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此言差矣。”沈玉锦淡淡道，“如果照嬷嬷这么说，凡事都依着我的性子来，岂不是要被旁人说我昏聩无道？现在你们两个当事人都在，有什么说什么就是，若日后这事传了出去，也好占理。您说是不是？”
沈玉锦连“昏聩无道”这样的词都用出来了，张婆子自是不敢再说什么，心下却在腹诽，这二姑娘今天怎的就和变了个人一样？莫不是这小丫头从中作梗？
这般想着，张婆子一面笑吟吟引着沈玉锦坐在锦杌上，一面趁她不留神冷冰冰看了眼香玉。却说张婆子其实自打了这小丫鬟后也曾懊恼过一阵，她平日里惯会做好人，因而很得拥护，如今涉及到那小蹄子的事，遂才一时之间失了分寸。不过这懊恼也就是应个响，转瞬即逝，毕竟她是掌管嫡长女院子的大嬷嬷，这小丫鬟只是个外边来府里帮忙打杂的，别说是在主子面前，就是她也没怎么见过，想来上不得台面，所以便没再管了。哪想到这小丫鬟一状竟告到沈玉锦面前。
张婆子心思转的很快，她知道沈玉锦这次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了，便仗着自己年纪大资历老先开了口：“既然姑娘要评评理，那便评评罢。如今越发临了除夕新岁，院里忙里忙外，哪个能得空的。这小丫头忒不知好歹，那药房的杨嬷嬷都说了她要的几副药材不全，她硬是不信，缠着人家非要说出个是非好歹来。要我说这府里前院管事的嬷嬷一个个都不容易，现下岁末事多又杂，被这样缠着脱不开身自是有苦难言，我见了这情况，又看这小丫头面熟像是咱们院里的人，一时恼她不懂事，遂才动了手。不过这事不管前因怎样，总是我脾气太直了些，才让这小丫头受了点委屈。若是姑娘嫌我不对，不论她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我都甘愿豁出去这张老脸，同她明明白白道个歉才算完。姑娘意下如何？”
这张婆子不愧在内闱厮混多年，话说得条理分明，又懂得避重就轻，每一句虽都是实话不假，但其他对她没利的便都巧妙的隐了去，且一番道理分析下来，她个没理的竟把理都占了去，最后一句更是又把话圆了回来，既给主子台阶下，又不能真被罚了去。这手段实在是高明，若沈玉锦当着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有什么能耐和她抗衡，怪不得过了这么些年重活一遍她才发现这张婆子的不寻常。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的都是小可爱=3=
眼下张嬷嬷见玉锦是真的动了气，这不做他想，和平日一样先服了软，哄她道：“姑娘这么说就是见外了，横竖您是这儿院里说一不二的主子，既然您认为我错了，便是我错了，有什么好理论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沈玉锦听着这话恁地耳熟，当即反应过来。张婆子前世也是这样同她说话的。每每遇上了什么事要与她计较，张婆子就拿这话来告饶，如此含混过去，是非究竟却不辨别分明，玉锦不明白其中道理，只觉得这话甚是顺耳，便不再与她计较。如今活了一世再重来，沈玉锦方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以前是何等的愚蠢。
沈玉锦这两天虽然一直对她淡淡的，但还是头一次说这么重的话，况且现在身后还有个小丫鬟跟着，更是没了面子。寒春被训斥得红了脸，不敢再多嘴什么，战战兢兢地送着沈玉锦到了小厨房。
到时那张嬷嬷正在与灶头说话，见是玉锦来了，将灶头先打发了去，然后才迎了上来，笑眯眯的很是慈眉善目：“雪下得这么大，姑娘何故而来？身上可大安了？”说毕目光一转。不经意扫见跟在玉锦后头垂着头的小丫鬟香玉，脸上的笑容几不可闻地沉了沉。
沈玉锦冷笑：“张嬷嬷还认得我是谁？我还以为病了几日，嬷嬷都忘了呢。”
沈玉锦看着面前气定神闲的张嬷嬷，心想前世她怎么没发现自己院中有个这样厉害的人。越发多了几分提防。
“嬷嬷真是好口才。”沈玉锦不疾不徐道，没了方才兴师问罪的模样，也是一派从容和气，“不过我很是好奇，嬷嬷这样的人，怎么也会克扣药材不说，还打了我这小丫鬟？有什么话嬷嬷但说无妨，也好让我评评理儿，到底是嬷嬷处置的对，还是我这丫鬟平白受了委屈。”
