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龙大哥，别管他公西铖赚不赚银子。反正你跟他是好朋友，帮我想想办法吧。再这样下去，我怕是要急疯了。唯有跳河一死。”侯朝宗捂着头，一脸的忧愁。
“让我去找公西铖通融自然可以。可问题是……”
“什么问题？”侯朝宗抬起头。
“你们复社可是将他视作大敌呀。”
“复社视他为大敌，这又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你不是复社成员么？《公揭》上没有你侯朝宗的签名么？”
“哎呀，那都是吴应箕和陈贞慧搞的，非要我签名。”侯朝宗挠挠头。
“你现在后悔了？”
“家父为此还训斥了我，说我不该跟着复社的人一起瞎胡闹。”
看他猴急的模样，杨文聪笑着说道：“这么说，为了见玉宛香，你就不管复社了？”
“一码归一码。反正以后复社若是再去搞公西先生，我是不会参与了。”侯朝宗尴尬一笑，“为了宛香，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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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媚香楼。
李褓之站在二楼的月台上，朝西望去，相距三十丈的得月楼，依旧是灯火辉煌。两年前的一个夜晚他曾经在那里救过寇白门。但此刻，他无心回忆那夜的惊险一幕，他在回顾刚才冗长的宴会流程。
欢声笑语不断从雕花木门的里边传出。玉宛香的笑声时不时地夹杂在其中。这笑声以及她的容貌，与大妹妹李袖香几乎一模一样，他记忆犹新。他愈加相信她就是十三年前失踪的小妹妹李襟香。
另外一个细节也加深了他的这一判断。他在席间有意说自己来自李跹寨。玉宛香的脸上当即闪现过一丝震惊。虽然稍纵即逝，但李褓之还是注意到了这一细微的变化。
今天是玉宛香入主媚香楼一周年的日子，也是她与侯朝宗相识一周年的日子。今晚由侯朝宗和玉宛香做东，邀请金陵城仅剩的“二艳”郑妥娘和卞玉京，以及杨文聪和李褓之，一同庆贺。
六个人说说笑笑，宴席竟然吃了两个多时辰。
子时将近，李褓之借故出来透透空气，独自一人在月台上整理思绪。他在思考怎样弄清楚玉宛香的身世。媚香楼平日里很难进来，他需要抓住这一次难得的机会。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郑妥娘喊道：“褓之，进来喝茶。”
李褓之再次进屋。酒宴已经撤下，众人围坐在桌边吃西瓜。杨文聪正在给卞玉京讲他四处云游的逸闻趣事，卞玉京咯咯地笑个不停。
侯朝宗仰头坐在一把靠背椅上，紧闭着双眼，满脸通红，醉意熏熏。玉宛香坐在他身旁，不停地帮他打扇子降温，黝黑的眸子里透出无限的怜爱与温柔。
李褓之坐下后，拿起一片西瓜搁在嘴边，装出品尝的样子。但哪里有心思吃瓜，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玉宛香看，愈发地认定她就是李襟香。
侯朝宗喉咙里发出醉酒的声音。丫鬟端进来一盆凉水，放到不省人事的侯朝宗身边，抿嘴笑一笑，准备帮侯朝宗擦洗。
“我来。”玉宛香轻声说道。丫鬟便退在一旁。
玉宛香弯腰拧好毛巾，再站起身给侯朝宗擦脸。然后又弯腰去铜盆里浸湿毛巾。
在她弯腰低头之时，一枚墨绿色的玉锁悄无声息地从她细嫩的脖颈上垂落下来。它状若铜锁，长约三指，宽约二指，发出幽幽的墨绿色光芒。
玉宛香轻轻地绞着毛巾，那玉锁随之轻轻地摇晃。
李褓之看得出神，不禁喊出声来：“香香！”
“吧嗒”一声，毛巾从玉宛香的手里掉入盆中，溅起一圈水花。
除了醉酒的侯朝宗，众人都被李褓之的喊声惊住，纷纷朝他看去。
李褓之迅即起身，一个箭步跨到玉宛香的身旁。在他伸手想去摸那枚玉锁时，玉宛香却飞快地将玉锁塞进了领口。
李褓之的手僵在了玉宛香的脖颈处，进退两难。他张着嘴想喊什么，却最终没能喊出声。
玉宛香面色恢复了平静，嫣然一笑，“大侠请坐下喝茶，还是我来给朝宗擦洗。”
说完她蹲下身拧干毛巾，再直直地站起身继续给侯朝宗擦拭。动作很是僵硬，生怕墨玉锁再一次从领口里掉出来。
