婉也拿了几本，有几分忐忑地问奶奶：“奶奶，我拿这几本行吗？”
奶奶笑呵呵地坐在一旁，很大方地说：“行啊，这么多呢。都是对门你满爷的徒弟送来的。”
祁七不知道这些东西是给自己的，跟着凑过去：“满爷的徒弟，为什么要给咱们书啊？”
祁灵雨笑嘻嘻地说：“二姐，你怎么总有那么多为什么啊，能有为什么啊，人家是有钱人，不要的东西也不愿意拿着的，就随手给咱们了呗。这些东西对咱们来说不常见，可人家肯定是见得太多了。”
祁七瞅了她一眼，“灵雨，我听说你攒了不少的漂亮海报，都那么多了，屋里塞不下，要不要给我几个？”
祁灵雨一顿，嘟起嘴：“那怎么一样，我那是好不容易攒的，又不是随手买的。”
祁七不跟她夹缠不清地掰扯，探头去看箱子里的东西。祁楷却在这时不知有意无意地伸出手，刚好将她的视线挡住了。
随手翻了两下箱子，祁楷拿了几本杂志出来：“给你，时尚杂志，听说女生都爱看这种。”
祁灵雨立刻反对：“大哥我也要。”
祁楷说：“给你二姐的，抢什么抢？”塞给了祁七，随即将箱子盖上，抱在了怀里，“回家去吧。”
祁灵雨明白过来，嘻嘻一笑，从炕上跳下去，就跟着往外走。
奶奶拽住祁七，不让她跟着，问她： “七七，你往市里去上初中，那很贵吧？读完了得多少钱？”
“我不知道啊，我爸爸没跟我说。”
“是不是得有个万八千的？你说说你个女孩儿家，好端端地跑那么远读书干什么？你大伯那学校不是挺好的。村里的小姑娘哪有你这么多事的，不是都在利丰上个学吗？能识字就够了啊。”老太太絮絮叨叨，说到底有点心疼钱。
祁七联想到“大娘来送豆角”这个事，对这个来告状的人就有了点了解。她笑了笑：“我成绩好啊，我爸爸说将来家里能出个大学生，也是很光彩的事。您说是不是啊，爷爷？”
“是。”爷爷应道，语气很硬。
老太太一听到这个声，不小心差点把假牙给咬断了，脸立刻绷起来，脸上的皱纹紧紧张张的处于战备状态，祁七一眼瞥见，顿时不敢再惹了，再惹老太太就真要恼了。她其实也并不是非要跟奶奶作对，只不过肚子里涨了些因艰难岁月中的不好的事情引发的胀气，需要在适当时候放一点出来，给老太太提个醒，她可不像她妈妈，随便让人拿捏。
因为看见刚才箱子里有自己需要的杂志，她赶紧追出去，想看个究竟。
走到外面的几个人跟进门的叶临冬恰好走碰头。叶临冬看见自己的箱子被个少年抱着，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孩，有点不明所以。
奶奶在屋里看见叶临冬进门，赶紧喊道：“大楷，你妈叫你们赶紧回去呢，还不快走。”
叶临冬是个聪明人，可他也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心里那些弯弯绕绕还没长齐，只问祁家奶奶：“秀楼……我是说，祁七呢？怎么她自己不来搬书？”
祁光荣先明白过来，这是人家送给祁七的东西，被这老太婆拿去给了大儿家，还给人直接撞见了。
祁七已经出来了：“我在这啊。什么叫我自己不来搬书？”她看到场中的形势，其实也懂了。就说奶奶怎么突然有一箱在莫庭市都算是少见的杂志呢，瞧瞧那些时尚周刊，每一本定价都不菲，哪是随便就买得起的。真没想到，自己有了点想法，就突然冲出来一位助攻。
嗯，还有三位意外的助攻。
叶临冬也明白了，他望了望一旁的老太太，老太太已经满脸的褶皱了，并没有笑着，却让人觉得她挺高兴，他顿时懒得去计较了，跟这样活了一把年纪，却仍然两眼一抹黑的人，还能说什么？
想了想，叫上祁七：“你跟我来，我写个地址给你。”
并没有立刻走，而是在外头偷听的祁灵雨忍不住了，酸了一句：“二姐你可真厉害，难怪最近总往这边跑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那么孝顺。”
