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说是在哪一天认识她的，那天是怎样的一幅场景，我记不清了。好像是从那次她应我们班一个男生之邀来观看球赛，自那以后，便总是在我面前晃悠。那时我长得很快，已经比同龄人高出了半个头。但我丝毫没有骄傲的意思，我知道那时的我是怎样的，我属于那种除了身高优势其他一无是处的人。”
“所有开始有人说我是命犯桃花，艳福不浅，也有人酸溜溜地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管他呢，我对爱情不感兴趣，觉得女人太爱装，矫揉造作，要是每天都跟在身后会把人活活烦死。”
“这个人却表现得越来越明显，每次见面都像个熟人，跑过来拍拍我肩膀，抢着和我打招呼，然后很夸张地笑。我却还是对她不理不睬，直到有一天晚上，她把我叫出去，在我面前哭得像个泪人。我烦她，也劝她，她哭得更离谱，后来我被她弄得恼了，问她：‘你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她哭得很无助，像一株柔弱的水仙，瘦小身姿不住颤抖，‘你干嘛对我这么冷漠？我有那么讨人厌吗？’那时我突然说不出话来，因为我也说不出来具体为什么要讨厌她，貌似她也没有什么地方是惹人生厌的。这矛盾的认知搅得我心好乱。”
“我至今还记得当时说了一句我这辈子说过最具哲学意味的话，‘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走不进我的心里，也不必为我迷失自己。’这是我听来的一句话，我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但我在心里已经把这个傻X骂了无数遍。”
“那时我丝毫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下去，我还以为她思维混乱的表达一通后就会离开，所以当她猛地把头靠过来时，我完全没有防备。当我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时，我们已经吻在了一起。”
“阿晨，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体验。那也是我第一次和女生接吻，我竟然说不出心里是怎样的感觉！可我没有拒绝，也没有推开她，只是任由她的嘴唇紧紧贴上我的嘴唇。她的嘴唇很湿，很柔软，也很冰凉，给我的印象犹如冰薄荷。她脸上湿漉漉的泪水沾在我脸上，她不停地流泪，她闭着眼睛，她的睫毛被泪水润湿，又藏满了那晚的月光。”
“呵呵，你一定会觉得我现在说话很装逼，像个傻逼的文艺青年。”杨豪尴尬地笑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每次一想起她，都有说不完的话，很多事情就像在我眼前放电影一样过了一道。而那些话，那些场面，是我平时所说不出的，见不到的。”
“说来也奇怪，我对她的态度竟然因一个吻而截然不同。仿佛在那一瞬间我就懂了男女之事，懂了她的美丽和迷人，懂了感情是何物。我开始心疼起这个在我怀里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孩儿，我慢慢抱紧她，越来越紧，快要把她融进体内。”
“依霖成为我女朋友后，我便成为了全校学生的焦点，用现在的话说，这就是屌丝的华丽逆袭。为此我无论走在校园的哪个角落，总会迎来饱含各种情感的目光。被人注视，而且是被一大群人注视，让人吃不消。所以一方面我与她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另一方面我却尽量避免与她同时出现在人多的场合，即便躲不掉，我也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的嘴脸，故意和她保持一定距离。而关于我的家庭，我的母亲和父亲，我的过去，对她只字未提，她也识趣地没有深究到底。”
“说到底那时候还是太傻，对感情一事毫无经验。她总说我像个木头，没有情趣，对于她的暗示也总是理解不到。归根结底还是我不够主动，那次之后我们再没有接吻，就连牵手也仅有一两次，一起看电影一起逛街一起出去玩，这些普通情侣们习以为常的事情我们都没有做过。但这并非后来发生的一切的导火线，用她的话说，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层障碍，一道鸿沟无法逾越。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爱你。”
“也许一个人在他所生存的环境里呆的久了，总会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有的人选择逆来顺受，任凭琐碎与繁杂剥蚀掉自己华丽的外壳，然后渐渐风化，直到面目模糊，融进人群便再也分辨不出。我不甘心做这样的人，我想抗争，我不想落入和别人一样的故事套路。可这一次，我却有心无力。”
“她提出分手的时候，我并没有很惊讶，像是早就预想到这个结果。我也一次次用同样的理由安慰自己，无非是什么我们不合适我配不上她之类的话。说来也奇怪，本来分手的理由应该是她来说，可她只给了我一个结果，其他的事情都由我代劳。这件事同样以飞一般的速度传遍整个校园，大家没有因为我们分手而丧失了关注我的兴趣，相反，更多意味复杂的眼光在我身上集聚。走在校园里，我甚至能想象出身旁经过的人的内心话，你瞧啊，这不就是那只被人一脚踹了的癞蛤蟆吗？”
“她的新任男朋友很帅，比我高，比我壮，会在篮球场带球过人霸气扣篮。他很会逗她开心，每次他们走在一起，她都无所顾忌的大笑。他们会在田径场的角落里接吻，那里有几株大树，枝繁叶茂，完美地挡住了监控和人们的视线。他们也偶尔在楼梯的杂物间亲热，并且像是故意让我撞见。当我手足无措地愣在那里，她们吻得更加热烈更加深入，她纤细白嫩的臂弯紧紧勾住他的脖子。”
