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寒春对这个画扇真真是头痛极了。沈玉锦虽说是依仗念月，但却更喜欢寒春与画扇。画扇素来与寒春不怎么对头，但她是家生子，母亲是前院的管事婆子，父亲是大少爷沈璟院里的管事，可以说是在侯府一众仆从中横着走都不为过。寒春纵是厌烦她，也不能像对流霜一样挤兑她。
寒春心下百转千回，面上却笑意盈盈：“不如我给姑娘梳个好看的发髻，心情好些，也好去去这些天的晦气。”
满以为自家姑娘定会欣然同意，却没想到沈玉锦竟是拒绝了她，只淡淡道：“不必了，横竖在这院中又去不得哪里，怎么简单怎么来罢。”
寒春不敢再说什么，唯唯诺了声，只给沈玉锦梳了个清简的发髻，其上只戴着一掐丝嵌红宝石玉兰花钿。没有了那些个繁复缀饰，沈玉锦看上去不再同以前一般盛气凌人，反倒多了些温柔清和。
寒春又一次吃了闭门羹，越发坐实了心中的猜想。沈玉锦明眼见着对她多有不满，事情没有查清楚以前寒春自是不敢再多言什么，只得规矩起来，老老实实在一旁侯着。
沈玉锦病了数日，一直缠绵病榻，外出走动的次数屈指可数。现下终于大好起来，身上却因着躺久了倍感困乏。沈玉锦让寒春扶着自己出去走一会儿，寒春自是应下，取了一大红羽纱面白毛里子的斗篷来给沈玉锦系上，又是拿了雪帽给她戴好，收拾妥当，将手炉递给玉锦，方才一打帘子迎她出来。
沈玉锦站在庑廊之中，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屋外清凉的空气，头脑越发清醒。天上飘着雪絮子，不大，却是洋洋洒洒的，很快落得院中人一身。沈玉锦看着忙碌的众人，同旁边寒春道：“一会儿罢了，替我赏院中这些婆子丫鬟盏热酒。这冰天雪地的，怪不容易。”
寒春一怔，遂是应下来，心中却是纳了罕。一向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的沈玉锦竟也会觉得下人不容易？倒真是奇闻。
寒春隐隐有些忐忑起来。这样的沈玉锦与她熟悉的那个越来越不同，她不在的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想着，寒春倒是暗恼起自己来，什么时候请假不好，偏偏在这种时候，真是误了大事。
正当时打点好院中杂事的念月款款走来，沈玉锦看见她，脸上多了些笑容。寒春见之心里泛了酸意，却又不好说什么。
“姑娘病刚好，经不得折腾，在外面待一会儿就进去吧。”念月道。
沈玉锦笑道：“不打紧，我在这院中走一会儿就回去。”说毕她看了眼寒春，“你一大早就伺候我洗漱穿衣，应是累了，不如去歇息一会儿罢。念月留在这里陪着我就好。”
第二次了。寒春心里很恨的。昨天沈玉锦也是这样将她支走，只留下念月在旁边。难不成说她坏话的人不是画扇而是这念月？
起了这心思，寒春看念月的眼神都带了几分狐疑。可是眼下这状况断不容她再和以往一样胡闹。寒春只得按下这个念头，福了福身子，方才离开了。
看着寒春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沈玉锦才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昨日的事……办的怎样了？”
念月这才道：“倒是找到那流霜了，只是……”
沈玉锦听她说的犹犹豫豫，心下一紧：“只是如何？”
“只是流霜姑娘发着高热，还被人从住的院子赶了出来，若不是后边小院里住的香玉发善心将她捡回来，怕是就没命了。”念月道。
沈玉锦听她这样说，略有些不可思议：“这流霜好歹还挂着青玉轩二等丫鬟的头衔，那些人也不怕她真的死了惹上麻烦？”
念月心下叹了口气，只道姑娘身居高位不明白这底下人的心思。念月说道：“姑娘平素不喜流霜，那下面的婆子惯会看眼色行事，即便她死了又如何，一个不得宠的下人，签的是死契，家里又没有什么人能给她撑腰。她死了不过是一卷铺盖随便找个地方葬了的事，哪能牵扯到什么。”
沈玉锦一时说不出话来。前世她也曾问过流霜当年在青玉轩的事，流霜一笔带过，说得风轻云淡，沈玉锦因此一度以为当初她虽不喜流霜而不多亲近她，但流霜好歹是个二等丫鬟，干些粗活或许免不了，可也不会被苛待到哪里去。
如今看来是她错了。
沈玉锦心里不好受，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拿我手牌去前院请个大夫来，我先去后边瞧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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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昨天回来，沈玉锦就一直这般不冷不热的，寒春看着心里七上八下，很是惴惴不安。她想难道是她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人在姑娘耳边说了她坏话？
