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中途醒来过一次，用了小半碗碧粳粥才又睡下了。”画扇回答。
念月听闻沈玉锦又睡下了，不好再专程为了这事再叫她起来，可流霜那里情况不容乐观，眼看着又要下一场大雪，耽搁到明日不知又是什么光景。
画扇见念月一副愁容，好奇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还为了那流霜的事烦忧？”
念月略一踌躇，将流霜现下的状况细细讲给了画扇听。
画扇听后，重重叹了一口气，也没了打络子的心情：“唉，那是个苦命的。府里府外都没有什么能帮衬上一把的人。要我说这全是那寒春使的坏，要不是她在旁边串掇，姑娘便是不喜流霜老爱沉着脸也不会那般厌弃她。话说回来我们姑娘也真是的，说她好那是哪儿都好，可偏偏就是爱听信那寒春的鬼话……”
“嘘！”念月听她越说越没个样子，慌忙低声呵住了她，“你这性子才是要说好哪儿都好，可偏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要是被旁人听见你编派主子，有几条命够活的？你这毛病真要好好改改了。”
画扇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言什么了。她本就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因着是家生子，没受过前院那些婆子的蹉踏，一当差就是姑娘跟前的人。加上她相貌可喜，性情直率，嘴巧又活泼，很得谢氏与沈玉锦的喜爱，更是没人敢给她脸子看，因而越发养成了这副直言不讳的性子。
念月想了想，道：“今晚就先让那香玉和你住吧，然后我们再一起把流霜弄到香玉那屋里。至少那儿还像个能休息的地方。”
画扇虽也是被父母娇惯着长大，却是不在意这些小节，当即同意下来。念月引着画扇一同去了后面的小院，林林总总和那香玉说了一番，香玉自是答应了，回屋收拾一番，去了隔壁帮着念月书画两个一起将流霜折腾到这屋中的暖榻上。画扇害怕温度不够热，又拾起几块木炭扔进火盆里，当即被燃起的烟雾熏得咳嗽起来，眼泪直流。
流霜沉沉睡着，自是听不见。
念月又问隔壁的香玉要了一床厚被子给流霜盖上，方才回了青玉轩正堂。她到时画扇正在外隔间打络子，念月见状问道：“姑娘可是醒了？”
香玉见是二姑娘身边的念月，忙是起身，恭恭敬敬又稍稍带了些局促：“念月姐姐。”
念月笑着挥挥手，让她继续坐下来吃饭：“没事，你快吃吧。我来这儿就是想问问你可知道一个叫做流霜的小丫鬟？她现在在哪儿？”
香玉听说是找流霜，松下一口气，指了指旁边：“那丫头原是住在旁边的院子，后来不知因为什么被管事的张嬷嬷赶了出来，而且还生着病，我便把她抱到隔壁那空着的房间休息。怎的，姐姐为何突然想起了她？莫不是她犯了什么事？”说到最后，香玉又紧张起来。
念月走进屋内，绕过外面的那堆杂物，进了里面，只见靠着窗子的墙角放着一张大炕，床罩垫子倒是干净的，想来是之前的那位香玉帮忙换上的。炕上躺着一人，裹着被子一动不动。念月略一迟疑，向着那炕边走过去，炕上那流霜面色苍白，紧闭着双眼。念月伸手先是探了探流霜的鼻息，见还有呼吸，方才放了心，继而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却是一片滚烫。
这屋里没有火盆，又冷又潮。流霜病得又重，她炕边小几上倒是放了些吃食，用了一小些，都是些清汤寡水的饭汤，哪里是适合休养的病人食用。若是沈玉锦再晚点想起来这姑娘，保不得她还能不能活过这一冬。
念月看流霜病成这个样子却无人问津，眼眶微微有些发涩。她摸了摸流霜滚烫的脸，轻声道：“好孩子，再忍一忍。我这就去请了姑娘带你去治病。”
念月一出门就迎面撞上了端着食案而来的画扇。画扇见她出来，忙问：“姑娘不用晚膳了吗？”
“姑娘歇下了，你把这些吃食拿去小厨房里温着，说不得半夜醒了就会喊饿。”念月道。
画扇点点头，端着食案往一边走，还没走远，念月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快几步追了上来，画扇很是好奇：“念月姐姐也要去小厨房吗？”
