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轻叹，唐幼仁听到了，他回过头看看花吉，见她又在盯着司空净看，心里莫名有种焦躁。这几天来，他明显感觉到了花吉的变化，以前上课认认真真的人，现在经常神游。扔了个纸条过去，正中她的眉心，“怎么了？”眼角看着她嘟了嘟嘴，一副若有若思的样子，眉头皱了皱，刷刷几笔纸团被扔了回来。展开看到：和楚子林打了个赌，考不过司空净老脸就没了。悬着的一颗心慢慢放下，原来是为了打赌的事情：活该！话说，你怕什么，北市街私塾一姐就这么没自信？
什么鬼，北市街私塾一姐，等等，你唐幼仁还是北市街私塾一哥呢，额，不过现在这个一哥已经不是你了，从相貌上看，唔，一哥应该是南宫离了吧。啊，自己又想什么了啊，乱七八糟。算了，不管了，反正都要回家帮忙摘桔子，哪管那么多，死就死吧。好不容易挨到放学，跟先生请假后懵懵懂懂地往家的方向走去。刚走出私塾，就被唐幼仁喊住，“花吉，等等我！”
“干嘛？”花吉最烦这位少爷了，走路速度有又慢，老是让自己停下来等他。
“我和你一起走！”
“你家和我家又不是同一个方向。”整个私塾就没有人和她家的方向是一样的，少爷公子是进城，她是出城。
被她一问，唐幼仁有点慌，“我……我，我想去花家村买点桔子。”
少爷就是矫情，吃个桔子哪里不好，非得山长水远亲自跑去花家村？
怕她问出更多，唐幼仁急忙扯开话题，“诶，你怎么就和楚子林打赌了？”
“啊，说来话长啊……”
夕阳无限好，郊外没有城里的拥挤，柔柔的风抚着小河，波光粼粼，河岸的杨柳飘飘，芦苇轻荡。两个人一路聊着回到花家村口，唐幼仁买了点桔子与她告别，塞给她一包葡萄干，说是他父亲托马帮从西域带回来的。
望着唐幼仁离开的背影，在夕阳下泛着拉长的金光。花吉感觉暖暖的，原来一个人孤独走的路，有了另一个人的陪伴会快很多呢。回到家，放下书包，就瞥到了桌上放着的酥饼，呀，原来姐姐回来了。于是奔向后院菜园子，果真看到花如姐姐弯着腰在摘菜。狂奔过去，抱住姐姐弯着的腰，甜甜地喊一声“姐姐！”。
“姐姐的小花吉回来了。想姐姐了吗？”花如比花吉大了六岁，这个年纪本应该嫁人为妇了，但因为家里穷只能早早出去当丫鬟，久在深府无人识，便也只能这样了。花如对这个妹妹甚是疼爱。“当然想了！”花吉使劲嗅姐姐衣服上的皂荚味，有种幸福在飘。
“小捣蛋，快松手来帮忙，爹爹快回家了！”花如也很开心。听姐姐这么一说，花吉急忙松手过去帮忙。远处，泛红的夕阳将大地染成金黄一片。
秋天，是花家村最忙碌的季节，挨家挨户整片山的桔子需要在中秋前摘下去卖，这也是一家人难得团圆的日子。花家长女花如在南宫王府当丫鬟，已经去了八年。花家长子花意从军后，每年桔子收成花如都要告假几天回来帮忙。所以秋天是花吉最开心的日子，想想一年到头终于可以和姐姐相处几天，睡同一张床，那就是莫大的幸福。
忙碌了五天，金黄点缀的山不再，花家村恢复成了青绿。今年桔子收成不错，村长将卖出的银两结算给各家各户后特意在花家祠堂设宴，全村人都参加，整个花家村一片和乐融融。
夜色很美，银河闪亮，星星在眨眼。宴会上，花吉陪着姐姐偷偷喝了点桂花酒，现在坐在自家大门的石墩上感觉头有点晕晕的。“姐姐，南宫王府是怎么样的啊？是不是比咱们家大好好多？”
花如回想着自己工作的王府，朱婷楼阁，庭院深深，她是三夫人的贴身丫鬟，平常一般在三夫人院子活动，但也经常帮三夫人办事在整个王府转来转去。单单三夫人院子就已有花家村五分之一大了。“岂止是大好多呀，傻丫头，那可是比咱们村都大好多。”
“那……是不是……很漂亮呀？”
“对啊，红墙绿瓦，金光闪闪，每个走廊都是名师绘画的，那画啊，三妹你是没见过，栩栩如生，你一个没看准，仿佛蝴蝶会飞出来的。”
“王爷府这么美，姐姐你……嫁进去带我去看看好不好……”望着天上的繁星，花吉只感觉视线好朦胧，她不知道已醉酒的自己眼神已经开始迷离，两颊飘着两朵红云。恍惚中，她看到了司空净原本冰冷的脸庞，竟然在天空中对着自己轻轻笑。
花如心里苦笑了下，“傻妹妹，王爷府岂是我们寻常人家能嫁进去的……”话刚说完，感觉怀里一阵温热，原来花吉已经睡着了，整个人从肩膀跌落她怀里。花如轻轻抱起她往屋里走去，夜凉如水，傻丫头，做个好梦。花如把花吉放进里屋，出前厅开始收拾衣物，活已经干完，明天得回去王爷府。收拾到一半，花爹和花娘回来了，“花吉睡了？”
