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桩无头官司就这样被沈玉锦断了个清楚。这事过后沈玉锦又与张婆子话了会儿家常，正准备要回去时，张婆子却支支吾吾道：“老奴还有一事。”
“嬷嬷尽管说罢。”
“虽然侯爷宅心仁厚，姑娘也因而学得悲天悯人，这自然是好事不过，但那流霜姑娘到底是病重，按规矩合该将她送出府去，免得其他人也因而连带了去。尤其她还在姑娘这院儿，姑娘身子本就刚好，若是因此再复感了，那便是夫人也饶不过老奴了。”张婆子道。
沈玉锦不知道这张婆子竟是这样恨毒了流霜。有的没的扯了那么些，不就是想让流霜出府去？流霜是打外面牙婆那里买来的，京中没有什么亲戚，根本没个落脚的地儿，而且尚在府中玉锦还不一定能看顾周全，送到府外更是无法，到时这流霜被怎样蹉踏就不是她能管了去的。沈玉锦要是真顺了张婆子的意送出去，怕是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还是不必了吧。日前东府的春意嬷嬷来看过了，说是已没了大碍，走时还特意叮嘱我要好好照顾她。既然春意嬷嬷都这样说了，我自当谨记才是。”沈玉锦一口一个春意嬷嬷很是恭谨。
张婆子心里暗恼沈玉锦对流霜的这番护佑，可偏偏是春意嬷嬷说的话，她也不好反驳了去。毕竟这李春意算是东府半个主子，沈老夫人很是厚待她，而且她凭着救世济人的医术深得府中人心。张婆子再怎样也不能落了她的面子去，遂只得隐忍下来，不再提及此事。
沈玉锦心念一转，面上却不提，只当作没有听出张婆子的意思，点点头应允了。
张婆子暗自松了一口气。她险些就怕圆不过去，毕竟今日的二姑娘太不寻常了，与往日相比真是大不相同。
张婆子顺着沈玉锦给的台阶下来：“姑娘莫要这般说，都是老奴的错，才险些害得姑娘受辱。当是罚我。”
“嬷嬷是我的左膀右臂，况且又已悔过，我如何舍得罚您呢？再这样说就是见外了。”说毕，沈玉锦蹙了蹙眉头，又是严肃起来，“不过那前院的杨嬷嬷是怎么回事？我这第三点又与她相干了。作为府中管药房的嬷嬷，药材缺了一不知派人去采购。这次是一个丫鬟还好说，若是府中主子患了急症该如何是好？更何况我阿娘又是个常年病着的，要是因为她这一疏忽有了什么闪失，就是九条命都不够她还的。”
沈玉锦这话说得太严重了，便是张婆子有心想要为杨婆子辩解上两句也不得，只得唯唯诺诺的，顺着沈玉锦的话说下来：“姑娘这话说的是，这杨婆子也忒粗心了些。”
前世陈氏掌家时，沈玉锦生病，身边的念月去抓药，也是这杨婆子腻腻歪歪的，横竖就是不给个利索。所以这次香玉讲起这事，她一听又是那杨婆子，便是下了决心要先将这个恶仆铲除。毕竟这杨婆子不比张婆子那样有身份，又是在前院做事，撤了她的职也与青玉轩没什么干系。
但是现在张婆子竟是下了这样的处决。沈玉锦岂能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究竟如何？
沈玉锦前世就在好奇这不学无术的杨婆子能在侯府务得这样一个肥差，身后到底是何人为她撑腰，没想到现在她一个无心的试探，竟是把杨婆子的党羽也试探了出来。看来这张婆子当真大有来历。
“这话嬷嬷可听见了？与你的说法并无多大出入。”沈玉锦看向张婆子。
张婆子也没想见这小丫头深藏不露，竟论述得这般清楚，又与她之前说的别无二样，也不好反驳什么，只得是应了。
“既然如此，我便有几点要请教下嬷嬷了。”说到这，沈玉锦脸上的笑容渐敛了去，“其一，世人都知晓我武安侯府素有济世之怀，以往遇上什么灾荒年，赈灾银两物资不知几多，都尽量给最好的，怎么到了那杨嬷嬷那里，就成了什么药材金贵，不是她们这些小丫鬟受用得起的？到底是人命重要还是什劳子药材贵重？”
沈玉锦听张婆子这样说，便看向她：“那嬷嬷以为这杨婆子该如何处置？”
沈玉锦这话听起来虽是在询问她的意见，但明眼见着是在考验她，罚轻罚重都是罪过。张婆子还是头一次面对这样艰难被动的选择，她咬咬牙，笑道：“不若除了她的职，让她先回家思过去。毕竟这次事虽小，免不得下次遇到什么大事就糟了。”这已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先让那杨婆子回去避避这个风头，等这事儿揭过去，再寻个由头把她弄进来就是。
这话说得妥帖，张婆子心里稍稍受用了些，也不如刚才那么没脸面了。