“我依然记得她的眼神，那一次她挑衅似的看了我一眼，于是我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我的防御，我的尊严，我强装出来的无所谓，都在那一瞬间轰然倒地。她把我的心掏了出来，扔在地上，又狠狠跺了几脚。残忍而无情。”
高晨听着一个伤心者的叙述，有太多的触动，他终于肯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不幸的人不止他一个。无论时间长短程度深浅，无论原因何在，只要不幸福，就是不幸。
“尽管我内心很不想承认，但那段时间里，我确实相当消沉。人总是这样，无缘无故地开始一段恋情，却怎么也没办法洒脱地结束。我就在那时学会了抽烟，也学会了打炮。烦闷的时候我就疯狂地抽烟，吞进一口一口浓烟，让它们在我嘴里弥漫，滑过喉咙，进入肺里，横冲直撞。我能想到我的肺正一点点被烟毒侵蚀，一点点变坏，我却毫不介意。”
杨豪长长地叹一口气，长时间的回忆与叙述让他很累，他又点燃一支烟，抽了起来。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邪恶，肮脏？”
“不，这不是邪恶，也不是肮脏。”
“是么？当我还拥有她时，我不懂得珍惜。失去她以后，我竟然对她有这样的非分之想，我不是很龌蹉么？”
“不是，”高晨郑重其事地看着他：“这就是青春，捉摸不定，变幻莫测，我们在这里迷失，在这里痛哭，但没人能够拒绝，只能承受。”
两个男人站在凌晨一点半的夜里，各自陷入无法自拔的回忆，月亮被乌云遮住了，一丝光亮都不漏，而这一点他们并不知道。
“当然这是别人说的，我没这样想。当时我还是个啥也不懂的愣头青，每天只知道上课学习，下课打球，周末放假去网吧玩CS，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从未想过。”
“你知道的，我们当时所处的年纪，正是青春发育期，免不了有些早熟的男生对那方面有了很原始很蒙昧的认识。而当他们每晚在宿舍饥渴地谈论着她时，我还静静躺在床上苦苦冥想着这个月怎样能多攒点钱买双球鞋。我和很多人不太一样，我从小就有了规划意识，那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要赚很多很多的钱，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拥有自由，和幸福。”
“额，当时我以为你只是随便说说，也没有当真，谁曾想你会真的……”
“阿晨，你觉得我是那种玩弄感情见异思迁的花花公子吗？”
“怎么会！豪仔，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们是兄弟啊！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杨豪终于开口：“阿晨，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的感情经历，不是因为我不拿你当兄弟，只是那段经历给我的打击太大，我至今也没有走出它的阴影。”
“有些事情还是要说出来，总埋在心底会很压抑的。如果你相信我，大可以和我谈谈，我会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我们是在初二那年认识的。那年秋天她转到我们学校，在隔壁班当插班生。她叫依霖，龙依霖，人长得很漂亮，总爱穿白色运动衫和天蓝色牛仔裤，笑起来脸上会露出两个酒窝，显得很迷人。”
杨豪吐烟圈的样子很好看。这一点高晨一直没有注意到。对于他这种从不抽烟的人来说，他甚至很难弄明白那大团大团的烟雾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是没有人说要教他抽烟，高晨也曾在他们的不断劝说下有所动摇。然而每当他点起烟，闻着那呛人的味道，他心底深处升起一阵恶心。
“阿晨，你现在清醒点了吗？”杨豪抽完一支烟，将指间的烟蒂扔在地上，再狠狠跺上一脚。仿佛那是一只惹人厌烦的臭虫。
“你什么意思？”
杨豪沉默了半饷，从羽绒服口袋里取出烟盒，抽出一根烟。他冻得发僵的手微微颤抖着打了几次火都没成功，“我操！”他不耐烦地扔掉烟，抱着头蹲在地上。
那一刹那高晨仿佛听到一阵呜呜的声响，他不清楚是杨豪在哭泣，或者只是风声。
“雪女？恩，她给我说过，很久之前的事了。”
“你不记得我曾经和你提起过？”
两人送刘璐回宿舍后，又来到校门口，天已经很晚了，夜里的冷风吹得两人瑟瑟发抖。
高晨看着杨豪抽烟的样子，他猛地一口吸了将近半截烟，然后微微仰起头，缓缓地吐出烟圈。
“那就好，那就好。”杨豪挺挺因长期站立而隐隐发酸的腰板，竖起衣领，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和你谈谈。”
“恩，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正好我也想和你谈谈。”
“你知道我喜欢她吧？”
“我是想说你现在是否清醒？我不希望你现在还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无论这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你刚受的伤。”
“我现在很清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百倍。”
杨豪点燃一支烟，给高晨递过来。
“不用了，你抽吧。”
杨豪尴尬地笑笑：“对了，我忘了，你不抽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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