李褓之有些尴尬，愣在原地未动。
玉宛香继续轻轻地帮侯朝宗擦拭，李褓之就这么站在一旁傻看，全然没有注意到众人异样的眼神。
李褓之盯着玉宛香看，而丫鬟却在盯着他看。
郑妥娘不知道李褓之因何失态，便轻声喊道：“褓之，过来喝茶吧。”她接连喊了好几声，李褓之却没有回应，仍在紧紧地盯着玉宛香看。
杨文聪站起身，走到李褓之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褓之，夜色已深，我们就此告退，让主人休息吧。”
闻听杨文聪告退，玉宛香转过身来。
杨文聪拱拱手，“多谢宛香和朝宗的盛情！”
玉宛香将侯朝宗交给丫鬟照看，自己则将众人送到楼下。杨文聪、郑妥娘和卞玉京已经走出去十几步，李褓之仍在紧紧地盯着玉宛香看。
就在他想再次转身去问玉宛香时，杨文聪喊道：“褓之，走了。”
李褓之清醒过来，只好跟着众人默默地离去。
“那是他想挣更大的钱。名义上是李嬷嬷买去，实质上还是公西铖在背后做主。不过是想有意抬高玉宛香的身价而已。”侯朝宗撇撇嘴，面带不屑，“你想想，排演《燕子笺》得养多少个人。而玉宛香开楼接客，只需要养她一个人便成。赚头自然比演戏大。”
杨文聪轻轻摇摇头，“公西铖不在乎赚多赚少。他家的银子都已经堆不下了。”
“我哪里去得起？进一次就要百两。”侯朝宗拍拍自己的口袋，一脸的无奈，“观一次《燕子笺》不过才二两纹银，我倒是掏得起。”
杨文聪哈哈一笑，“堂堂尚书府的公子，竟然出不起一百两银子，说出来谁人相信？”
“莫说百两、千两，就是万两白银，我家里倒也不缺。可家父管教极严，银子到不了我的手上啊！”侯朝宗叹口气。
杨文聪没有接答，而是话锋一转，“我有些想不通，《燕子笺》一票难求，每日的进项高达几千两。玉宛香声名远播，正在红火之时，公西先生为何放着那银子不挣，却要卖掉这玉宛香哩？”
“这个我倒是知道。”侯朝宗说道。
杨文聪看看侯朝宗，“原因何在？你又是从何处得知？”
“这样的红人，公西铖怎么舍得放她？”
“听说李嬷嬷花了两万两银子买下她，又花了五千两银子专门为她盖起这座歌楼。”
“那若想进一次媚香楼，怕是得花上十几两银子吧？”年轻秀才问道。
“那倒也是，富家穷公子。”杨文聪侧头看着一脸猴急的侯朝宗，“近在咫尺却不能得，怎不叫人心急如焚？”
“哎呀，陈龙兄，你就别打趣小弟我了。赶紧帮我想想办法吧。”
“陈龙兄，自打玉宛香进了媚香楼，一个多月来，我是一次也不曾见过她。这可如何是好！”侯朝宗急切地说道，“那寇白门也去了北京，我现在连一个去处也没有了。”
“你去就是了，何必如此游移、自忧。”杨文聪漫不经心地回道。
一位衣着简朴的年轻秀才指着媚香楼问道：“涂兄，听说此楼的主家叫李贞丽，来自苏州府。但不知当家小姐是谁？”
“听说是玉宛香。她原在公西家班里唱曲，扮演的华行云迷倒了天下才子。每逢《燕子笺》上演，都是座无虚席，票价是《春灯谜》的二倍，还得提前半个月预定。”姓涂的老秀才回道。
“这可不是我们去得起的地方。”姓涂的老秀才摇摇头，推一推年轻秀才，“走吧，过个眼瘾也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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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鹭洲，杨文聪的居所。
“十几两哪里能行。没有百两，别想进门。”涂秀才呵呵一笑，“我来南京参加过十次秋闱，整整三十年。此地的歌楼虽说我进去的不多，但各家的价码还是清楚的。”
“嚯，简直就是销金窟！”年轻秀才伸伸舌头。
日月国检帝十五年。
五月，秦淮河。
在泮池南岸新近立起了一座气派的歌楼，位于大照壁的当间，坐北朝南，上书“媚香楼”三个大字。楼高超过三丈，红墙黛瓦，画栋雕梁。门前立着八根拴马石，六株繁茂的栀子花开得正艳。浓郁的花香越过波光粼粼的泮池，飘到西侧的文德桥上，游人驻足远眺，心旌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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