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玉乖巧答道：“奴婢比画扇姑娘小一岁。”
沈玉锦点点头，又问：“你在哪个院当差？”
闻言香玉略有些尴尬。画扇却是“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小丫头就在您的院里当值。只不过她在小厨房帮事，遂是不多见罢了。”
沈玉锦前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等人事上，除了身边几个，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她抬手掐了掐画扇肉嘟嘟的腮帮子：“就你话多。我问人家，你抢说些什么。”
画扇吐了吐舌头，安分了。
香玉看着很是羡慕。她不比画扇是有头有脸的家生子，来这院之前也在其他几个院短暂待过，还没见着过有哪一对主仆像她们这样相处。
沈玉锦不和画扇顽闹了，细细询问香玉的名字身世境况，最后才问她愿不愿意留在她身边当值。
香玉自然是愿意极了。先不说沈玉锦看上去性子温和是个宽厚的，就是在她身边当个三等丫鬟，那也是极有面子的事，和现在这样哪里需要往哪里塞的境地大不相同。
这事就这样初初定了下来。说话间，念月已是领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进了屋里来，那妇人穿着一身棕褐色如意纹妆化褙子，梳着齐整的发髻，插着一普通银簪，左手戴着一成色不错的翡翠镯子，除此之外再没旁的杂七杂八的物件，收拾得一丝不苟。她面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身形却亮亮堂堂，精神气儿很足。
沈玉锦自是认得这位的。那妇人是回春堂已故颇有名望的李世来李老先生的嫡亲孙女李春意。却说李春意自幼跟在李老先生身边学医，习得一手好医术，跟着李老先生上山下乡医治过不少的病人。后来到了年纪出嫁，丈夫是门当户对的隔壁棉丝铺子掌柜家二儿子。可谁也没想到她丈夫是个短命的，婚后一年有日随着朋友去水库凫水，结果溺水身亡一去不归。娘家和婆家人倒是没怎么亏待她，但是李春意却自觉看破红尘，方去了普济寺求渡，那方丈是个高人，直言她尘缘未了，还不到时候遁入空门。正巧这时寺庙山脚下皇城根儿颇有些名声的武安侯府里的沈老夫人得了急症，找了数位名医都不得治，方丈听闻便让李春意去了。谁知这旁人治不得的急病李春意下了两道方子就解了。沈老夫人平素就是个吃斋念佛的，听说是方丈让她来的，越发信奉佛理。沈老夫人与这李春意很是投缘，又喜她为人，遂认了干女儿。李春意就此在武安侯府常住下来，也算是半个主子，可她为人好救世济人，闲不住，就在前院挂了个大夫的名头，平日府里但凡有脸面些的主子有个头疼脑热都爱找她，因她医术好又是女眷，不像旁的大夫一样有那么些繁琐的规矩。所以府中人都尊她一声“春意嬷嬷”。
沈玉锦万没想见念月竟然将这位请了来。她起身向着李春意福了一福。李春意拦住，道：“二姑娘何须至此，折煞了老身。”
“不过是些小事，我那不懂事的婢子却惊动了您，实在不该。”沈玉锦恭恭敬敬道。她对李春意还是很有好感的。别看李春意为人严肃不苟言笑，但心性却善良，前世沈玉锦失了势，生病来请也没见她有过什么不耐烦，均是兢兢业业丝毫不曾懈怠，与以往别无二致。
世上自古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沈玉锦很记念着李春意的这份恩情。
她的态度这般谦和恭谨，倒是让李春意有些受宠若惊。这位二姑娘是武安侯府正经的嫡长女，年纪小小又被封了县主，是何等的殊荣，真正千恩万宠于一身。周遭人又向来对她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因而养出了那般目中无人清高自傲的性子。现下沈玉锦不仅没端着自己天之骄女的架子，反而对她这样亲和有礼，让她感到很是意外。
旁边的香玉撇撇嘴，却是没有说话。画扇是沈玉锦身边一等一的得意人儿，也只有寒春可堪堪一比，况她又是家生子，张婆子对她自然客气。
沈玉锦看出香玉有不同意见，心下清楚过来，却没有在明面上问出来，只道：“你和画扇是一般岁数？”
她这样说，画扇和香玉的却面色为难起来。
玉锦自是察觉到了，微怔，问道：“怎么了？有话直说罢，在我这里不必拘束。”
