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褓之，你说寇白门、卞玉京、玉宛香和陈圆圆四人跟你妹妹的年龄相仿，其中一人有可能是李襟香。这寇白门可是昨日已经离开南京去北京了，那陈圆圆也被田国丈强行从贡若甫手里买走了。”杨文聪说道。
“我听说保国公朱国弼买走了寇白门，贵妃的父亲田弘遇买走了陈圆圆。以后若想继续弄清楚这二人的身世的确不容易了。”李褓之默默地说道。
“皇后的父亲周奎买走了顾横波。‘秦淮八艳’一下子就有三位去了北京。加上去年走的柳如是和刚刚走的董小宛，南京如今只剩下了‘三艳’。”杨文聪遗憾地说道。
“卞玉京也可以排除了。”李褓之没有理会杨文聪的叹息，他接着刚才的思路说道，“前几日，卞玉京和妥娘在栖霞山葆贞观里躲藏，我和秋燕去看望过她们。卞玉京说她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卞敏，姐妹二人核对了身世，证明自己是南京本地人。”
“哦，那就进一步缩小了核对的范围，也算是好事。”杨文聪说道。
“另外，皇上此次选秀，还让我发现了一条线索。”李褓之沉吟片刻，摇摇头说道，“不过，这条线索让我有些疑惑，拿不准。”
“是何线索？”杨文聪颇感兴趣。
“买走陈圆圆的这个田弘遇，与我知道的一个人的名字相近。不知这田弘遇是否就是那个田鸿瑜。”李褓之疑惑地说道。
“你知道的这个田鸿瑜是什么人？”杨文聪问道。
“正是带走我大妹妹李袖香的那个人。李袖香与他的儿子田燕琨是指腹婚。”李褓之说道。
杨文聪问道：“你见过这个田鸿瑜么？”
“我见过他一面。那是在二十五年前。那一年我九岁，妹妹李袖香六岁。他来李跹寨接妹妹，坐在马车里抱着她，我则拼命地往车外拉妹妹，对他的印象很深。可惜这个到苏州选秀的田弘遇我没有见过。不知道这两个人会否就是同一个人。”李褓之遗憾地说道。
杨文聪笑一笑，：“世上同名的有很多。不会那么巧吧。”
“我也是这么怀疑。”李褓之说道，“根据方以智上次说的情况，那田贵妃今年应该三十出头。而我认识的这个田鸿瑜却没有这么大的女儿。”
“就凭这一条，应该可以说明这个田国丈，不是你认识的那个田鸿瑜。”杨文聪说完，话锋一转，“你说国事都到了这步田地，皇上怎么还有心思选秀哩？”
“是啊，去年冬，青水军第五次入塞，竟然突袭到了山东，掠走人口三十六万。”李褓之忧愤地说道，“这些无辜的百姓，从丰饶的齐鲁大地被掳到苦寒的北国，拖家带口，该是多么凄惨。帝王们只管自己享受，哪管百姓的死活哇。”
“听说这二位国丈和那位保国公，是想跟周延儒争夺权力。周延儒去年九月复任首辅，半年来颇得皇上的嘉许。这些皇亲国戚们也想立功，说皇上过于辛苦，就来江南给皇上选一批秀女，供皇上休闲享用。”杨文聪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其实，他们是给自己搜罗美色，还顺带来江南大肆勒索、借机发财。”
“应箕兄帮助张溥到处集资，最终帮周延儒复了官，结果如复社之所愿了么？”李褓之想到许久没有见到吴应箕了。吴孟培于去年冬天回贵溪县老家成婚，不再到李褓之这里来学武。自从儿子离开栖霞山之后，吴应箕与李褓之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
“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我听吴应箕、侯朝宗细细地说过，也听方以智透露过一二。”杨文聪摇摇头，露出苦涩的一笑，“那周延儒和吴昌时师徒二人是几面通吃，总共收了四方的银子。要想摆平四方的利益，谈何容易？”
喝了几口茶，杨文聪接着说道：
“先说复社。周、吴二人收了复社二十万两银子，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儿。周延儒去年九月到任后，大力向皇上推荐刚刚死去的张溥的文章，同时又鼓动御史刘熙祚、给事中姜采等人上书，建议刊刻张溥的文论。皇上下诏征集张溥的著述，先后刊刻了三千多卷。有《诗经注疏大全合纂》、《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历代史论》等。吴应箕就是在忙这些个事儿，还把这些书送给我一套。复社士子们个个都对周延儒感激涕零，无人去追究那张溥的真正死因。
