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对。我真的看到了眼睛。真的。”
患者母亲：
“这就是他在胡说八道。杨医师，我这个儿子脑袋肯定是碰到了，坏了，才会说这种胡话。”
他：
“真的！真的啊！你们才有毛病，不相信我，还把我绑在床上，还不让我出门！”
杨医师看向了患者的母亲：
“你们把他绑在床上，这是为什么？”
患者母亲：
“我这个儿子老是想做傻事，他说想把那些脸谱全都烧了，而且还老是说胡话，我们就把他绑了起来，找了作法的人来给他作法。我们觉得是他中了邪了。”
这样的父母偶尔也是有碰到的。一些父母的思想比较传统，当他们的子女出现精神异常的时候，他们会认为子女是中邪了，所以有时候会采取一些民间的手段来处理，有时候，甚至是用一些非常极端的手段。
杨医师：“这样……那我知道了。我再问问他。”
杨医师看向了患者，道：
“具体说说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的，看到了什么。”
他：
“那是三个礼拜前。我晚上在睡觉的时候，半夜听到房间里好像有什么动静，就被吵醒了。我的房间挂满了各种面具脸谱嘛，然后我就看到，其中的一个面具脸谱里，有一双人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我看，我当时整个人都给吓僵了，急忙钻进了被窝里，再爬出来的时候，那双眼睛不见了。”
杨医师：
“也就是说，那双脸谱里的眼睛盯着你看了一下，之后就没再出现？”
他：
“对。同一天晚上是没有再出现。那时候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但是过了两天，脸谱里的眼睛又出现了。”
杨医师：
“还是同一个脸谱？”
他：
“不是，这次换了一个脸谱。但是和第一次出现眼睛的那个脸谱挨得很近。而且第二次，我是看得比较清楚的，那真的是一双活人的眼睛，清清楚楚，甚至还能看到外面城市灯光照在那双眼睛里的反光，真的把我吓得当场就傻了。我这个人心态不太好，一看到可怕的东西，这人就僵直了，那次我看到脸谱里的人眼之后，半天没法动，过了很久我才稍微恢复了一些，想到去开灯，但是灯开的时候，脸谱里的眼睛已经早没了。”
杨医师：
“那之后，每次都是出现一双眼睛吗？”
他：
“不是，也有时候是两双。但是两双的次数不太多。这么些天过去，我也差不多碰到十来次这样的情况了。”
杨医师：
“那你为什么不把房间里的脸谱放到屋外去呢？”
他：
“我爸妈不肯啊。他们非要说里面没有东西的，是我想多了，不肯摘下来。而且我房间里的挂满了脸谱，别的地方也没有地方放了，只能挂在墙上了。以前我是很喜欢脸谱的，现在我已经吓怕了。这几天来，我已经用布把那些脸谱给遮起来了，这样才没有看见。但是我爸妈看不惯，他们非要把布摘下来，结果最近两天，我又看到人眼睛了。”
杨医师：
“你家里的脸谱都挂在什么地方？都是墙上吗？”
他：
“墙上是不够挂的，基本什么地方都有，比如说门上，窗户上，甚至是天花板上也有。”
杨医师：
“那你看到的脸谱，都是在什么地方的？”
他：
“门上的，都是在门上的。每次我看到有眼睛的脸谱，都是在门上的。”
杨医师：
“能把你的房间的照片给我看一下吗？我觉得你这种情况，可能和你房间的布置有关。”
他手机里正好有房间的照片，于是就拿出来给杨医师看了，看了半天后，杨医师的眉头却是越蹙越紧，最后，杨医师叹息道：
“情况挺严重了，还是去做一下检查吧。”
他顿时急了起来：
“杨医师，我真的没病，为什么要做检查。我真的没病啊。”
但是杨医师却是看着他，说道：
“我有说过你要做检查了吗？我说要做检查的人，是你爸妈。你最好让他们都去检查一下。”
杨医师的诊断结果让我大为震惊，当然，就连患者和他的家属也都震惊了。
但是之后的检查结果，却是让我出乎预料，因为检查的结果证明，他的父母的确是有偏执型的精神分裂症的倾向，同时，他们还有一定的强迫症。
