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里的夜晚要比城里低好几度，许愿白天的那身棉衣略显单薄。村支书背着手走在前面，许愿走中间，后面的穆青山虚拢着肩，想要为前面女子遮风挡雨的小心思隐秘而又展露无余。
最先窜进屋子的倒是饭桶，半天滴水未进也是可怜了这原本富贵的名字。村支书很快从惊讶中缓过神来，直夸这狗身形矫健、皮毛光亮，不比自家土狗旺财的品相差。
穆青山不好意思挠挠头，抱歉地解释，“这狗非要跟着赶路，好在不挑吃喝好养活，关键时候还能防抢防盗防打劫”，饭桶很不给面子地汪汪大叫两声，看来很不认同主人的说辞。
稍作休息，老书记大致分配了下晚上的住宿，“闺女你就跟村小的王老师相跟住吧，就在隔壁间，相互搭个伴儿，之前你们也认识”，许愿点头说好。
“小兄弟，你跟村委会守门的张老汉凑活凑活？离这也不远，隔条沟，不到半里路”，老书记笑眯眯地问穆青山。
穆青山颔首同意，遂拎起许愿的行李，老书记领路，一并来到临时落脚处。老书记在屋外磕着旱烟，留两个年轻人依依道别，不催，他也是从当小伙子过来的，就这穆家孙子看许闺女的眼神，他都懂。
“那我过去啦”，穆青山把行李递给许愿，很多话都停在嘴边，有点腼腆。
“嗯”，许愿低头，有点不敢直视穆青山晨星一样明亮的双眸，“你行吗？这条件可能稍微有点差，应该很不习惯吧，”她担心地问。
“切”，穆青山不以为然地昂昂下巴，“大老爷们怕什么，不就是蟑螂老鼠么，别忘了我小时候还在这里住过几年呢，什么没见过，比你熟”。
许愿掏出双肩包里的洗浴用品塞给穆青山，像极了送儿千里密密缝的老母亲。穆青山悉数还了回去，颇为不屑地，“娘不娘啊，留着你自己用吧，我能凑活”。
顿了顿，“那个”，他有点难为情地开口，“那个，饭桶就跟你住吧，有个照应”，不容许愿拒绝，抬脚出门。
“哎”，许愿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只剩下背影。
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想想那只金贵的大狗，许愿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再说饭桶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这同宿屋檐下得有多尴尬啊？！
跟着出门的穆青山一步三回头，就连走在前面的村支书也实在看不下去，停下来蓦地转身，拿烟杆敲敲他胳膊，语重心长地说，“穆家孙子，行啦，别看了，小许那闺女比你机灵，能照顾好自己，就你这细皮嫩肉的，怕是不经蚊虫跳蚤的咬，担心担心你自个儿吧”。
小心思被一眼戳穿，穆青山也不恼，呵呵一笑，上前扶住村支书，“姜就是老的辣，没错，老书记你果然识人无数，自己人就多帮帮我呗”，说完无赖地拽住村支书袖口，丝毫不见难为情。
“咳咳咳”，村支书心想现在年轻人都这么开放了，假装严肃，“小许可是好姑娘，可不许乱来，想好了就别辜负人家”。
“那必须是，还劳您说，我门清儿呢，事成了俺让俺爷爷提酒上门谢您”，穆青山夸下海口，也顾不得私下就卖了自家爷爷那张老脸。
“他们其实挺挂记暖泉镇的，我们全家都是，这不，我还是回来了”，穆青山讲得平实而动情，短短几句话，距离一下子拉进。
“赶快进屋，冻着了吧”，老书记看见许愿哆哆嗦嗦直搓手，赶紧他俩拉进村小的临时教师宿舍。
戴着藏蓝鸭舌帽的半百老人，站在路边芦苇荡里翘首，许愿用力地挥挥手，大声招呼“老书记、老书记”。
老人健硕地疾步过来，“闺女，看这一天累累的，总算到了，到了就好，到了就好”，穆青山恰如其分地刹车，许愿蹦跶落地，上来一阵寒暄。
好一阵子，才记起旁边的一人一狗，许愿羞赧地介绍，“老书记，这是我同学，叫穆青山，一起来做课题的”。
“穆铁匠？穆保魁他家？”
“是的，俺爷爷”。
“记得记得，自家人啊，这十里八乡的就属你家打的犁啊、耙啊经用，活儿也最细，树花也属你家打得最好”，遇上熟人，村支书都快激动地老泪纵横，“可惜穆铁匠后来不做啦，儿子有出息，全家都进县城啦”。
久到穆青山都要以为她睡着了，许愿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鼻音浓重的像只小奶猫。
“醒醒，我们就要到啦”，穆青山竟也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怕叨扰了她的清梦。
“到了？”，许愿很不情愿地直起身子，揉揉眼睛，“那我给村支书打个电话”。
“好好好，来得好，人多才热闹”，没等许愿说完，老书记就热情地上前双手握住穆青山。
“大伯伯好，俺叫穆青山，其实是镇东头铁匠铺的孙子”。
“嗯，坐好，我开动了”。
两人喃喃细语，如同这乡间暮归的普通男女。
她保持同一个动作，很久没有说话。耳朵贴靠着前面男生的肩颈处，就连心跳和呼吸都能通过凸起的大椎骨传递过来，所谓心灵相通就是这个样子吗？许愿一动不动，好像一动所有幻象就会统统消失，生活又回到按部就班的本来样子。
“嗯，许愿”，穆青山抖抖肩膀，轻轻叫道。
“老书记，我是许愿，我们到了，在村口”。
老书记粗嘎的嗓音从电话中穿透过来，周到地一顿叮嘱，许愿柔柔地应着，像只温顺的猫。
“先到村小，老书记在那儿等我们，这条路走到尽头，右拐第一间就是”。
许愿从穆青山手中接过手机。
手机真暖啊，屏幕上还带着年轻男子身上特有的温度，干燥、温热，让人想要忍不住握得更紧。
山间有雾，两人驾驶着那辆垂垂已老的摩托车，靠着导航指路，在淡淡星光中驶入了村口。
深秋的山村，冷清得有点可怕，但远处暖橘色的灯影和眼前依靠的厚实肩背一样令人沉醉其中不愿自拔。
许愿觉得他们就像冲破迷雾的英雄，路途中所有的颠簸，都是征途上的道具，只为最后凯旋的荣光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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