叶临冬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回过头，走到祁家奶奶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即，就看到祁家奶奶身子晃了晃，厉声喝道：“你少胡说八道，谁会信你？”
叶临冬耸了耸肩，拽着祁七往外走，经过祁灵雨时，目光在她身上落了一下，那一下，令祁灵雨十分不舒服，她站在原地，狠狠咬着唇，盯着祁七的背影。
真是笑话了，二姐凭什么让大家喜欢。就那么作的性格，小叔居然还那么疼她，给买这买那不行，还去市里读什么私立学校。现在还跑来粘着老爷，满爷家这个城里来的亲戚也被她骗了。
祁灵雨觉得要气炸了，她快速冲出去，狠狠推了祁七一把，随后快速跑开了。
“神经病啊？”祁七根本没注意到后面的人，她跟在叶临冬后面就快进门了，被这么大力一推，毫无准备地撞到了门框上。幸好没有脸对着墙撞过去，只是侧身撞的，不然脸就要花了。
她把胳膊翻过来看看，蹭破了一片皮。
叶临冬听见动静回头时，就只看到了祁灵雨跑走的背景，再看见祁七撞的呲牙咧嘴的，眉头拧成了一团，捏着她的胳膊看了眼，一言不发地进了屋。
祁七被丢了个后背，有些无奈，这个年岁的小孩，都是这么有脾气。
“怎么搞的？”花开眼尖，一眼看见了祁七的不对劲。
叶临冬从她身边过去，罕见地没跟她说句话。
花开挑眉，居然能让这小子这么生气。
祁七跟她解释：“我大伯家的妹妹，灵雨你知道吗。不知道为什么，跑来把我推倒了。”
“她看见叶临冬了？”
叶临冬？
祁七猜测是少年的名字，点点头：“正好大家都在我爷奶家呢。”
“那就明白了。”花开笑，“你知道这几天有多少中老年妇女来跟我打探这小子了？这村里人也是真好玩，十四五岁的小东西，就开始张罗着说亲。真以为是生活在古代呢？喂，叶临冬，你到底有多能招惹小姑娘啊，才来了几天，就为你吃醋了。”
一句话，先让祁七有点尴尬。心说我这么个老人家，居然沦落到跟十四五岁的小孩争风吃醋了。
叶临冬从里面出来，手上拿了消毒水和纱布，祁七知道他想干什么，赶紧说：“不用那么多事，就是擦破皮了，我们农村人皮糙肉厚，去地里干活什么伤都能弄出来。”
胳膊一下子被捏住了，消毒水清清凉凉的，祁七更尴尬了。
祁光荣是失望透了。
他教导这些人兄友弟恭，一家人和和美美，一开始的时候，大儿子很让他满意，上进、谦虚、谨慎，是个好孩子，二儿子却是个臭脾气，发起狠来谁都敢打，可大儿子做了教书匠，挣不来钱，二儿子东混西混，反而丰富了家底。他就强令二儿子不管何时，都不许撇下自己大哥不管，在自己的强制下，二儿子做得尚可。可是今天，他忽然看见了二儿子不为人知的柔情一面，也见识了大儿子教导出来三个孩子的狡猾、贪婪。刚才祁楷的小动作他是一眼看出来的，这孩子嘴上说的好像向着祁七，其实是只用几本他不要的东西留下一箱书。
小小的年纪，光长了这样的心眼。
他叹了口气，看向自己的老伴，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快入土的人了，他还是不能理解她。
“你去增仁家里，跟他说……”
他没说完，老太太却忽然回了神，低声问：“刚才那小子说，他有本事把大儿家的事捅出去，叫他丢了铁饭碗。他，是说笑的吧？一个毛孩子，能干什么？”
祁光荣的目光切在她身上，切得老太太不乐意了，喊道：“祁光荣，你这是想打我还是怎么的？你一天到晚就偏心偏没眼了，给咱装对讲机的是谁？三不五时往这边送点蔬菜瓜果的是谁？老二就是个混账，什么都只知道往自己家扒拉，那是他大哥不愿意跟他计较。”
