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妥娘靠近她身旁，上下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惊讶道：“你跟侯公子住一起了？”
玉宛香羞涩地点点头。
“我的好妹妹，你在公西府里呆傻了。这才正式立起门户一年多，怎么就怀上了人家的孩子！他是个怎样的人，你都看透了么？”郑妥娘急切地说道。
“他天天在这里，我又能怎么办？”玉宛香低声说道。
“你看我们七个人，比你立门户早了四五年，哪一个敢把身子轻易给人家？这些个公子哥，有几个讲情义的呀！”郑妥娘说道，“你看，柳如是跟陈子龙好了六年，结果哩？他一去绍兴府上任，就不跟柳姑娘来往了。去年，二十三岁的柳如是嫁给六十岁的钱牧斋，你以为那是两情相悦吗？那是没办法了！你再看看卞玉京，跟吴伟业也已经好了四年。今年三月皇上选秀，卞玉京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那吴伟业竟然不敢帮她，怕得罪皇亲国戚。哪里像个爷们儿？！好在柳如是和卞玉京都守住了身子，否则，苦水只能自己咽了。”
玉宛香一听，不禁泪如雨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了侯公子，就是他的人了。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什么苦水我都能咽得下。”
“什么嫁鸡、嫁狗、嫁侯公子的，你何时嫁给他了？有婚约么？”郑妥娘又急又气，“姓侯的拿银子赎你了？他准备正式娶你了？那尚书府答应让你进门了？什么都没有，倒是先怀上了孩子，这可怎么办！”
见玉宛香哭得伤心，郑妥娘不再说话。她拿毛巾帮玉宛香擦干眼泪，换一换口气说道：“也倒是不用害怕，你不是还有一个大侠哥哥么。”
玉宛香止住抽泣，不解地看看郑妥娘，“姐姐是说……？”
郑妥娘盯着她的双眼，“你究竟认不认这个哥哥？”
玉宛香沉默了好一会儿，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他认错人了。”
“你究竟为何不跟他相认？”郑妥娘有些恼怒。
“他就是认错人了。”玉宛香低头说道。
郑妥娘不再问话，而是掏出手帕，打开来，拿出一枚墨玉锁，往玉宛香的桌前一推，“你看这个错不错。”
玉宛香两眼发直，身子开始颤抖起来。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玉锁托在手心，再翻转背面。上面清晰地刻着十个小字：
“李鸿儒甲申年十月初十”。
扑通一声，玉宛香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郑妥娘赶紧跪在地上掐她的人中。过了好一会儿，玉宛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嘤嘤地哭泣起来。那哭声极其悲切，令人心碎。
郑妥娘将玉宛香扶到椅子上坐下，轻声说道：“褓之在楼下，我喊他进来好么？”
玉宛香点点头。
郑妥娘来到楼下，对李嬷嬷说道：“宛香请李公子上楼。”她一边说，一边打开大门，朝门外拍掌两声。
李褓之从街角处走出来，跟着郑妥娘来到楼上。
李褓之一进门，玉宛香便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四哥……”
郑妥娘进屋后，见玉宛香面容憔悴，关切地问道：“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我最近几日总是恶心、想吐，特别想吃酸的，什么葡萄、山里红什么的。”玉宛香说完，又用毛巾擦一擦泛酸的嘴角。
“是啊，都说十三年前他和高杰一起战死在了隰州城，可六年前补儿却在北京菜市口见到了那个高杰。”李鸿儒疑惑地说道。
“就二哥的武功来说，他自己从隰州城逃出来应该不难。”李褓之说道，”我那一年送懋儿去湖北闯字营时，他们都说二哥的武功远在高杰之上。”
李鸿儒微闭二目，喃喃自语道：“若是找到了你二哥，我也就可以正式拜入佛门了。”
******
十月，媚香楼。
天黑时分，玉宛香刚刚呕吐完，正在漱口，丫鬟来报：“小姐，郑姑娘来了。”
“褓之，那田贵妃虽然跟大香香的年纪一致，也和南京的玉宛香长得相似，但人家毕竟是贵妃，若说她就是大香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李鸿儒缓缓地说道。
“我的好友方以智在给贵妃的儿子永王当讲读官，倒是每个月都能够见到贵妃几回。我想托他找机会进一步查证。”李褓之说道。
“有什么好办法么？”李鸿儒问道。
李褓之看看干大，心中有些悲戚。
师兄慧静法师跟李褓之说，李鸿儒一心想出家，他已经许下宏远，等找到了所有子女的下落，他就在文印法师的像前正式剃度。
“日月朝正德年间，先祖又制订了一条家规。凡李家子孙，不论男女，出生时都戴上玉锁，死后凡是不能回李跹寨安葬的，一律将玉锁带回老家埋葬，算是叶落归根。发散到外地的男性子孙，都要按照原锁的式样给自己的子孙磨制玉锁。”
李褓之接过墨玉锁，小心地包好，塞进包裹里，“若是找到了两个妹妹，那就只剩下二哥一个人还没有消息了。”
李褓之决定回崆峒山找干大李鸿儒。
听到两个女儿都有了线索，李鸿儒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激动。他今年虚岁五十九，已近“耳顺”之年。在崆峒禅寺里住了十三年，已经完全习惯了吃斋念佛的生活，感情上的波澜越来越小。他不再喊李褓之为“宝儿”，而是称呼“褓之”，这让李褓之有些难过。
“可有什么来历？”李褓之问道。
李鸿儒回忆道：
“那是四百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们李家住在大夏国的都城兴州。蒙古人围攻兴州时，李家人分散逃出，准备重新回到祖先居住的李跹寨。为了日后相认，人人佩戴一块用昆仑山墨玉制作的长命锁。正面刻‘长命百岁’，背面刻名字和生辰。
“干大，我想到了你佩戴的玉锁。”李褓之望着李鸿儒，“我想，田贵妃和玉宛香若果真是两个失散的妹妹，她们若是见到您的玉锁，应该会与我相认。”
李鸿儒取下脖颈上的玉锁，递给李褓之，“褓之，你的心真细。这墨玉锁原本就是我们李家骨肉相认的物证。”
九月，崆峒山。
自从四年前的二月离开崆峒山，李褓之已经有四年多没有再回来。除了在江南成家、生子、授徒，过于忙碌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没有找到两个妹妹的任何线索。
自从看到玉宛香佩戴的那块墨玉锁之后，他几乎认定她就是李襟香。六月聚会之后的两个多月来，他又独自一人去过媚香楼十几次，都被李嬷嬷挡在了门外。八月底最后一次去时，玉宛香终于同意见他。他上楼之后，发现侯朝宗也在那里。二人对他都很冷淡。侯朝宗更是下了逐客令，让李褓之以后别再来纠缠玉宛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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