花如点了点头，“刚睡着没多久。”
“阿如，王爷府还招丫鬟吗？”静默中，花爹问了一声。
花如全身颤了下，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确实，花吉已经不小了，明年就十八了，可以说已经长大成人，不再适合在私塾瞎混下去了。而花家，需要人来补贴生活支出。想自己十六岁就进府当丫鬟了，花爹花娘能宠溺花吉到十七岁还在学堂，已是让她觉得破例了。
“九月份你回来时把花吉也带过去吧。”花爹缓一口气说道。“花吉在你身边，也好照应。”
花如从心底叹出一口气，生在花家村，本就注定了这样的人生路，没有办法呢。她只是不知道花吉能不能承受，打小她就知道妹妹花吉不是花家亲生的孩子，自然不像花家村其他小孩，聪明伶俐，对上学也有莫大的兴趣。她想，花吉的明天也许会与花家村的人不同。但命运，终究早就注定的了。养在寻常百姓人家，注定只能当一生一世的丫鬟。凉凉口中吐出一个字，“好”。窗外，萤火虫轻轻飞过，蟋蟀低低吟唱，美妙如斯。她看到睡梦中的女孩，一脸幸福轻柔地笑，花吉，但愿醒来你还能延续这份快乐。
一切回归到正常，只是拉下的功课太多。直到走到私塾门口，花吉才恍然想起那个赌注。天哪，不就是今天吗？自己不仅没准备，这几天还没有上学，妈呀，果然天要亡我，不得不亡啊。“花吉！”刚想抬腿进去，却被一声调笑的声音叫住，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楚子林快步蹦到到花吉面前，一张脸写满笑意，“还以为你这几天怕的临阵脱逃了呢！看来小爷我还是低估了你，这不怕输的气势小爷佩服！”
花吉狠狠瞪了下他，却一个字都没有发出。唉，死到临头，还狡辩什么呢，说多了都是泪啊。看着她通红的脸颊，楚子林内心阵阵得意，“小爷我就等着看你洗碗，哈哈哈！”猪头，楚子林大猪头，看着他洋洋得意大阔步往私塾走去，心底狠狠骂出声。
司空净走到她面前，轻轻咳嗽了一声，她回头，却见他眼眸波澜不惊，“不用太大压力，输给我也不是什么特别丢脸的事情。”啊，气死了，这些人，用得着这么小人得志吗？手中拳头已经握紧，却只能狠狠压了下去。还有一个南宫离，不知道要说出什么呢。
南宫离远远瞧着这个姑娘，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明知道这都是小孩子家的玩笑，但看到她恼羞成怒的样子，好像又特别的舒服。额，自己这是落井下石的节奏吗？光这样想心里隐隐有些罪恶了。“额，花吉，那个，别太担心，子林只是跟你闹着玩的。”
汗，横竖都是死，有什么好担心的，眼神一拐，看向他。“谁说我担心了？”
“啊？这几天不见你，我们还以为你紧张的不敢来了呢。”南宫离尴尬地用手挠了挠后脑勺。
“我回家只是摘桔子去了好吗？唉，算了，和你说了也不懂！反正你和他们都是一伙的。”花吉甩开他往里走去。
南宫离被晾在原地，额，这个，好不容易做次好人好像还被人家嫌弃了。
考试分成五门，分别是琴、棋、书、画和文章，其中琴和棋通过两两对弈决出排名顺序，书法、绘画和文章则由先生拟定题目，集体考试择出优劣，试验进行了五天。最后出榜单出炉，花吉稳稳排在第一，甩出司空净两个等级，唐幼仁排第三，至于楚子林则排在了倒数第十一，南宫离排在了倒数第十。
对于这样的结果，所有人都大跌眼镜。花吉想破脑袋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赢司空净，那个司空净诶，来自城里的公子诶，搞不好还和王爷府有什么关系的公子呢。额，我确信没有黑幕啊，真的没有。等等，是不是做梦啊？转身抓住唐幼仁的手，“幼仁，你捏捏我，这。”她把自己的脸颊送了上去。
唐幼仁一脸懵逼，“干嘛？”
花吉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你捏捏我，我看看我会不会疼，快点！”唐幼仁很无辜地伸出了魔爪，轻轻一捏，貌似手感还不错，脸瞬间红掉。
会疼啊，看来不是做梦，再仔细看上面的榜单，确确实实花吉是第一名的，哈哈，看来不是做梦啊。啊，幸福来的太突然了，太开心了，心底都笑出了花。