画扇素来爽利，闻言抢说道：“姑娘让我们去张嬷嬷那里领赏钱，我们可是不敢。”
沈玉锦微微蹙起了眉头。寒春的好歹她是知晓的，可没想到这青玉轩的管事嬷嬷张婆子竟也是个这般的人。
前世沈玉锦对自己院中的庶务不怎么上心，全权交由张婆子去管。这张婆子手上的权力可比寒春大多了，因而张婆子在院中几个小的面前也是极有脸面的。后来谢氏亡故，小谢氏发配到庄子上，沈玉锦失势，陈氏夺了权，那张婆子就去了旁的院子当值。这一点沈玉锦倒是不怎么怪她，良禽择木而栖，不仅是她，当时青玉轩走了好些个旧仆，顾念旧情自愿留下来的并不多。不过在这张婆子任上，青玉轩里外都被打点得妥当，没出过什么大纰漏，所以她虽是个墙头草，但沈玉锦还敬她的处事能力和手段，而且张婆子惯会做人，阖府上下都对她赞不绝口，直夸她人品了得。沈玉锦又不当真是以前那个不谙世事的二姑娘，知道这样的人虽托付不得，但把这些杂事交由她料理也算是物尽其用，哪里想见流霜这事她竟是始作俑者。
画扇道：“唉，这张嬷嬷平素倒是个好的，也爱同我们玩闹，不知为何会做出这等事来。”
“还不是我们姑娘性子好，不与我一般计较嘛。”画扇笑道。
到了院子，香玉正守在里面。画扇先进了屋，沈玉锦紧随其后。玉兰正要同画扇说话，忽的见到她后面的人，登时愣在了原地。沈玉锦的眉眼像极了她阿娘，温柔多情，仿若江南水乡经久不散的雾气。只可惜她平时里多倨傲跋扈，反倒是冲淡了眉目的清秀与干净。现下她大病初愈，那份柔弱可亲的气质越发突显，偏她又白的欺霜赛雪，身形纤细，披着大红白毛边斗篷，一举一动皆是画中人，通身气派自是与她们这些小丫头不同。
“这痴儿，又看呆了去。”画扇轻轻一点香玉的额头，嗤笑道。
“这是何意？”
“姑娘有所不知。这流霜姑娘正是张嬷嬷赶出来的，我二人不但救下了她，还因此得了赏，怕是那张嬷嬷心里该不大痛快了，少不得那天就拿我们作筏子出气。”这香玉也是快言快语。
香玉见沈玉锦很是关切，便细细答道：“还没有看过大夫，具体如何尚且不知。不过适才流霜姑娘醒来一次，我喂了她些驱寒的姜汤，温度已不比昨日那样高了。”
画扇在一旁又将昨天夜里念月怎样细心周到为流霜降温的事一一说了，玉锦听后很感动，她将香玉画扇两个带出来，留流霜好好休息。到了外边她说道：“辛苦你们了。等一会儿你们二人尽管去张婆子那儿领赏钱。至于念月，我自有其他东西再予她。”
“姑娘没见过这样旧的院落吧。”画扇笑嘻嘻地打趣她，“您那院都是最好的，有不曾来过这后面。说句打嘴的话，姑娘您脚上那一双鹿皮小靴都不适合走这儿的硬路。”
“不理你，你倒还越发来劲了。”玉锦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画扇，同时心里又有些暖暖的感觉。一晃数年，她又回到了这最好的时候。彼时的画扇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比不得后来为了几块木炭都要费心费力与人周旋。
“在的。”香玉机警地撩起里间的帘子，请沈玉锦入内。
屋内暖榻上躺着一人。沈玉锦走近了看，倒当真是流霜，只是现在的流霜与她记忆中有些出入。现在的流霜尚在病中形容枯槁，但鼻腻鹅脂，面上透着几分未长开的青涩，显见着还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不比日后再见时脸色灰黄，面上已有了细纹，苍老得不似同岁人，一双巧手也因着整日繁苦的劳作而伤痕累累。
“我听念月说她昨夜发了高热，现下如何了？”沈玉锦问道。
香玉这才回神，赶忙福了福身子：“二姑娘。”今天的二姑娘与以往大不相同，若说是哪里变了，香玉倒是细说不上来，反正就觉得比以前好看了许多。
沈玉锦道：“流霜在里面吗？”
<li style="line-height: 25.2px"> 念月寻了画扇来，让画扇引着沈玉锦去看望流霜，自己则拿着手牌去前院请大夫。走时沈玉锦叫住了念月，叮嘱她给流霜请大夫这事儿不必太过张扬，免得横生枝节。念月自是应了。
画扇领着玉锦去了后院。下人住的后院大都有些年头了，虽每年都会定期修缮，但自是比不上主子们的院子那样精心。玉兰又在最小的偏远，更是懈怠，墙皮脱落斑驳，很是破旧。
玉锦跟在画扇后边，细细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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