祁光荣心里嗤笑，如果他真被蒙蔽了，这话也会信。可是这几天，他瞧见老二悄悄地帮他把桃树地的桃疏了一遍，浇地排到他这是半夜了，那孩子居然默不吭声地干了一晚上活，什么都没提。是，老二没种蔬菜水果，可是他也得有时间啊，大半年在外头跑，难怪他回来后，总是背着他妈塞钱到自己兜里呢，也有点缘故的。这几天祁七腻歪在这，他也突然想明白了，这是要给自己爸爸正名的。
最让他动容的，就是增裕写的那本小说，一个没心的人，是写不出那样的战友情怀的。
他望着老伴，到底是没说出一个字，背着手走出去。他这个老头子亲自去一趟吧，趁着还没死，该做的事赶紧做完了吧。
接着，就听到了屋里祖孙的话。
“老爷，你觉得写得怎么样？”
她有几分好奇，这样的爷爷，为什么会离开部队？她听父母聊天时，还曾说过，当年爷爷的警卫员都成了干部，只是爷爷不肯再去找组织，爸爸跟大伯想找当初的关系，他也不乐意，被人说脾气古怪，却一直保持沉默。
将笔记本展开，祁七说道：“老爷，我觉得爸爸肯定是遗传了你的基因，你看看他写的这个。”
祁光荣戴上老花镜，把笔记本放在眼前。
祁七欣然应允，捧起笔记本，从当前页开始。
少女的声音带着几分软糯，念到情节曲折处，声调跟着上扬，竟也带着几分气势。隔着窗户出来，将人带进了那个跌宕起伏的故事当中。
叶临冬站在门口听了半天了，他过来告个别，没想到会听到祁七在，听了几句之后，不知不觉就沉浸其中了。待到全文结束时，他吐出一口气，心想这小说叫什么名字？回去书店找找应该可以。
如今，终于有一样东西，可以让爷爷直观地看到他一直“不理解”的小儿子的内心。
“老爷，我这次考试要是考第一名，您能给我点奖励吗？”
祁光荣看了她一眼，道：“想要什么？”
十分钟后，祁光荣没再抬头。
二十分钟后，他取下老花镜，把本子推回去：“你念。”摸索着从炕头的小窗台上取出眼药膏，给自己擦了点。
祁光荣听了这话，没生气，也没高兴，反而有几分沉默。
祁七心中一叹，真是可惜呢，爷爷没有活到每天都可以看到抗战片的那个年代。他们这个老房子里，除了早就坏掉的黑白电视机，根本就没什么可娱乐的东西。祁七甚至没见过爷爷像别的老头儿那样喜欢弄个半导体听评书。
祁七倒觉得传统的炕桌很好，大家盘腿围坐，就会很微妙地觉得比大圆桌更温馨几分。她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不是她手抄的那个，而是祁增裕写的那本。
这是她这几天得出的思考。爷爷是个不善于表达的老人，爸爸嘴上可以连珠炮似的说好听话，其实骨子里又臭又硬，这样两个人，他们互相不理解是很正常一件事。
“我还没说呢。”
“现在禁枪知道吗？被发现了那是得判刑的。”
“那为什么当年收上去的时候，你没往上缴啊。老爷也怀念那个日子吧，都放了这么多年了，肯定都生锈了，哪里还能算得上是非法持枪？”
祁七笑道：“我听爸爸讲过，老爷以前参加过战争，还留了把盒子枪。”
“不行。”爷爷立即拒绝。
祁七最近才发现，以前觉得有点古板严肃的爷爷，其实是个帅老头。她这几天总往爷爷奶奶家跑，当然会自动忽视奶奶的各种不耐烦的话和表情，她又不是真的十多岁少年，会因为别人的脸色而忐忑不安。当然了，她不做出反应这一点，就已经令奶奶很不爽了，以至于每次她来了，奶奶就会找借口出门。
祁七熟练地脱了鞋上炕，坐在炕桌前。
炕桌四方小巧，是北方传统居家必备。只不过现在也就只有老人家还用，年轻人都不爱这个了，都是木制的大圆桌配金属腿儿，用时放下，不用了就支起来放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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