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说出，举座震惊，难道平三的意思是，锦绣城乾部剑主，那位乾清剑的主人此刻已然是天道境了吗？
一时间竟然无人敢说话。
除了沈白衣。他放下酒碗，一脸扫兴地摇摇头：“一杯酒都喝不痛快，走，我们回锦绣城好好喝一杯。”
王小二没有起身，他端起酒碗又小啜了一口。在众人之中，他此刻的平静竟然让人有一丝诡异的感觉。
他缓缓将二十年未曾沾过的醪糟咽下肚，突然回头对所有人说：“你们之间的打打杀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从有江湖开始，好像就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这个看似愚蠢而天真，但认真思考起来却发现无法回答的问题。如果要回答，也只能说一句，“因为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
但这是答案吗？
更重要的是，这是麟子要的答案吗？
准备起身离开的沈白衣眉头皱了起来，他缓缓坐下，突然意识到自始至终，好像王小二都没有答应和他上锦绣。
也就是说，好像在这一刻，他锦绣城和其他许许多多的江湖门派、战国势力一起，被摆在了同样的秤盘上称量。
多么荒诞而滑稽啊，竟然有一天会有人将锦绣城和其他人摆在一起称量。
但锦绣城少主沈白衣却偏偏感觉到了一丝兴奋，他重新端起那杯仅仅不过有一丝酒味的水酒，静静等别人的答案。
捂着手腕的吴三一居然首先喊了起来：“为名为利，快意恩仇，不都是江湖？！”
季高阳悔之晚矣地捂脸摇头。王小二，这个一天前还是不知名茶馆小二的年轻人面色如铁。
钱塘剑无敌好容易平抑下来的心神，默默说：“追求武道巅峰的路上，总是会有无数逆流，你不斩断它，它就会斩断你。”
王小二依旧面无表情。
白衫中年儒士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总是有太多人不修齐治平，教化众生，少不了礼义道德，更少不了雷霆手段。只要最后天下治平，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王小二没有说话，嘴角却泛起了一抹戏谑嘲讽的笑容。世道之所以这么乱，稷下学宫那些热衷于修齐治平的学士们反而是功不可没。这一点，即便他足不出户，光是听听说书先生和往来游侠们的议论也是清清楚楚的。
西蜀的宫廷侍卫长、龙虎山的小张天师以及后赵来的一位漠北刀客都纷纷表了态，然而王小二皆看不上眼。
到最后，就只剩下沈白衣了。
面对王小二的注视，沈白衣笑了笑，这一笑之间，稷下学宫季高阳的心脏都仿佛被谁的一双无形大手牢牢攥住了。
沈白衣摊了摊手：“这本就是很荒谬的事情，不是么？”
王小二说：“是的，很荒谬。”
沈白衣说：“所以我们不能再让这种事情荒谬地存在下去了。”
王小二站起身：“那么就走吧。”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酒铺外面突然垂下了十几张厚重的毛毡，一刹那下，将这间酒铺与外面的一切光线全部隔断。小小的开放空间意料之外地暗下去的一瞬间，王小二嗅到了一丝突如其来的血腥气，接着就被人一拽胳膊，拉到了一旁。
光线的隔断只发生了片刻，一息之后，垂下来的帷幔又重新被撕碎，光线再度普照进来。
只是有些人此生再也无法看到这光线了。
湘中山鬼吴三一跪倒在地，双手捂着咽喉，一丝丝血箭正从咽喉的伤口处飚射出来。一旁，苗疆黑老大右手伸进怀里，却没有拿出来，整个人仰面向天，一条狰狞的伤口从咽喉一直拉开到腹部，甚至还可以看见心脏正在缓慢地停止跳动。
季高阳满脸苍白，一条胳膊落在了地上，手指还在无意识地颤动，如果不是旁边中年儒士突然伸出的折扇护在他的咽喉，可能他的脑袋也会如这条胳膊一起卸下来了。
小酒馆里的五桌人，浑身没少什么的，也只有那名中年儒士、钱塘剑无敌和龙虎山的那位黄衫小天师。
当然，正徐徐回剑入鞘的讼剑平三，以及他身后的沈白衣、王小二也是分毫无损。
中年儒士慢慢收起折扇，左右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看来这件事情，我们已经插手不了了。”