沈玉锦上辈子在宁国公府待了那么久，这点御下的手段还是学了来的，知道这张婆子在武安侯府根基深厚，一味地挑她错处不仅不会有什么实际的效果，反而逼急了还让她起了反意。到时她身为嫡长女自是无事，但手下几个小的就不一定了。所以在她还没有完全了解这张婆子的底细时，打一巴掌喂颗枣安抚安抚还是很必要的。
沈玉锦听了香玉的话，不觉有些好笑。这小丫头太实诚了些，旁人一句话还没问，就把自己的底里外漏了个全，不懂藏拙，又是沈玉锦，又是春意嬷嬷，又是流霜的。不过除了这点外，旁的倒还是可圈可点，看得出她应对这样的状况很紧张，但却是口齿伶俐，说话也有条不紊。单是这点，虽不及张婆子功力那样深厚，倒也不多逊色。
另一边寒春听到流霜的名字，微微一怔，心下千回百转，自是不提。
沈玉锦瞟了她一眼，继续道：“嬷嬷别着急，我的话还没说完。方才只是其一。其二便是张嬷嬷您了，身为青玉轩的掌事嬷嬷，头一份的地位，竟也是把那些个没羞没臊的词成日里挂在嘴边上的？唉，您说了什么自己心里有谱，这香玉都没脸说出口，只勉强挑了些还算过得去的。您一个掌院的嬷嬷，言行举止都是这院儿的脸面与规矩，怎的也这般不懂事？”
当着两个丫鬟的面，沈玉锦训她训得却一点不含糊，偏偏有理有据，还挑不出什么错来。张婆子脸上烫起来，道：“姑娘教训得是。老奴日后定当严于律己，绝不再犯。”
沈玉锦这才满意，点了点头，又是放柔了声音道：“嬷嬷是我这院的老人了，一向把这青玉轩里里外外打点得妥妥当当，半点纰漏也无。我心里自是尊重嬷嬷这份功劳的，也一直把您当个长辈看。若不是嬷嬷代表青玉轩上下的脸面，我又如何能这样当着两个小的的面落了您的面子？我这全是为了您和青玉轩好，还望嬷嬷不要见怪。”
最后一句问得掷地有声。在场的另外三人方都颤了颤。寒春和香玉两个更是噤若寒蝉，不敢再作声。
张婆子暗恨那杨婆子素日仗着她的声望霸道惯了，嘴上也没个把门的，竟是给她生生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心里遂这样想着，张婆子还是努力维持着面上的笑容：“姑娘消消气，没得为这等不识抬举的人受气。要我说这倒当真是那杨婆子的不对，该罚。”张婆子能屈能伸，明白这次不把那杨婆子卖了，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li style="line-height: 25.2px"> 沈玉锦笑道：“嬷嬷这话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尽了，我还能怎么说？不过就算是堂上的官老爷断案都要听一听各方的辩词，那就听听香玉还有什么好讲的。”说完也不理会张婆子如何想，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的香玉，“嬷嬷已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了，你还有什么话便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吧。”
香玉不比张婆子那般的沉稳老练。她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难免有些紧张发怵，手掌心里都积了一层冷汗。
香玉咽了口口水，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方才说道：“今儿早我受了姑娘的吩咐，拿了春意嬷嬷开的药方子去给流霜姑娘抓药，偏巧那药方的嬷嬷说有几味药材没了，不给我抓。我便问那嬷嬷什么时候进药，那嬷嬷态度很不好，直说这些个儿药金贵，不是我们这些小丫鬟能受用得起的。我一时气不过，与那嬷嬷争论起来，正这时张嬷嬷来了，便问我要给谁抓药，我答了，谁料张嬷嬷忽的动了怒，一口一句那‘小贱人’‘小娼妇’的，还扇了我一巴掌。”说到这里香玉露出自己的左脸来，虽然上面的红印已褪了些，但那五个手指印却仍是分明，“我见张嬷嬷这般的生气，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就此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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