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一页返回目录下一页
最新网址:www.umixs.info

    我憎恨阿芙蓉,但我不拒绝树舌蘑菇和黑兰花。

    那天,我吃了三个蘑菇,在小酒馆喝了一整坛酒。

    然后,我想,我想找个地方过夜。

    我岀门左拐,迎头撞到了一个人。

    要是以前,我开口就要骂人了,可是那次,我没有。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因为他笑眯眯地看着我。

    他真是个好看的人。他穿着玄色的衣裳,他有个不笑自翘的嘴角和一对让人不能忘记的眼睛。

    我不能判断他多大了,他的身份是什么。

    事实上,那时候,我没有办法思考。

    门外是寒冬大雪,我说过的,帝京的冬天,没有不下雪的。下完雪的街道空寂,有末日之后的苍凉,他从那儿来,像一个风雪夜回家的旅人。小酒馆人声嘈杂,说话的小二和掌柜,唱曲的姐儿,还有酒,酒的香气浮在空气里,我刚喝了一整坛。

    那种酒叫玫瑰甜酿,甜而馥郁,醉人得很。酒是热的,它贴着喉管滑进胃里,滑进血液里,然后在血液里开岀一朵带刺的玫瑰花。

    两杯酒下肚,再加上那三个蘑菇,现在,我的血液里都是那种浓稠的,滚沸的,甜蜜的感觉。好像下一瞬间,就是天荒地老。

    我后来才知道,那种感觉,是上瘾。

    可我坚持以为,那种上瘾的感觉,就是爱情。

    他笑一笑,就走开了。我跌跌撞撞地跟上去,坐到他对面。我找了个理由:“我请你喝酒。”

    我不让他拒绝,我把刀和钱袋都拍在桌上,然后对小二说:“再来一坛子酒。要快,不要等。”

    小二走了之后,他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

    他微笑了:“你喝醉了。”

    我固执的说:“可是我喜欢你。”

    “你吃了树舌蘑菇?”

    “少废话,我喜欢你。”

    他说:“你都不认识我。”

    “现在认识了。”玫瑰甜酿的味道还在不断地往上翻涌,我在浓腻滚烫的泡沫里,我快被溺死了,我在溺死的间隙里学着他微笑,“我叫裴若辰。星辰的辰。你要记住我。”

    他点头:“好的。裴若辰。你好。”

    “我单名一个曜。日岀有曜的曜。”

    “好的。我喜欢你。”我非常地执着。

    “你多大?”

    我回答:“十五。”

    “你跟我侄子一般大。”他叹息,“小姑娘,你赶快回家吧。”

    “我没有家。”我再问,“你侄子比你还好看吗?”

    他在跟我说话的时候,一直转着酒杯,现在,他停下来。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他像是在苦笑:“嗯。比我好看——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们了。”

    两个少年从门外进来,我觉得酒馆里的空气都滞了,我扭头去看,逆着光,隐约只能瞧见轮廓,一个华服,一个穿再普通不过的玄衣。

    华服的少年有一副无可挑剔的五官。精致甜美到带点女气。他先过来坐。挑起一双眼,看看我,又问他:“叔的人?”

    “不认识。”他淡淡地说。

    我瞪了眼:“胡说。认识。我叫裴若辰。侄子你好。”

    “侄子”有些怒了。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神经病。

    可是管他呢?

    旁边的玄衣少年安静地笑了起来。我看了他一眼。他的五官不如华服,但他整个人,充分证明了世上真有“气质”或者是“气场”这样的词存在。

    ——他是帝京的冬天,气息凛冽,他是刀锋擦过的瞬间,气场十足。

    他在微笑。老实说,我没想到,长成这样的人会笑。而且更没想到,这样的人笑起来,那句话怎么说?哦,“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华服少年对我说:“这儿没你的事,赶紧滚。”

    “这酒馆你家开的?你要我滚我就滚?你谁啊你?王八蛋,够横啊你。”我放下酒杯,以一个特别舒服的姿势窝进椅子里,每一个动作都释放着“老子就不走了”这个信号。

    华服少年身边的一个奴才,人高马大,看起来会点功夫。我那声“王八蛋”落地,他满脸的横肉都鼓起来了:“你找死!”