平三的脸色也不好看，他的目光在在场活着的三位脸上一一扫过，也苦笑着说：“既然天下第一楼都出手了，这件事情，你们也的确插手不了了。”
天下第一楼？
好大的口气！
马夫没有说话，但一旁桌上的中年儒士已经摇头叹息起来：“因为讼剑不出鞘，出鞘不空回啊。这位想必就是十年前威名赫赫的讼剑平三吧，一手上乾下坎天水讼剑从长江头打遍长江尾，十年前便是神通境高手，放在哪里都应是一派宗师。怎么，十年过去，沈城主还未将你晋为乾部剑主么？”
这句话有些诛心，但平三的脸上却无丝毫不悦，甚至面无表情。他说：“不牢尊驾费心，锦绣城中擢选剑主都是凭真本事说话，平某技不如人便是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莫说平某只是一个神通境小卒，便是在上一层楼，此生也不做无法达到的奢想。”
季高阳握紧了手中的白玉折扇，却没有站起来。同桌的白衫中年文士冷冷道：“与大魏国为敌，锦绣城可想好了？”
马夫冷笑一声：“与锦绣城为敌，大魏国可想好了？”
季高阳满头青筋突出，中年儒士也是面上微微不悦。
剑无敌一怔，手按在了拄在桌边的重剑剑柄上。
马夫接着说：“吴狂生纵横吴越二十年，一生唯有一败，便是因为口出狂言，才惹得我破去了他的分潮一剑。这个教训，你还没学会啊。”
剑无敌的声音已经有所颤抖，他说：“你既然已经破去他的剑，为何还要杀了他！”
沈白衣皱起了眉头，有人像秃鹫一般盯着你，无论如何喝酒也不会痛快的。
沈白衣皱眉头，坐在马车上喝着自己酒葫芦的马夫就跳了下来，大步走向了季高阳：“稷下学宫管得越来越宽了，锦绣城少主在大魏喝杯酒都不行吗？”
中年儒士面不改色，季高阳看了一眼刀客吴三一，后者轻轻一摸背后的开山刀，刀就弹出了鞘里，挽出一个漂亮的刀花，劲风鼓荡中，就管周围的竹林一阵沙沙响。
另一桌上，南唐来的钱塘剑士剑无敌点头道：“素闻锦绣城自视甚高，没想到连一个马夫都敢狂言威胁大魏帝国，究竟是马夫狂妄无知，还是大魏外强中干？”
马夫面无表情看过去：“钱塘剑无敌？你师傅可是分潮一剑吴狂生？”
王小二没有听，他根本不愿去听。
吴三一的刀果然先向左劈，但马夫抬手的一鞭也同时抽了出去，鞣制得很好的牛皮鞭几乎是在吴三一第二刀刀势即将发动的瞬间抽打在他的手腕上。仿佛毒蛇一吻，吴三一的刀呛啷一声掉在地上，握刀的手蜷曲如鸡爪。
王小二反而有些紧张，他环顾了一眼，竟然看见了不少老熟人，例如稷下学宫的季高阳，他与那日的蓑衣刀客吴三一和一位白衫中年儒士坐在一起，另一桌上坐着钱塘剑无敌、苗疆黑老大、一个先前没见过的黄衫道士，其他三桌也是凶神恶煞、摩拳擦掌。
王小二的记性一向很好，眼里也不差，他看出这五桌人已经不想几日前那样相互提防，他们的目光都只集中在自己身上。
季高阳缓缓说：“锦绣城少主；我们必定是敬佩的。只是这位小哥毕竟是我大梁子民，光天化日下如此挟持人口，官府也是不得不管的。”
这个笑话真是太冷，任谁都笑不出来，但已经迎着吴三一刀锋走到面前的马夫却笑了起来。
沈白衣端着脏兮兮的酒碗说：“说了教你学剑，此刻就先教你一些简单的东西吧，世上的事情，无时无刻都在变化，所谓武道，就是寻觅宇宙中这变幻的天道的方式。倘若好勇斗狠沉浸于杀人艺，早晚会止步不前。你看吴三一的刀又快又亮，但他出刀时必定先向左劈，原因便是第二刀可以将怀中的蛊尘以刀罡激发出去，所谓刀罡过处，三不存一。这种伎俩，更是罡气境中的下乘了。”
有人当场喝了声彩，从声势上看，吴三一挽刀的花式比那个沉默刀客南宫闪要华丽几十倍。
与沈白衣近在咫尺的王小二听见白袍公子嗤笑了一声。
沈白衣请王小二在三十里铺喝酒时并没有隐匿身份，他也根本不在乎隐匿身份。锦绣城少主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光明正大、堂堂皇皇。
所以一盏酒还没喝完，小酒馆里就进来了五拨人，都不点酒，只是静静坐着，目光落在两个人身上。
沈白衣一杯一杯饮酒，谈笑风生，好像周围的这些人都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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