“再说侯恂。据侯朝宗亲口对我讲，侯家献了五万两银子，他父亲现在已经从狱中放了出来，住在北京的家里。只是出京才需要申报。至于复官，那是以后的事，周延儒让他慢慢等。
“第三说公西铖。他捐了多少银子，除了周、吴二人，无人知晓。只知道他让周延儒帮好友马冲然复官，而自己并未谋取什么职位。冲然是我的姻亲，这你知道。这都是冲然兄亲口对我说的。周延儒到任一个月，冲然兄就接到圣旨，升任凤阳总督。在赴寿州总督府上任前，冲然兄到公西府致谢，问捐了多少银子，公西铖只是一笑，只字不提。你说他多够朋友，多会做人。
“最后说冯铨。这可是目下健在的最大的阉党头子。据方以智讲，冯铨捐了十万两，到现在也没有复官。他自己上周家去问，周延儒绝口不提帮他复官的事儿，只是安慰他说，‘你的家产尽管放心，只要我主持内阁，就没人敢动你一分一毫’。那冯铨是又气、又恨、又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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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栖霞山。
“宛香自打从秣陵教坊里学成出师，就被雪藏在公西府里，如今也出来公开唱曲了。不知此次她怎样躲藏。”卞玉京担忧地说。
“她倒是用不着我们操心。”郑妥娘缓缓说道，“那公西铖交游广泛，有钱有势，到处都有他们家的宅院、剧场、庙观，到哪儿都能躲。”
春痕做好了软粥和早点，端上楼来，搁在小茶桌上，再轻轻走下楼去。
喝下一口粥，卞玉京说道：“听说皇上此次选秀，只来南直隶，重点来南京选。”
“文聪都打听清楚了。他们三月中来。皇后的父亲周国丈来南京选，贵妃的父亲田国丈去苏州选，皇上的叔叔保国公朱国弼到扬州选。”郑妥娘说道，“这些个皇亲国戚，还没有那些士子书生们有情义。可别去寄人篱下，做小受辱。”
卞玉京点点头。
“哦，你是为这事儿伤心呀？”郑妥娘轻松地笑笑，说道，“这还不好办么？到外边躲几天就是了。文聪已经跟栖霞山葆贞观的师太说好了，到时候去那里躲藏。”
“你们家文聪就是心细，知道疼人。可我们这位……”卞玉京抽泣起来。
“吴公子准备将你藏到哪里？”郑妥娘问道。
郑妥娘说道：“妹妹，这么早过来，一定是没有吃饭吧？快过来趁热吃些。”
卞玉京点点头，走了过来。
“那小宛哩？”卞玉京关切地问道。
“小宛到扬州府如皋县去，这几天就走。冒辟疆倒是个讲情义的公子，他已经筹够了一万两银子，也说服了父母，准备将小宛赎出，带回冒家。”郑妥娘说完，叹口气，“哎……我们秣陵教坊的八个姐妹，四年前陈圆圆被苏州贡家买走，去年柳如是又远嫁常熟，如今董小宛又要去如皋。现在就剩下五人了。”
听到丫鬟春痕在楼下的说话声，郑妥娘迎到楼梯口。她见卞玉京两眼有些红肿，便问道：“妹妹，是谁又欺负你了？”
卞玉京幽幽地坐下，拿丝巾拭一拭眼眶，“姐姐，选秀的若是来了，你咋办？”
“多谢姐姐。还是姐姐疼我。”卞玉京转悲为喜，起身致谢，“不知横波姐姐和白门妹妹到哪里躲？”
郑妥娘一听，哈哈大笑。笑得卞玉京莫名其妙。
“你可真是个傻妹妹。那个没皮没臊的顾眉生，你替她操哪门子心？她躲什么？她现在天天盼望着皇上来选她进宫哩。”郑妥娘止住笑声，转而认真地说道，“我倒是担心寇白门，她可是人小胆子大。前年在得月楼聚会，她竟然敢跳到朱栏上舞剑。若不是李大侠相救，掉进秦淮河里怕是连个人影都找不见。昨日她来我这里玩，我问她躲不躲，她小脸一扬，说‘我谁也不怕，哪儿也不去’。”
卞玉京止住抽泣，“昨天晚上他来我这里，我问他怎么办，他却是一言不发，只顾吹箫。我问了五遍，他吹了五曲，愣是没说一句话。天亮之后，他竟悄没声地走了。”
“去年八月送柳如是回常熟时，顾横波和寇白门都说那吴伟业靠不住，看来真是这样。哎……”郑妥娘叹口气，转而说道，“他若是真的不管，你就跟我走吧。不管到哪里躲藏，姐姐都跟你在一块儿。”
日月国检帝十五年。
三月初，白鹭洲。
“哟，卞姑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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