远处，楚子林正托着腮，懊恼地生着气，左一声唉，又一声叹。失策啊失策，竟然会输。眼神伶俐地盯着司空净，“喂，司空净，你是不是放水了？”
司空净汗颜，眼眸默默扫过榜单，败给一个乡下丫头，确实丢人。不过这个小妮子，原来有两把刷子呢，怪不得一直这么嚣张。视线定格在那张明媚的脸上，看她笑意连连，如沐春风，头一次这么认真瞧她，虽然算不上美人，但五官长得也还不差，只可惜生在这种地方。心底轻叹一声，不顾在旁义愤填膺的楚子林，直接往食堂走去。
南宫离也注意到了这个女孩，她笑起来的样子太明媚，没法让人转移视线。自己之前还担心她会临阵脱逃，没想到她回去摘桔子还能考第一。如果说考第一只是运气，但是能赢过司空两个等级净绝对不是运气，阿司可是王爷府的第一啊，他也不觉得阿司会放水，毕竟他和这个叫花吉的女孩非亲非故的。他看到花吉正在兴高采烈对着唐幼仁比划着，不小心视线扫过这边，便给了她一个恭贺的笑容。她愣了下，接着回报了一个浅笑，这笑，突然让他觉得很暖。
中午吃饭，气氛有些不同，司空净和南宫离偶尔会问她几个问题，大多是关于考试的解答思路。只有楚子林，默默不说话，只顾低头扒着饭，似乎内心在做着什么艰苦的斗争，一会抬头看看司空净，一会抬头看看楚子林，眼里写满了无辜哀求。司空净和南宫离却直接忽视他，花吉看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好了，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楚子林突然间放下碗筷站起身，还想要说什么，张口又没说，转身往外走去。花吉低下头继续吃饭，突然感觉一个人影飘了过来，抬头，看到楚子林憋红了的一张粉嫩的脸，“花，花……花姐，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小的无知……这碗，以后我们三个洗，天天轮流洗，再不烦您老人家！”
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抓起他的衣袖往旁边挪了挪，“花姐？！我怎么听都觉得怪怪的。行了，行了，我也不为难你了，继续洗碗就是了。”
仿佛天下大赦，楚子林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满脸笑意：“那叫你花花，花花，以后谁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同意，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噗，南宫离听着这一声花花，将口里的茶水喷了出来，不小心溅到司空净衣袖。
什么鬼，花花，这从小到大还没人这样叫过自己呢，怎么听都觉得别扭。还有什么鬼我的人，城里的人都这样轻易倒戈的么？很无语地咽了咽口水。
司空净看着衣袖上的茶水，嫌弃地看着南宫离，“南宫离，你是世子诶，竟然做出这么不雅的行为！”。
“阿司，对不起！”南宫离默默起身，快速收拾碗筷往厨房走去，再不走阿司爆发可就惨了。
“怎么样，花花，花花，你不说我就等于你认同了。”楚子林扯了扯发呆的花吉，摇啊摇，晃啊晃。
“你别扯我，扯得我头晕！”花吉甩开楚子林，感觉身后那个世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默默改变着。
南宫离、司空净、花吉黑线。
下午上学的时候，花吉怎么回想都觉得楚子林都是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那神情分明暗示着她必输无疑。嗯，想想也是，自己一个小小北市街私塾的旁听生，怎么可能赢得了人家东阳城里的司空净呢？瞄瞄司空净，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估计是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吧？唉，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横竖都是死，罢了，就这样吧，实在不济就洗碗呗，又不是多大的事。不过，万一真输了，这，这，这面子多少还是过不去啊。越想越懊恼，轻叹了一声，用手捶捶自己的榆木脑袋。
