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栩忽地重重叹息一声，便直直地坐着，只这一会子时辰，竟没了半分神气劲儿。
玉兰见他似有心事，因道“你可是遇着甚么烦心事儿？”
程栩心里头本十分难过，听她一问，哪里还禁受得住，身子忽地一抖搂，便落下泪来。
“方才还好好的，你这又是想着甚么了？”玉兰问道，言语中尽是关切之心。
“我若说了，只怕你不信我的话。”程栩哽咽道。
“我信，你若肯说，说甚么我便信什么。”玉兰回道。
“你这话当真？可不是哄我？”程栩又问道。
玉兰听罢不禁想笑，但见他此番形景，心中定是有一种苦衷，若真笑了，只怕不好，因忍住不笑，回道“不哄你。”
“太太竟不是我的生母，自小同我在一处的，老爷也从来不说，还是曲儿不经意听着了才来告诉我，他们竟是都要瞒我。我是个苦命儿，太太对我好不过是见着我可怜罢了，倒底不是真的喜欢我。”因又想着自小便死了生母，又记起吴氏与他在一处的各种形景，这番一合计，心中更难过了。
玉兰听罢，早吓得一怔，只坐着痴了，心内暗念：不曾料他竟是府中的爷，这几日我闲着便来这里，他每日自是要过老太太这里问安的，可巧避开了见一面，前几日我还同他一处作词，这又是甚么意思呢。
两人在这楼上正说着，一时便失了留意，竟连如珠上楼也未曾听闻。
如珠听了程栩的话，也吓了一跳，心内思计：栩爷竟不是太太亲生之子，这必是府中隐晦之事，却不知曲儿又是如何得知，此事干系甚大，万万小心不可妄言。
因又向两人望了一眼，便轻轻踮着碎步下楼去了。
程栩笑弯了腰，因摁住腹部道“这个人除了你，再没有别个了，你倒想着我同哪个说了，这本是我们一处作的，你心里头是明白的，我又干么要说我一个作的，那不是自相欺瞒么。”
玉兰“噗嗤”一声，因笑道“好个小狐狸，惯会使心眼儿编派人，也不知打哪里学来的馋语，倒把我吓一跳。”
玉兰凑近了身子，掂掇片时，低声问道“那几句词你同别人提起过没有？”
说罢，竟自不禁红了脸，扭过头不去看他。
程栩搁下茶碗，笑道“倒是同一个人说过了。”
玉兰一听更急了，只得叹声道“罢了，我只当你一个作的就是了，别人若来问，从来不曾见过的，我横竖不依便是。”
程栩听罢，面上更增欢色，因道“你又不知我同哪个说了，这般干急作甚。”
“管你同哪个说，又与我有甚么干系，我从来不曾见过的，你干么把我计在里头。”玉兰扭过身子不去看他，只冷冷清清说道。
一片和瑟之景，突忽入目，揭痛了程栩心底那一番凄然悲楚。
程栩心灰意懒，心中无甚生气，正待回静宝轩去。
忽地见梅子园内，遂亭阁上，正有一个小丫头倚阑而望，细致定睛一看，这不是那天一处填词的丫头么？
玉兰顾不得羞赧，忙扭头急问“你可说是你独个儿作的？”
程栩道“这不是编话谎人么，我既说同一个人说了，那自是我们一处作的，这种失体面的话，可轻易编造不得。”
程栩坐下，因问道“这儿你常来么？”
玉兰道“闲下空子，都来这楼上。”
梅子园中，花枝同欹，蕊瓣同欣，栖伴而密，缀红而显。
那落点的红处，疏疏曳曳，俏于枝头，彬彬婉婉。
程栩心里头一面念着，人已到了亭阁之上。
玉兰见他来了，起先没有半点知觉，忽感有几分失态，口内便念道“我是坐得失了神了，竟没听见你来了。”
一面说着，一面去拿碗沏茶。
也不知为何，见着这个丫头，程栩心内便兴了意思，因暗道：她一个小丫头，痴痴坐在那里，不知有甚么心事，我如今既来了，自该去问问她。
程栩究竟还是小孩儿心性，他只知自身是这园中极贵重的，想知道甚么话，只管向别人问问便可。但这女孩儿家，心里计较不免矜持些，况又只是这园中一个没甚么地位的小丫头，更不会遽然冒渎了。
这里程栩才出了室门，吴氏便醒转过来，忙唤馫翡“取个背靠我倒倒，我这心里头乱的糊涂，也不经睡。”
馫翡取了背靠，又翻了一回火盆，一面替吴氏加了外袄，一面说道“太太快些别想了，这事儿归终没个来由，也无处可想，想的越发头重，靠着歇歇是要紧的。”
程栩一出室门便一经儿没心思的跑着，抬首一见，已到了梅子园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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