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北辽人惊讶地看了一眼白衣公子，一个向他拱拱手，另一个拽着小二哥往酒馆外拖，但还没有走到门口，就被一名蓑衣刀客挡在了门口。
“这是湘中山鬼吴三一，罡气境高手，寻常可不常见。”白袍公子轻轻拍着桌子道。
吴三一与提着小二哥的萧中岩狭路相逢，两人气机碰撞之下，空气中已经释放出了淡淡的血腥味，毋庸再如何作势，茶客们已经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片刻功夫散出去了大半。
倒是还有衣着各异的十几名武士，或端坐，或倚墙而立，显然都是有所求的。
白袍公子环顾一圈，一一点名：“悬空山葛鸿雁、青城山左星驰、稷下学宫季高阳、钱塘剑无敌、苗疆黑老大，啧啧啧啧，都是江湖上成名的大高手，萧家兄弟，我看这小哥你们今天带不走了。”
被白袍公子点出名字的，无不肃容，那名青衫文士打扮，玩着一柄白玉折扇的稷下学宫季高阳向白袍公子一拱手：“尊驾好眼力、好气度！今日之事，如果尊驾作壁上观，稷下学宫必当有厚礼相报。”
白袍公子叹息一声，说：“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何必当真？”
季高阳雍容微笑道：“若不当真，尊驾又何必来此？”
白袍公子摇摇头：“我和你们的目的不一样，你们是要抢夺利用或者干脆除掉这位小哥，而我只是想保护他的安全。仅此而已。”
季高阳脸上的微笑渐渐散去，他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扇面却是一副绝妙的水墨大写意，画的正是颍川山水，隐隐有一股超然淡泊的味道。他说：“不敢动问教尊驾名号？”
小二哥像只小鸡一般在萧中岩的手中挣扎起来，怒吼道：“你们这些人，莫名其妙的，再不松手，我就要报官了！”
白袍公子笑了起来，说：“小二哥，不要着急，马上他就放你下来了。”
说完，他看向了季高阳，眼中的笑意更盛：“在下，锦绣城，沈白衣。”
话音刚落，已经有两只手搭在了小二哥的肩膀上，手腕上各有一对金环，叮当作响。
“他们是辽北祖灵山的萧中石、萧中岩两兄弟，气击境巅峰修为。”白袍公子温和地介绍。
小二白了他一眼，心想着爷不是那样的人，话还没说出口就在嘴里刹住了。白袍公子从怀里摸出一枚金饼，拍在了桌面上。
“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就陪你喝杯茶，不干别的。”小二哥盘算了一下，说服自己，坐在了白袍公子面前，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白铁茶桶里焖久了，茶汤浑浊泛黄，渗着苦味。一口方下肚，小二哥忽然打了个寒颤。
小二哥莫名其妙，他甚至不知道眼前的白袍公子是否是在和自己说话。
白袍公子将盏中陈茶一饮而尽，突然意气风发地大笑起来，“跟我走吧，这地方你已经待不下去了！”
小二哥张了张嘴巴，一脸莫名其妙地反问道：“你是谁？你在说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这要换成别的小二，大不了撂挑子不干了，可是这家的不行，这家的小二连个家都没有，从小就是掌柜的从门口台阶上抱回来的，掌柜的又是老板，又是爹娘，撂挑子走人？走到哪去？
只能强撑着！
茶馆小二哥就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扫视满场的茶客，但凡有握有茶牌而面前的茶碗空了的，他必定会提着白铁茶壶，第一时间将一束水箭倾注过去，三四步外，茶水入碗，不溅出分毫，甚至连茶客本人都往往注意不到，茶碗就满了。不仅如此，小二哥认人记事也有一套，你要的什么茶，茶馆里最多时济济洋洋上百人，小二哥从不会记错，满大梁城的茶馆里，这位小二哥的活儿最绝，茶馆的生意也因此而最好。
他感觉到从那一刻开始，似乎不止眼前的白衣公子哥，至少有十数双目光同时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不是普普通通的目光，即便小二哥不回头，也能感觉到里面渗透出来的贪婪、凶狠、暴戾和杀气。
白袍公子轻笑一声，如释重负一般，仿佛自言自语，面对一头雾水的小二哥说：“一个月前，龙虎山张天师在上清宫中推演天象，预言麟才将出于大梁城边，四百年乱世将休。同一天，鲁东稷下学宫、昆仑悬空山、敦煌万佛窟、辽北萨满祖灵山同时发出预言，得此麟才者可定天下。这个月，如此多江湖人在大梁城郊反复搜寻，你以为是为什么？在这间小茶馆里，聚集了那么多江湖人听书歇脚，又为的是什么？”
“说你个鬼天道哦”，小二哥这么想。
白袍公子又说：“小二，坐下，陪我喝杯茶。”
工钱是省了，但活不能省，一个小二也得干三四个小二的活儿，早上天不亮就得跟着掌柜的去进货，鸡叫三声就要摘下店门板，热腾腾的茶点面食得摆出来。多少错过宿头因为宵禁不得入城的商旅，多少披星戴月健马奔驰的驿站，都得在这里歇歇脚、来口吃的，谁说茶馆就只是喝茶的？这些都是沉甸甸的铜子儿。
不多请几个小二吗？掌柜的说了，小本生意，做到这一步不容易，多请几个，你掏腰包？
第二天又看见这位白袍公子哥，小二哥打个寒颤，看看自己灌水二十年练出来的一身腱子肉，暗自揣测起这位公子的攻守之势来。
到了第三天，白袍的公子哥已经明目张胆地坐在了最靠近柜台的桌边上，笑吟吟地盯着小二哥往来穿梭的身影，时不时砸吧砸吧嘴，仿佛在赏鉴什么了不得的玩意。
白袍公子显然很享受这个过程，摇头晃脑，双目微闭，嘴里唧唧咕咕不知道在念叨什么，仔细一听，好像在说什么“天道”。
这也是一门功夫，靠的却不是那些仙侠神话里虚无缥缈的传说，靠的是二十年如一日，每日倾茶数千次的苦练，可惜的是，这手绝妙的功夫却无人在意，即便在意，也无人能叫一声足以让小二哥洋洋得意的好来。
似乎只有那个穿白袍子的英俊公子哥从三天前第一次进这间茶馆，眼睛就没离开过自己。小二哥当时心理是抵触的，南来北往的客人这么多，他知道虽然大魏尚武、民风硬悍，但是周边其他国家，尤其是南边的西蜀和南唐上层风气绮糜，不少士子都好一口男风，争相狎娈童、养螟蛉，南边来的西蜀商人不少随身都带着十五六岁的柔弱少男，随时随地亵玩一番，从来不避旁人。这个看起来满脸英气的白袍公子哥未必也是这样的人？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如果天下真的有这么一张排行榜，将三百六十行里的状元统统评点一遍，那么这大梁城郊、官道旁边不起眼的小茶馆里的小二哥必定榜上有名。
二十来岁的年纪，整日里灰头土脸，前厅后院乱窜，晒茶叶、摊茶饼、做茶酱、烧茶水，一个人要做几个人的活，还要兼顾前厅主顾的吆喝。茶馆里的规矩，三声小二不到，碗中茶叶半干，茶客撂碗走人那是常有的事情，亏空谁来补？还是倒霉的小二。
这家的小二要格外倒霉一些，摊上一个吝啬无穷的掌柜，别家这么大的茶馆，前后两进，上下两层，多少得三四个小二连轴转，这里呢，就他一个！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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