念月道：“这倒没有。你安心吃着吧，我找她另有事情。”说罢转身去了隔壁。
这屋子想来是早就废弃了的，多被这院住着的人用来放些杂物。念月一推开咯吱咯吱作响的木门，尘土飞扬，呛得她咳嗽起来。这屋里年久失修，墙皮脱落，斑斑驳驳的，又背阴，终日不见太阳，因而有股潮湿腐朽的气味。
正是因为念月看得透，方才觉得心里发凉。她听说流霜不在小厨房了，便先让画扇去了，自己站在庑廊中，眼见着天上又陆陆续续飘落下如絮的雪珠子，北风呼啸而过，或许又有一场大雪将至。念月想着，裹紧了身上的袄子。
念月打听了香玉的住处，便去后面小院的厢房找人了。去时香玉正在吃饭，一碗稀饭两个馒头还有木几上两碟一荤一素的菜，屋内生着火盆，倒也不冷。
念月觉得玉锦病了一场后就和换了个人一样，不仅不再亲近这惯会讨好人的寒春了，听这话还像是和她有仇似的。不过念月不知其中的纠葛，只当姑娘是因为这次寒春在她病时告假的事而生气，并未多想，将玉锦叮嘱的话一一应了下来。
沈玉锦说了这一番话，已是有些乏了。念月帮着玉锦把被子铺好，将熏着木兰香的花鸟纹鎏金银香球放进被中取暖，又扶着玉锦坐起披了件掐金袄子去洗漱净口。忙碌一番打点着玉锦睡去后，念月才熄了案几上的落罩灯，提着灯盏轻手轻脚出了外面去。
念月道：“是她没错。原先是夫人抬了她来青玉轩做二等丫鬟的，但是姑娘不喜，她在院里没伺候多久就被寒春排挤走了。后来应是去了小厨房，你可知道她现在还在那里吗？”
画扇拧着眉，想了想，终于摇了摇头：“应是不在了。大约半个月前我听小厨房的香玉说这姑娘在小厨房里过得很不如意，总是被那些恶心人的婆子苛待，堆给她好些个不应她做的杂务。这姑娘闷闷的不爱吭声，也不反抗，给多少做多少，没多久就得病了。我听说这件事后还偷偷给了香玉些体己银子，让她拿着给她看病。之后就没再问起，也不知道好没好，但是我已经很久没在小厨房里见过她了。”
念月听着画扇将前前后后的事情说来，心下不免多了些感叹。这内宅的生存环境不比那诡谲多变的朝堂更容易，其中弯弯绕绕的规则不知多过几许。先是要能跟个有份量的主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们这些侍候人的说破了又能有多大能耐，还不是仗着主子的面子，因而在好的院子当差和在稍差些的院子当差自是不一样。除此之外再是还得能讨得自家主子的喜欢，便是好的院子也分三六九等，稍微差不多的，至少别被厌弃，那面上都还过得去。若是像流霜这样的，就算得了夫人青睐抬举她做个二等丫鬟又有什么用，姑娘不喜，底下势力惯了的人自然也不会手软，欺软怕硬捧高踩低，哪哪不是这个理。
“我去那里找个人。”说毕，念月一顿，才看向身边画扇，“你还记得姑娘以前身边有个伺候的小丫头，同你一般岁数，也是二等用度，名叫流霜的。”
画扇反问道：“是剪着齐门帘，总是阴沉着脸不大爱说话的那个？”
<li style="line-height: 25.2px"> 前世念月尽责尽职，对玉锦忠诚不二。可惜玉锦因着寒春的挑拨与念月素来保持着距离，总不如与寒春那般亲近。直到后来陈氏成了主母，多番苛待玉锦这个嫡长女，都是念月挡在她身前护佑她，倒是寒春待她十足的不耐烦，半点谢氏还掌家时的讨喜乖巧样子都无，玉锦这才明白念月的真心。
玉锦道：“先前我大病一场，病中浑浑噩噩做梦，倒是理清了些许事。旁的我也不细说，只是那些趁我年少不懂事就拿我当傻子待的人，我是一个都不甘放过。还劳烦念月姐姐帮我去把这流霜找来，她既是我身边的二等丫头，就按二等丫头的用度来。那些个粗活是该谁管谁管，从此之后谁再是捧高踩低欺负人，我这一关就先过不去。”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针对寒春。往日里玉锦不喜流霜，寒春也跟着不给她好脸，这流霜一个二等丫头被打压到去小厨房帮事，要说其中没寒春的功劳是不可能的，那“捧高踩低欺负人”的，说的不正是这寒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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