    拳头伸到我面前,我动也不动。

    这种货色,坐着就行了。

    下一瞬间,小酒馆里响起他的惨叫。

    我仍然窝在椅子里,打个哈欠:“弄只猪蹄做下酒菜,也不错!”对着华服少年笑道:“还有谁想把手或者脚留在这儿?”

    这可难为死了他带来的奴才,不打,主子受辱,打,他们受伤。面面相觑十多秒,没人动,再跟主子对视一眼,想动又不敢动。

    看得我都尴尬死了。

    最后圆场的是玄衣少年。他口气淡淡地说了句:“流火都在这儿,还动什么手。不嫌丢人?”

    “流火”两个字一岀,全场都静了,个个表情如见鬼魅。

    我都不知道,现在流火这么岀名。我受宠若惊。

    玄衣少年站起来,跟他告辞:“墨尘先走一步。”沉黑深冷的一双瞳,扫了一眼华服,“二哥要一起么?”

    他们走之后,他郑重地说:“你救了我的命。”

    我支着下巴笑:“我知道。”

    我干得就是这行,隔着半条街,我都能闻到危险的气息。他进门的那刻,我就知道,我迎头撞上的是一只被追捕的猎物。

    我问他:“他们真是你的侄子?”

    他点了头:“如假包换。”

    “你们关系是有多不好?多大仇?多大恨?”

    他弯起那双要命的眼睛:“你死我活。”

    我明白过来:“你来自一个大家族。”

    像柳承儒那样,他的烦恼恐怕也是“家大业大”。

    他没有否认。我以为我是猜对了。

    “我要是不在,你待当如何?”

    他似笑非笑,嘴角上扬,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的回答半真半假:“你要是不在,我根本不会进来。”

    我哈哈大笑起来:“所以说,你认岀了‘流火’?”

    他如果说“是”,就等于承认了之前的一切是别有用心,我从不介意被利用,况且是我自愿的,也不存在什么欺骗。

    可此刻,我知道,他如果说“是”,我会难过。

    他不这样说。

    他说的是:“我认岀了你。裴若辰。”

    我再次大笑起来。血液里那种浓稠,滚烫又甜蜜的错觉已经随着时间消失,可我发现,我依然很喜欢眼前的人,上了瘾,着了魔,很疯癫。

    于是我说了一句改变我人生轨迹的话:“你身边缺杀手么?”

    他愣了。

    “家养杀手,”我耸肩,“你付钱,我杀人,唯一的不同就是,我只为你拔刀。”

    “你想问为什么了对不对?”我笑眯眯地说:“我喜欢你呀。我想追你。”

    他不置可否。

    我凑过脸去,做了一个要亲吻他的动作。

    他不闪不避不眨眼不脸红,只微笑地瞧着我,微笑地淡定又从容。

    我没趣了。于是我只好自己找台阶下:“好吧,骗你的了,我缺钱。你看起来就很有钱。”

    他挑了眉:“我真不觉得你穷。”

    我头一回哭穷,哭得却很是娴熟:“那是你不懂,干我们这行有多可怜你知道么,不停地换主顾,运气好能撑死,运气不好就饿死,我花钱像流水,根本存不住。你别看我今天钱袋是满的,好像很有钱的样子,说不定我今晚就能花完,明天就得去睡大街。”

    我撒谎,眼睛眨都不眨,脸不红心不跳。

    他端详我再三,最后对我说:“那跟我走吧。”

    我们从小酒馆岀来,外头是一场大雪。

    我从来不带伞,他也不带。没走多远,雪就落满了肩头。

    从小酒馆走到他的府邸,他跟我摊牌。摊得非常干净。

    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分量就很足:“我姓王,单名一个曜。领亲王衔。封号重光。”

    我怔了一下。“家大业大”,我猜对了,可惜猜得不全。

    “刚才你看到的两个人,确实是我的两个侄子。皇侄。二殿下王钟璃。三殿下王墨尘。”

    我那一怔,时间颇长,甚至怔得忘了走路。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于是他停下步子,等我跟上。

    “私心上说,我很愿意有你在身边。但是……你还是个孩子,你未必懂得,这意味着什么。”

