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了问周师爷：“这个地方也有人野宿？”
周师爷只感觉寒气从裤管里往上钻，“应……应该不是吧！”
周师爷接过灯笼捂着口鼻小心往前走，探头问道：“前方野营的是何人？”
半晌，没人回答。周师爷想扔掉灯笼拔腿就跑，被宋知县按住。他抢过灯笼说：“你瞧前面那堆篝火，没有枝桠被烧得霹雳作响的声音，况且淋过雨的木头燃烧起来烟尘会很大很刺鼻！你闻闻这是什么味？”
周师爷从小就学猫学狗最是像，他天生的嗅觉告诉他，那是纸钱的味道！宋知县大胆的凑近火堆，周师爷折断一树枝作为武器拿在手上紧跟其后。
“有人在吗？请问何人在此祭拜？”
宋无魁俯下身来，拾起一片未烧透的冥纸。同时他发现地上还插着一圈纸人，青的、黄的、白的都有。纸做的房屋已经烧得只剩下屋顶了。
“这是民间祭拜法。来祭拜的人是一个老农，而且还带着一个小孩！”
“哎哟，您先别管有几个人了，您瞧这大白天的不祭拜，非得等着晚上来！也说明这人是年老痴呆了，要么就是个瞎子不分黑白！”
宋无魁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来：“还真有可能是个瞎子！这个小孩就是为他指路来的！”
突然两人背后刮了一阵怪风，灯笼里的烛火摇曳不停眼看就要熄灭。一老一少两个影子矗立在火堆旁：“你们两个到这里来有何事啊？”
两人头皮发麻，身上起了一阵疙瘩。宋无魁不敢回头，小声回答：“宋某是新任的知县。半夜来此也是探寻案情，见这里有人祭拜就过来看看！”
那老农说道：“原来是宋大人！老夫刚才吓到二位了！”
两人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正向宋无魁预料的那样，这个老农是个睁眼瞎，他牵着的是他的外甥女，他要祭奠的是他儿子。周师爷破涕为笑：“神了神了！老爷是怎么预料到是一老一少的呢？”
宋无魁谦虚地摆了摆手，道：“你瞧这木桩下泥土中的鞋印。这是一个成年男子的鞋码，并且后脚跟这里陷入泥中最深，说明此人常做农活，步履稳重！”
宋无魁边说边比划，老农和小女孩都听得愣住了。
宋无魁将灯笼照向另一个木桩：“你瞧这是那小女孩的脚印！两人在祭拜之前在此处歇息片刻，然后风越来越大，两人便着急找引火点。你看这片鞋印凌乱……”
老农认真听完，拱手说道：“大人就是活神仙了，小蝶，快把水壶拿来给大人喝！”
这名叫小蝶的女孩一边搀扶着老农坐下，一边从腰间取出水壶递给宋无魁。他接过水壶，小女孩冲他一笑，露出一颗大虎牙。
宋无魁道：“这么说来，刚才你们是到河边取水了？”
老农笑道：“是呀是呀！”
宋无魁将灯笼放到树间挂起来，转身问道：“宋某有一个疑问，您白日里不来祭拜为何晚上来？这夜黑风高的也怪吓人！”
老农道：“白日里怕人看见呗！大人有所不知，我儿原是石口巷里贩羊皮的杂工，他性格直爽因此得罪了赵老板。两人经常大打出手，最后一次误伤了赵老板，回家以后留下一封告别信就跑掉了！两个月后有人打探到我儿的消息，可曾想抬回来的却是一具尸体……可怜我这白发送黑发人……”
老人说完开始哽咽，不一会就开始大哭起来。
宋无魁安慰道：“请您节哀顺变！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因为我听说这赵老板也死了！”
老农道：“我怕赵家人寻机报复，就和外孙女搬到了儿媳妇的老家，最近小碟想他父亲都睡不着觉，就带她来看看！”
周师爷道：“那你儿子是被赵老板害死的？”
老农道：“这……这个真不敢乱说，这无凭无据的！”
周师爷道：“赵老板是刑司定的案属自杀，你儿子误伤他的伤口根本不伤及性命，你有何可怕的？”
宋无魁将手一摇：“我上任之初查过赵老板的卷宗，此卷漏洞百出，疑点重重，他很可能不是自杀，你儿子离奇而死也一定另有原因！”
