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吧，不知道成不成熟，实操性如何，回去还要跟其他合伙人商量一下”，穆青山严肃认真地让令人侧目，他用手扑腾干净身旁的空地，拉许愿并肩坐下。
“趄坡村生产鲜杏儿，家家户户都有栽种，但村民们似乎疏于管理,平日吃吃，有多余的镇上随便卖卖，根本谈不上集约化、产业化。我大致了解了下，趄坡村产杏儿有很长的历史，由于水土原因，这里的杏儿口感好、水分足、肉质细腻清甜，相比其他作物而言很具比较优势，其实可以在上面做点文章”。穆青山专注而深邃，分析得头头是道，一改平日里的嬉皮笑脸。
“卖杏儿？”许愿不解
“既卖又不卖”，穆青山卖了个关子，“要打杏产业牌，但又不能仅仅局限于鲜杏儿本身，杏肉、杏脯、杏干、杏仁、杏核，一定要全链条拆分产业，聚焦，开辟细分领域的蓝海，种好杏儿，更要讲好故事”。
许愿若有所思，有点懂了，穆青山是想用VC投资理念和投行包装思维做杏儿产业。但往往此类案例的标的物都是高精尖的科创行业或者快消、娱乐等小众产业，像趄坡村杏这种特色度不高的大众农产品，坦率来讲，她并不十分看好。
“捐赠、救助都只能暂时性解决问题，若不形成持续的自我生产补给，趄坡村的问题终究还是得不到彻底改观，对病人而言输血固然重要，而造血才更为根本”。
“所以，你有好主意了？”许愿发问。
许愿搂着王丽华踱步出门的时候，穆青山正半边身子靠坐在炕头上，与王家老爷子唠嗑拉家常。老爷子围着油腻的被窝，蜷缩在炕角，浑身上下甚至散发出霉味，但穆青山貌似浑然不觉，一老一少，相谈甚欢。
“老爷子，你放心，现在可是新社会，有事找村委会，找ZhengFu，再不济还有我们呢”，许愿只听清楚了这句话，但毫不影响它如天籁之音般动听。
依依不舍，王丽花送二人走了好远才折返。未来什么样她不敢多肖想，有些人来过一阵子，却能在你生命里住进一辈子，比如许老师长在心底的善良，比如穆老师扬在脸上的自信，又比如说后来的她，刻进骨子里的坚强。
一日奔波，只开水就白馍简单进食，两人疲态尽显，更多的则是位卑言轻、无能无力的沮丧感，饭桶也像落难贵公子一样邋邋遢遢，看不出半分名犬矜态。
归途，眼瞅着村小近在前方，慕青山找了块避风口坐下，转着手中的芦苇杆开口，“我觉得我们能做点更实在的，至少解决一下眼前的困顿”。
“心理关怀和青少年教育都是必不可少的扶知扶智手段，但当前解决温饱，维持一定标准的基本生活对他们来说更为紧迫”，穆青山看看许愿，后者点头让他继续。
最怕无心之举的伤害，许愿心底猛地紧张起来。穆青山却是大喇喇地越过她身边，上前接过搪瓷盅咕噜咕噜灌起来，就像真的久逢甘霖，“这水真甜”，他抹抹嘴角水痕，“咱暖泉镇水就是好”。
“我也觉得是”，许愿端起水盅，同样毫无芥蒂地大口牛饮，气氛在这一来一往间突然就活泛起来。
王丽花向许愿讲述了这半年来的生活学习情况，比如数学应用题有点难，学校新开设的画画课她很喜欢，但就是彩色笔不经用，爷爷前半个月下地摔了一跤，至今还在床上将养着等等。
接下来还有两个住得更远的孩子家需要探访。两人匆匆上路，却一路相顾无言，有些话题连挑开都显得沉重。
幸福的家庭往往都一样，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在接连二三地近距离接触了几个残破不堪却像野草一样坚强过活的家庭后，慕青山心底有闷闷钝痛。本是同根生，机遇却云泥之别，是自己太幸运，还是大多数人就本该如此。毕竟，阶层跨越在任何经济学理论中都是最不可思议的假设。不过转念一想过去今日之种种，自己幸运？叹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你记得找来从头到尾认真读一读哦，到你这个年纪，大多数女孩子的初潮都会到来，也就是月经，人人都如此，起初可能有点不舒服，但适应适应就好了，一定记得注意卫生……”，许愿从双肩包里掏出一大袋月经棉，手把手教这女孩子如何使用，像姐姐，更像事必操劳的母亲。
有些话是必须妈妈来讲的，母亲形象有千千万种，遗憾的是王丽花这群孩子一种也没体验过。“没关系”，许愿心里想，“就让我来充当这个温柔的存在，哪怕只能一时一地”。
“一家子戏精，还好小花儿不怕狗”，许愿心底嗔怪，却也感激这种不露声色的破冰之举。
王丽华揩干脸上若有若无的泪花儿，拿出两个快掉光漆的搪瓷盅盛满水递给两人。
在许愿的示意下，穆青山走出这方矮矮低沉的土屋回避，仰天长叹，对自身的责备和对故土的惭愧，对原生家庭的失望，又添一分。
许愿在王丽花的房间里与小姑娘说着女孩子间的私密话题，“小花，生理教育读本村流动图书馆是有的吧？”
“可能有，要找找看。”
连穆青山都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胆小内向的小女孩能一气儿说这么多话，除了聆听，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爱莫能助的无力感特别叫人抓狂。
许愿安安静静，也不插话，听她说完，或纾解、或开导、或帮助，体贴有度，拿捏到位，是润物细无声的抚慰。这群孩子最需要的，也许是一扇情绪的窗户，一缕黝黑山洞中的亮光，也许就只是简简单单地倾诉，把那些不想也不能对爷爷奶奶、对老师长辈诉说的话统统倾吐，而许愿恰恰就是最合格不过的聆听者。
王丽花在同龄孩子中算是个小的，低垂着头，这会儿仍然藏在许愿身后，不敢直视穆青山。
穆青山走近，蹲下，伸出右手，无比真诚地，“你好，我叫穆青山，初来乍到，请多关照。另外，我也是暖泉镇的人，咱们其实是老乡”。
王丽花显然不敢相信，这位眉目清秀、眼神干净的大哥哥竟也是同乡人，抬起头，脸上写满不确定。饭桶欢快地围着王丽华绕圈儿秀可爱，再一次恰如其分地充当了“狗腿子”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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