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意闻言有些害羞起来，笑道：“老夫人这样说才是打趣我呢。我已经到了这副岁数，不过是想找个人作伴，一起安安稳稳度过余生，哪能还像姑娘时那般。少不得吃两桌酒，收拾几件衣服就跟着去了，不多逞什么。”
沈老夫人也笑：“你这话说的。什么\'这幅岁数\'，在我面前还敢称老？该罚掌嘴。”
李春意这才想起这茬，道：“是我糊涂了。不过老夫人素来宅心仁厚，应不舍得罚我才是，这掌嘴就免了。”
沈老夫人笑起来，眸中却是有几分纵容宠爱：“你这张嘴哟。旁人面前说不上两句话，在我面前就没有那等约束，说得我哑口无言，都不知该辩些什么才好。真真是气死人。”
“老夫人疼我，我才被惯得这般肆无忌惮。”说着说着，李春意不免多了几分伤感，脸上的笑容也敛去许多，“老夫人与我善缘深厚，我便是入了旁家的门，老夫人也是我在这世上唯有的亲人。”前些年李春意父母还在世时她家中府里两头跑，自打父母去世，便长久居于这处，与沈老夫人朝夕相伴，感情自是比旁人深厚许多。
“你这孩子，没的说这些话干什么，诚心害我伤心不是。”沈老夫人道，“你既是我亲自认下的闺女，便一辈子是我的女儿，甭管你嫁到哪里都跑不了。而且横竖要嫁出去还有些时日呢，何必太早说这些惹得你我都难过呢。不提了，不提了。”
这话再说下去就太伤感了，李春意知趣儿地点点头，不再说这事。她顺手取了案几上果盘里的橘子剥起来，分别给了沈老夫人和那安嬷嬷。沈老夫人嫌酸，吃了一瓣就不吃了。李春意坐在壁炉旁，一边暖和着一边和沈老夫人说起普济寺中的事。沈老夫人是寺中常客，早年身子还利索的时候经常去，现下腿脚不大方便了，就没再去过，毕竟来回一趟挺折腾的，她又是活一天没一天的人。那普济寺中与沈老夫人交好的老方丈上月已经圆寂，当年正是他一番苦心成全了这对母女的缘分，沈老夫人与李春意均是很感激他。沈老夫人听说他得了善终，唏嘘一声，却不多悲伤。活到她这般岁数，生离死别早就看开了。沈老夫人问起新任方丈的诸多事宜，李春意一一答了，还将自己为沈老夫人特意求来的平安符取出来递给了她。
沈老夫人收下，念她孝顺，在哪儿都想着她这么个老婆子。说着说着，李春意又讲到了西府，便将沈玉锦那事前前后后都与沈老夫人详说了。
“我看二姑娘与往年比大不一样了。也不知是何缘故。总之现在的她谦和温顺，待人也和善可亲，再不比旁些时候。”
沈老夫人听后略一沉吟：“她是当真如此，还是在你面前如此？”这话问得很有深意。毕竟沈老夫人年轻时是宅斗的好手，内宅里的这些手段阴私她可谓一清二楚。
李春意想了想：“应是真的。我看那二姑娘眼眸清澈，并没有多余的什么杂念，向来应是心性如此，不只是做个样子。”
李春意在外人面前虽是不善言辞，但这么多年的阅历摆在那里，识人无数，看得分明透彻，断不会被一个小丫头蒙蔽。所以她这样一说，沈老夫人便信了：“莫不是这次的事情终于让她开了窍？”
李春意这些天不在，并不知何事。安嬷嬷从旁详细和她说了说。
沈老夫人道：“不管是不是。她毕竟是我嫡亲的孙女，我虽往年与她不多来往，但她既然诚心悔改，我便要找个机会抬举抬举她。免得被她们那府那些个居心叵测的小人轻待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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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种种，沈老夫人便选了在这东府长居。至少她这二儿子是个正派人，与自己媳妇儿琴瑟和鸣，多年来也就有一房妾侍，而且还是从前少时的通房，从不像大儿子那样府里养着小的，外边还寻花问柳包养歌伶。且二房这几个孙子辈的都教养得很是得体，不仅学业有成，为人处事也深得人意。沈老夫人看东府的人怎么看怎么满意，自然是不愿意搬到那乌烟瘴气的西府去。
“若事真成了，你的嫁妆我一应操办，保管不让你烦心丁点事情，风风光光地嫁过去即是。”沈老夫人又说回了李春意的事。
因着东府有沈老夫人坐镇，风气倒要比西府正派些。李春意一到了院子里，往来的丫鬟们皆是给她请了安。李春意惯不喜欢这些个权贵世家的规矩，点点头应了她们，加快脚步来到了正房里。