宋无魁这时望了望四周，已经是拂晓时分了，他将水壶递给老农。
“老人家，天快亮了，我们该先走一步了，此处也非久留之地，你们也尽快离开！”
宋无魁示意周师爷，师爷立刻从腰间拿出一锭金子给递给老农。
“这是我们家大人一片心意，请您收下！买些好东西给孩子们！”
老农感激不尽。宋无魁走时分明看见那个小女孩跪在地上，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可她突然一下子抬起头来，咆哮了一声，露出那颗稚嫩的虎牙……
“家父当然知晓！可越是看得明白越是要小心翼翼，他说这是识君道……所以周某也只抄抄书、算算账，全是糊口养家而已！”
宋无魁只觉这话说得轻巧，心里边正嘲笑着，望见前边的河道旁有一堆燃烧的篝火。
官爷从师爷手里夺过灯笼，缓缓的照向石碑，咕哝道：“这墓志铭到底是何人撰写？你瞧！这词间格调韵律单一，不铺不垫，直陈其胸怀。可据多数百姓说这前任知县并无这是治世之才，又无丰功伟绩，还是个散钱的主！然而墓志铭又要将它如此夸大？用意何为呀？”
师爷因为侍奉前任知县开始名声大振。这位知县从京城派往地方上任不到三个月便暴病身亡，可谓离奇！唯有这师爷埋头做事竟还胖了不少，有百姓传言说是知县上任给了他稀奇宝贝，喝了某种神仙汤药……
而这位新上任的官老爷姓宋名伍，字无魁，他面部深沉，言语老辣，师爷看不透此人，也就先压了压要喝“神仙汤”的念头。
周师爷斜眼看了官老爷的络腮胡子，道：“说也惭愧，祖上是状元及第，祖父开设学堂，专教书生识人断人之道。后来受人污告就关了学堂，再之后朝廷又开设理学，家父不甘寂寞就又去教授理学，直到终老。本人也无心仕途，就做了个师爷，替府衙鞍前马后，倒也落个实在！”
这时候他们开始从官道走向林间小道。
“我倒是听家父谈及此事，朝庭确有几度禁令教学厚黑之风，也是为保护我泱泱大国淳朴之气！你祖父也的确是大才，可这理学也是无用之学，难道他不明此理？”
偶梦周公，春秋阳谋
世间阴阳，独惧魑魅
黑白无常，欲说还休。
周师爷缓了缓神：“那也只是百姓之词！我周某侍君如侍父，平日里就我与他最亲近，虽处短短几月，但也看出他确实有治世大志，可惜就是没有像您这样亲历而为、雷厉风行的胆魄，徒有一腔热血罢了！”
宋无魁不再看碑文，扒开丛木走向官道。他抖了抖肩头，颇有兴趣的看着周师爷，道：“哟，你这识人断人的本事也不错嘛！师承何处啊？”
那官老爷只是冷笑：“呵，昌平君是古代战国时候君王赐封大臣的一个爵位，与地域无关！况且真正的昌平君本名叫熊启，是秦国咸阳人，据说此人与刺客、间谍、政客之间关系复杂，当了丞相后独揽秦国政权倒也是个活神仙！这点倒是不假！”
师爷听得兴致大发，连连点头。
明达不问，奋而耕耘
闲赋仕途，无为治之
“老爷，您这乡音听起来甚是有趣！祖籍是昌平人吧？”
官爷道：“哦？师爷不愧是人才咧，见多识广呀！”
这位师爷佝偻着腰举着油纸灯笼笑着说：“那昌平君应该是祖上活神仙了？”
百姓们津津乐道的不是这位知县业绩突出、功德无量，而是这新立的墓志碑。恐怕没有人知道这碑文是何人撰写的！这也给在这夜里行走的人们添加了神秘之感和谈论的话资。
此刻就有两人行走着，一胖一瘦，轮廓鲜明。这瘦弱的中年男子一口官腔，即便夹杂着方言，那胖子也能与他交谈融洽：
离城门不远的官道上一片泥泞，刚下过雨的空气格外潮湿，两旁的灌木随风摇曳，这婆娑的姿态也只有在午夜里格外招人注视。灌木后面是一块大型的坟地，这坟地的主人正是前任知县。在其石碑的右侧有一座新刻的墓志碑，碑文道：
鄙人明志，祖有世训
食之不语，言而中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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