虽说沈玉锦没了先前那副架势，但这一句句的尽是绵里藏针。张嬷嬷在青玉轩中已是做了三年的掌事，一早就摸清了这二姑娘的脾气，不过是个愚蠢且有勇无谋的小丫头片子，别人说几句就能轻易煽动了去，又总是认不明局势，仗着是嫡长女就目中无人。旁人只道她易怒又阴晴不定，张嬷嬷却洞悉其中的关卡，知道她爱装腔作势，所以面上总是顺着她，从不提什么反对意见，但私下里如何就两说了。这招用了这些年还没出过什么错，不仅让沈玉锦就此放了权，而且这院中上上下下也都因此而对她服服帖帖。
沈玉锦听了这话当即大怒，面上却是没什么表情，只把手里的茶盏放在桌子上，磕出些声响。她道：“这张嬷嬷好厉害的架势！你不必怕，随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有我给你撑腰。”
香玉应了，替沈玉锦将斗篷系好，又为她撑了把青绸油伞，方才出了门。
不多时外边的雪又下得大了，沈玉锦回了青玉轩的正院，寒春老远就看到了她，并见得她身边还有一个不怎么脸熟的小丫头打着伞，赶忙迎了过去，顺势夺过了小丫头手中的伞，一面为沈玉锦遮着雪，一面不着痕迹地将那小丫头挤在了身后。
张嬷嬷看出这二姑娘来者不善，笑道：“姑娘说得这是什么话？自古以来都只有当主子的不认得下人，哪见的有我们这伺候人的下人不认得主子的？姑娘莫再打趣我了。
不得不说，这张嬷嬷奉承人的手段一流，说起话来当真是比唱得还要好听，面上又一直带着笑。俗语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沈玉锦本是带着一腔怒气而来，结果三言两语就被她化解得差不多。
听听这话说的，生怕别人不知道沈玉锦是个肆意妄为的主子。
沈玉锦的脚步停了一停，目光凌厉地扫了她一眼：“你自己想想适才的话，应是能从你口中说出来的吗？这般不懂得慎言慎行，若是让院中的小丫头听了学去，这青玉轩还不得被人笑话死了。”
沈玉锦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香玉道：“刚才奴婢拿着春意嬷嬷开的药方去前院抓药，那药房的嬷嬷推三阻四愣是不给抓，说是库中缺了几味药，奴婢与那嬷嬷理论起来，正在这个时候青玉轩的张嬷嬷来了，问我是给谁抓的药，奴婢不敢隐瞒，直答了，那张嬷嬷骂了些不干不净的话，还打了奴婢一个大耳刮子，说什么\\\'不知哪来的小娼妇何时这么金贵了\\\'，奴婢不敢和她理论，便是回来了。”说着香玉侧了侧脸，给玉锦看了看她左脸上清晰可辨的五个手掌印。
香玉在后面听着，不觉撇了撇嘴。她想这寒春姐姐当真与画扇同她说的别无二致。
沈玉锦却是没有理会她，只道：“张嬷嬷在哪儿？”她的声音冷极了，与平日里那份故意端着的虚张声势截然不同，寒春心里一咯噔，从昨日起就有的那种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了。
“这个时间应是在小厨房那边与灶头核对午膳的菜式……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张嬷嬷做了什么不合您心意的事？”寒春问道。
一排走三个人总是不大好的，香玉有些不甘愿，但碍于寒春大丫鬟的身份有不便说什么，只得乖乖让出位置跟在玉锦身后。
“不是说在外面站一会儿就回去休息吗？姑娘这是去了哪儿？念月姐姐也真是的，怎不知道劝劝您。您身子刚好，经不起再胡乱折腾……”寒春关切地说着，表面上是在关心玉锦，实际上明里暗里却对那念月好一通夹枪带棒。
<li style="line-height: 25.2px"> 沈玉锦自是不知她对流霜的这份善举会引来之后的种种改变。却说送走了李春意，沈玉锦回了流霜休息的那个院子。流霜睡着未醒，沈玉锦闲着无聊，便打量这小间的布置。香玉这样排不上名的小丫鬟除了月钱很难得来别的赏赐，是以屋中摆着的东西大多是旁人看不上丢了去的，譬如豁了口的白底蓝花望兰美人耸肩瓶，缺了脚的红檀木瑞兽纹雕刻笔搁，诸如此类数不胜数。香玉把这些东西捡回来拾掇一番，各安其位，倒是还挺像模像样。
沈玉锦不觉被这姑娘的心灵手巧所吸引，更兼感叹她对生活的热爱。这些都是极其难得的品质。
阖屋上下的小玩意儿看了一遍，沈玉锦回到外间的茶杌子上倒了盏热茶喝。她正把玩着手里的白瓷茶盅，香玉回来了，灰头土脸，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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