楚子林的脑袋转了转，正好看见司空净从厨房出来，手指又多了一个伤口在那很黑线的站着。“有了，就赌下周的考试，你的分数比司空净高就算你赢！”哈哈，你输定了，野丫头，司空净可是王府书院里的第一名，被拉到北市街只是因为来陪南宫离而已，这点花吉是不知道的。司空净一脸的黑线更密集，有没有搞错，你们俩打赌关我毛线关系？
“诶，子林，这个赌不太好吧！”南宫离见楚子林明摆着就是在欺负一个女孩子，有点于心不忍。
看着楚子林眉毛挑动的样子，花吉感觉有阴谋。
“呦呵，口气还蛮大的嘛，好，成交！”楚子林伸出了右手小拇指。
花吉冷冷看着，“干什么？”
楚子林一把扯过她的右手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花吉和楚子林就僵在那里，空气稀薄的仿佛一触即发，南宫离看看楚子林，又看看花吉，有些无语，这什么跟什么嘛。两人都不说话，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吧。罢了，确实是自己让他们洗碗的，现在人家有意见，那不是要倾听民意不是？花吉眼睛咕噜噜转了下，“楚少爷，那你说我为什么要给你倒水？”
“因为你是私塾的丫鬟啊！”
“噢，你也说了，我是私塾的丫鬟是吧？”
“怎么样，花吉，你不是怂了吧？”
内心的自尊再次被激发出来，“赌就赌，有什么好怕的。不过，赌洗碗有点小了，不如再赌大点，如果我赢了，除了你刚说的，另外附带条件：你，楚子林必须叫我姐！”横竖都是输，还不如赌大点，俗话说士可杀不可辱啊。
“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你！这样吧，花吉，咱们打个赌，你赢了，我们继续洗碗绝不和你作对。你要是输了，你就得乖乖听本少爷的。”我就不信本少爷斗不过你这个乡下野丫头。
“好呀，你想比什么？”
楚子林一个起身挡在了门口，“我就要你给我倒，怎么了，我还使唤不动一个私塾的丫鬟了？”
一股怒火从胸中升起，仿佛心中最隐忍的伤疤被人狠狠揭开。明知道这是事实，以前大家玩笑她也不会生气，这次却莫名感觉脸颊烧的慌，“不倒，让开！”似乎听到她的语气发生了变化，南宫离起身走到两人身边，“子林，让花吉姑娘过去。”看着眼前这倔强的丫头，楚子林一股孩子气，“我偏不！”司空净还是原地坐着，冷冷旁观，眼前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悠悠地起身，安静地收拾碗筷回厨房。
这句话，一下子把楚子林噎住，花吉看着楚子林白皙的脸慢慢变红，心里就一阵笑，嗯，看来这个公子还没自己聪明嘛，跟自己斗，还是嫩了点的。
南宫离并没有想到平时纨绔的楚子林竟然被花吉活生生噎住，没忍住笑了出来。楚子林狠狠瞪了他一眼，“叛徒。”
“好了，可以放我走了吧？”花吉询问道。
“对，没错！”
“那你叫不动我，因为我不是你的丫鬟，我只听先生的，有本事你找先生去！”
连着三天，厨房的碗破了十五个，东郭先生倒没有生气，反正南宫王爷那么有钱，区区几个碗是不会赖账的，再说，王爷也答应了自己三位公子的身份不能公开，所以也就纵容了花吉的安排。只不过花吉能感受楚子林看向自己的眼光多了咬牙切齿的味道。花吉以一副挑衅的姿态回瞪，哼，谁怕谁，有本事找先生去。看着三位公子手指被纱布包扎成圆滚滚的样子，她心里莫名觉得好玩。
三天过去，楚子林就打听出了花吉的身份，原来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旁听生，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三位世家公子，这胆子也真是贼大了。看来本少爷不出马都不能杀杀这丫头的威风了。
这日吃过午饭，花吉正准备离开，却被楚子林叫住，“花吉，给本少爷倒杯水来！”花吉回头看了看翘着二郎腿的楚子林，“凭什么呀，要喝水，自己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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