她来时沈老夫人正躺在临窗的黄杨木雕刻瑞兽纹罗汉床上歇息，身上盖着一缠枝芙蓉纹的薄衾，屋中设有一佛龛，其上供奉些瓜果，一旁案几上放着一鎏金莲花浮雕纹三足黄铜香炉，炉中燃着檀香，烟雾袅袅，有几分羽化成仙的观感。
平素在老夫人跟前伺候惯了的的安嬷嬷在一旁锦杌上坐着给老夫人捶腿。见李春意来了，忙笑道：“老夫人，您可看看是谁来了。”
听到“西府”二字，老夫人脸上的表情几不可闻地沉了沉：“那府里的人可好？”
“尚好，没出什么大事。”李春意这样回答。
老夫人淡淡“嗯”了声，也就不问了。虽然明面上说着是不想麻烦才留在东府，实际上则是因为沈老夫人与自己那个大儿子多有矛盾，先是他不听劝取了当时还是罪臣之女的谢家姑娘，后来好不容易谢家平反，他却与又在这个关头与谢氏疏远，宠得那陈姨娘吃穿用度都与正室夫人一般高下，惹得谢家人明里暗里对侯府很是不满。而那陈姨娘看着是个服软的，实是心机颇深，少不得哪天就祸害了那一府的人。除此之外她对西府的哪些个孙子辈，除了谢氏那两个嫡长子在她这里待过还有些感情外，旁的实属一般，尤其是谢氏的嫡女沈玉锦，生性顽劣倨傲，狂妄自大，沈老夫人着实看不上她。
沈玉锦听后明白过来。这流霜不过是青玉轩一个不得宠的丫鬟，又不知怎么与管事的张婆子有了龃龉，两相对比取其轻，自然是明哲保身不愿应下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香玉道：“这春意嬷嬷当真是个好人。”
沈玉锦见念月从昨晚一直忙碌到现在面上已有了些倦意，体恤了几句，让她先回去歇着了。这一边不多时就见春意嬷嬷和画扇出来。春意嬷嬷道：“里面那丫头虽然病得重，但身体底子壮实，好歹今天温度降下来了，应出不了什么大问题。我开几道方子给她吃吃，再休养一段时日，定能好个七七八八。”
老夫人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见是李春意，笑道：“几时回来的？”原来不久前这李春意去普济寺烧香还愿，别了七八日有余了。
李春意道：“不久前才回来，先去西府转了一遭。”
沈玉锦现在仍被禁足，出不得自己院子，送到门口后就由画扇接手了，她自己则折身返回去照看流霜。
却说李春意在西府前院又待了片刻，便打道从角门回了东府去。那角门连着下人的院子，又并着一处新修的景园，里间雕梁画栋，端的是轩峻迤逦。再转过园子之后，才得以见了正路。过了一道垂花门，方见一雕瑞兽祥云纹大照壁，照壁之后，即是沈老夫人住着的荣安堂。
李春意进去后，沈玉锦看向念月：“怎么把这位请来了？”
念月面有难色：“我去前院请大夫，听说是青玉轩的流霜，一个个都推辞有事，春意嬷嬷正巧这时回来了，听说了这事，也没歇歇脚就直接拎着医箱随我一同过来。”
“刚才那丫头身体底子虽然不错，但看得出全是因为小时在家里养得好。只是近些年来不知是什么原因，或是吃食不好，或是劳作太过繁重休息不到，已隐隐有了亏虚之意。若姑娘与那孩子有善缘，不若好好待她。调养上一段时间，方得养回来。”
沈玉锦听了这话，臊得面红耳赤，羞愧不已：“嬷嬷教训得是。多是我这个当主子的看顾不周，才害她至此。我省得日后该怎样做了。”
李春意看着她，见她是真的感到愧疚不已，坦坦荡荡作不得假，方才满意地点点头，收回了目光。
沈玉锦替流霜和春意嬷嬷道了谢。李春意抬眼看了她一下，未说什么，写了两张方子给了玉锦。玉锦看过。方才递给身边的香玉，让她去小厨房先煎一副药出来。既是看过了病，李春意就要走了。沈玉锦亲自将她送出去。在路上李春意道：“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玉锦道：“嬷嬷但说无妨。”
<li style="line-height: 25.2px"> “二姑娘莫要这样说。人命这事在我面前从无大小。”李春意道，“不知是哪位姑娘患了病？”
画扇道：“是里间的那位流霜姑娘，我带嬷嬷进去吧。”
李春意点了点头，画扇方才领着她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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