当最后的真相揭晓时，我的内心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原来，患者家里的门是那种比较老式的门，门的上半部是一个玻璃窗，人是可以站在外面向里看的。
而患者父母的房间里，也挂满了脸谱，而他们，也经常在夜晚的时候看到脸谱里有眼睛。他们以为是他们的儿子站在门外盯着他俩看，于是，出于对儿子的担心，他们经常走出房间，站到儿子房间的门外，向内查看儿子的睡眠状况，一直盯老半天，确定儿子睡熟了，他们才会安心。而有几次他们的儿子听到了动静半夜惊醒时，看到自己房间里的脸谱里的眼睛，其实是他的爸妈。
也就是说，这一家子人，是在互相吓唬。
在患者的父母做了脑检测之后，谜题到此，似乎是解开了。
也就是说，患者自身根本就没有精神病，真正有精神病的是他的父母，但是他的父母，却反而把他们的儿子当做有精神病。
这一次的病例，真可谓是一波三折。
但也因为这一次的病例，我真的从杨医师那里学到了很多。至少，我明白了，如果你不仔细过问每一个你接触的疑似精神病患者的话，你是不能轻易将他们当做精神病人来看待的。
甚至，有可能认为他有精神病的人，才是真的有精神病。
也是从杨医师那里，我学会了耐心和前来就诊的疑似精神病患者聊天，因为我明白，真正有病的人，也许是陪同他来医院的父母。
如果我们先形成了偏见，那么，这个人身上的精神病标签，也许就永远也摘不掉了。
当然，本来这件事到此也就结束了。
但是，在几年之后，当我回想那一次的病例时，我却也多多少少想到了一点端倪。
那就是，除了来诊者父母有精神病之外，还有另外一种解释，似乎也可以完美地解释他们一家所发生的现象。
那就是，也许他们家里真的还藏着另外的看不见的人，同时在门外偷偷窥探他们两个房间呢？
杨医师：
“然后，你就在这些脸谱里面看到了人的眼睛？”
杨医师：
“看到眼睛？什么样的眼睛？”
他：
“脸谱？你们家有很多的脸谱吗？”
他：
“对的。我们家有卖脸谱的，就连我的房间里，也是挂了很多的脸谱，挂得到处都是，各种类型的都有，而且不是那种小孩子的塑料玩具面具，是真的很贵的那种定制的脸谱。专门给一些戏剧公司订做的。”
但是杨医师却不一样，他居然开始细心地了解这个病人的思想，还不断地询问他的世界观，了解他说话之间的逻辑和反映出来的精神状况。
一般来说，其实这个过程是可以简化的，根本没有必要那么复杂，但是杨医师，却还是这么做了。
杨医师：
“藏在脸谱里的眼睛。”
杨医师：
他：
“我就是跟我爸妈说，我晚上的时候经常看到眼睛。”
“我没病，我真的没病！我看到的都是真的！”
因为在院内我已经见过不少自称没病的病人，我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一般来说，碰到这种情况，直接问一下他的病情和症状，做个检测，开点药就可以过去了，严重点无非就是安排住院而已。
“可我真的没病，我都知道。是娃娃爸妈非觉得我脑子有问题，一定要带我来这里看看。”
杨医师：
“那这么说吧，我现在么，相信你的这句话一半，不相信也是一半。你要让我相信你的话，你要争取把我另外一半的信任度争取来。你就说说你看到了什么吧？”
“没病么更好。有病没病，看看总是好的，反正来都来了，对吧？”
他：
见到他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实习医师，还没有自己独立的诊室，而那时候，我跟着的人是院里德高望重的老医师——杨医师。那一次我跟着杨医师实习的经历，真的可以说，给我的人生上了极其重要的一课，让我深深地明白了，精神科医师这个行业，真的非常需要眼力。有的时候，做这一行，就像是侦探或者刑侦人员一般，如果你没有足够的眼力，你就会被一些表象的东西所迷惑干扰。甚至，得出完全不搭边的错误结论。
虽然如今杨医师已经退休了，但是我还是非常感谢他当初给我上的这一课，这一课，真的对我意义非凡。
从被家人强行带到院内开始，他就不停地强调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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