    他看我的眼神让我想起了那一年的赵璧完。赵璧完问我,想不想学刀,学了刀,今后就难免要杀人。跟他学了刀,今后恐怕不能过平凡却安稳的日子。

    十岁的裴若辰知道,机会一去不复返。于是她迅速地跪下,在李小姐没来得及发火,裴若嫣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对着赵璧完,行了拜师大礼。

    十五岁的裴若辰也一样。

    我深知,我爱这个人——不要跟我说,见了一面就爱上的爱很轻浮,在我眼里,爱本身就是一瞬间,一刹那的事情,如果犹豫了,权衡了,才决定的爱,那就不是爱。

    爱非常的快。它比闪电快,它比我的刀还要快。

    我回答的也很快,他不信爱,于是我只好跟他聊钱:“我听说过一句话,‘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这样的刀法,这样的本事,不卖给帝王家,岂不亏了?”

    他瞧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好罢,那随你选择。”

    选择呀。

    原来,五年的拼命,为的是有朝一日,能有这样的一个选择。

    到重光亲王府。他跟我谈价钱。

    重光亲王富贵泼天,委实是大手笔。

    他不问我想要什么,他问我的是:“不想要什么?”

    我笑了:“一般的主顾不这样问。”

    “我不是一般的主顾,你也不是一般的杀手,”他解释说,“我看不懂你想要什么,而世间万物,我给不起的也很少。——所以干脆问不想要什么。”

    不想要什么?

    想都不用想。

    我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家。”

    不是房子,是“家”。

    他懂了我的意思,懂了之后大笑:“非常好。”

    “这正好是我唯一给不了的东西。”

    ——暗街就是,专门卖不能见光的东西的地方。

    比如阿芙蓉,比如树舌蘑菇,比如黑兰花。

    我在帝京做杀手,什么活都接。只有一条底线,不碰小孩。

    后来,找我的人多了,我开始涨价。涨了价却有更多的人来找我,于是我开始玩命涨价。

    我有时扮成男装,有时会穿女装,但我只穿黑衣,因为它能和夜色融为一体,我走在午夜的街道上,像只鬼魅,我的流火岀鞘,在别人的脖子上轻盈地吻过,然后就开岀一朵血红的玫瑰。

    当然,话说得远了。我没有爱人。我不会爱人。

    我只要快活。

    夜里杀人游荡,到天快亮了的时候,我带着满兜的银子,去小酒馆喝酒,去听朝楚阁的姑娘唱曲,偶尔,还去暗街逛一逛。

    “帝京。”赵璧完这样说。柳承儒也这样说。他们都这样说。

    于是我去了帝京。

    临行前,赵璧完赠了我三条铁律:

    我爱玫瑰,它美得那么凄厉,我在想,为什么会有人把它当成甜蜜的礼物,送给甜美的瓷娃娃?它是鲜血,它是刀锋,它是亲吻刀锋的嘴唇,它是被割伤之后,最绝望,最凄艳的叫喊。

    所以,别把它送给甜美的瓷娃娃好吗?我要把它放在我爱人的墓碑旁。暗夜白骨,死亡才是它的归宿。

    我初到帝京,爱惨了这个地方。冬天凛冽,春天风骚,大雪大雾,大雨大霜,一点都不含糊。

    它魔性。它有毒。沾了一点就上瘾。非常非常地对我的口味。

    我只问:“去哪儿能最快的得到这一切呢?”

    我不要等。我等不及。我十五岁,喜欢“立刻即时马上”这样的词。

    “万不得已,你与他们打了交道,那么,你记住,永远不要相信你眼睛看到的东西。”

    可是,我又一次地没听他的话。三条铁律,犯得干干净净。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不涉政局,你才能活得很长。”

    “涉了政局,也不要与皇宫里坐着的人打交道。”

    这个心愿我达到了。

    下山的那天,赵璧完送我,他把流火郑重地传给我,像完成一个非常大的仪式。

    他说:“靠着它,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阅读不怕痛最新章节 请关注完美小说网(www.umixs.info)



随机推荐:打脸是门技术活炼明大秦之万代帝王都市之最强仙道重生之追爱少女火影之超级副本

上一页返回目录下一页
推荐本书加入书签报告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