这么想着倒也不是不可能。寒春虽然在主子面前讨喜乖巧，但对于不如她的那些小丫鬟婆子却向来是趾高气昂，看不惯她的大有人在，可是能在沈玉锦面前说上话的却没多少。满打满算一个念月一个画扇。念月她倒是不怎么担心，毕竟那样八面玲珑的人才不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这样的话就只剩下了画扇。
不多时香玉和画扇两个来了，给她带了早膳。念月一晚上没有回青玉轩，不敢再多耽搁，匆匆吃了几口，交待香玉画扇几句，便披上袄子急急往沈玉锦那里去了。
她到时院子里还很安静，只有一两个婆子在打扫。念月整了整衣衫，缓下步子来。两个婆子唤了声念月姑娘，朝她道了声早。念月笑着一一回应。到了正房前她一打帘子推开门进去，却见在外间守夜的寒春还躺在床榻上，听到开门的响声才迷迷怔怔向她看来：“才来？”
念月道：“昨夜不当值，我便回去休息了。姑娘醒着吗？”
沈玉锦比昨天又好了许多。寒春为她寻了身喜庆的衣衫，遍地金掐金刺绣云纹妃色袄子，衬着木兰色的兰花暗纹裙。沈玉锦瞥了眼，没说什么。寒春向来甚是会揣度沈玉锦的心思，她的喜好如何，再没人比寒春更清楚。
“姑娘可是大好了些？”寒春将沈玉锦扶起来，将香胰子巾帕一应准备齐全了，从旁帮她洗脸漱口。
沈玉锦懒懒地“嗯”了一声，不怎么愿意搭理她。
念月叹了口气。流霜高热不退，现下没有姑娘的手牌又不能去外院着大夫。再这样下去，保不齐要烧成个傻子。念月看了看身边的那两人，问道：“小厨房里存着的梅子酒可还在？”
两个小丫头俱是摇摇头。院里姑娘都不大吃酒，因而并不常备，去年存下的一早就被贪嘴的婆子偷拿了去。
念月略有些失望，画扇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这个点说不定我阿娘正在前院和其他管事嬷嬷一起烫了酒吃。我去找找她，看能不能带回来一些。”
寒春打了个呵欠，没有丝毫怀疑，道：“还没。”一边说着，一边穿戴起了身。
念月寒春各自忙碌了会儿，才听得里间传来了动静。寒春抢着进去伺候沈玉锦起床，念月也不和她争，该做什么做什么，自不是提。
等到画扇香玉离去后，念月将房门用门闩关上，熄灭了火盆，将方才从玉锦房中拿来的手炉搁进流霜被子里暖着，而她自己则盖了两床被子就算了事。她吹灭了灯，和衣歇息在了流霜旁边的小榻上。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日清早。念月醒后起身探了探流霜的温度，终于松下一口气来。流霜虽还温烧着，却不如昨天那般烫了。
画扇这才被臊的止了声，不敢再开口说什么了。
念月却是没空理会这两个小姑娘吵嘴。她将流霜安置好，盖了两层绣着水鸭的被褥，方才探得流霜不抖了。念月命画扇去打了盆凉水来，取了自己锦帕沾湿透了，一拧干，搭在流霜的额头上。只是流霜的温度太高了，没一会儿那帕子就热了，念月一次又一次浸水为流霜敷额，一点不耐烦都没有，画扇和香玉在旁看着，均是为之动容。
念月又给流霜换了好些次帕子，画扇方才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她怀里抱着小半盅的黄酒，虽是不多，但救命够用了。
念月沾了那酒依次给流霜的颈脖、手掌、脚掌涂上了。香玉和画扇也一同帮着忙。折腾了半宿，流霜的温度稍稍降了些。
念月算了下时间应是不早了，就让香玉和画扇两个先去休息，自己留在这里看顾。香玉画扇两个不依，怕她累着，想留下来一块帮忙照应。念月只说她白日里没什么事也可以休息，打发这二人先走了。
念月让她去了。画扇刚走到门口，念月忽然叫住了她：“流霜这事暂时不要泄露给其他不想干的人知晓。你问王嬷嬷要酒的时候切记别说漏了嘴。”
“我省得。”说毕画扇一打帘子离开了。
<li style="line-height: 25.2px"> “小姑奶奶，你可快放下。”香玉害怕弄伤了画扇，忙喊道。她可不想被前院画扇的亲娘王嬷嬷教训。
画扇咳嗽着往后退了几步：“你们这院里的木炭怎么这个样子。”
香玉一边那木棍拨着火盆里的木炭，一边翻了翻白眼：“你当谁都和你们院里人的一样，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那银丝碳除了上头的夫人姑娘姨娘，也就你们能见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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