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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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在河边的雪原上,我先见到的,却是木兰居次。

    “你就是从乌孙来的冯夫人?你和李将军一样是汉人?”

    她眨着漆黑的大眼睛,翕动着两片娇艳的红唇。她满头珠玉、一身流光闪耀的雪豹皮大氅,翻身下马时却极其灵巧。桃儿说木兰居次是单于庭最受宠也最坏脾气的公主,可现在这位公主向我提问时,是微笑着的,酒窝生动。

    “冯夫人,你能否替我和李将军说说,请他也教我射箭。他似乎,听不懂我的匈奴语。”她的口气竟然有些谦和,甚至可以说,略带羞涩。

    我太熟悉这种神情。莎娅谈起魏喜、桃儿谈起常惠,还有与翁归相处时的解忧公主,以及,乌孙右大将库尔班查。无论男女,那种小心地试图触碰着什么的神情,都会出卖他们的内心。

    我被这种神情刺痛了。

    “匈奴难道没有射雕手教你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此情此境,我并不想触怒任何匈奴人,尤其是一位居次。

    但木兰已经无暇琢磨我那句话,她的目光越过了我的肩头。

    李陵和安归,正骑着马往鄂尔浑河走来。

    北海分别时,苏武请我向安归传递另一位楼兰王子的消息。那是关于安归的弟弟,尉屠耆。

    元封三年,大汉浞野侯赵破奴大败楼兰与车师后,楼兰王便与车师王一样,在汉匈拉锯间艰难地周旋。安归成为匈奴质子的第三年,楼兰又将小王子尉屠耆送往长安,成为大汉的质子。

    “令弟尉屠耆托苏使转告你,他在长安的质馆……过得很好,陛下和光禄大夫都很喜欢他。”

    这是个令人尴尬的话题。我能感到安归听到“过得很好”这个评价时,嘴角边一闪而过的冷笑。

    但他瞬间恢复了彬彬有礼的姿态,向我道谢,又恭敬地询问:“冯夫人,听说您陪伴大汉公主前往乌孙时,曾经过楼兰,想必也见到了我的父王与母亲?”

    “楼兰王与王后,亲自关照了我们和亲使团,他们的面貌,若用我们汉人的话来讲,春秋正盛。”

    “我的母亲还那么年轻,她就没有再为楼兰诞下小王子?”

    “我并没有看到。”

    安归讪讪地一笑,不再说话。

    有了与安归的对话的掩护,我能偷偷地观察李陵。他正在查看马的牙齿与前蹄。然后,他取下一张弓,对着阳光,摩挲着,那样子很像苏武,一个喜爱武器的汉家男子的自然流露。但他主要依靠左手来完成这些动作,他箭伤累累的右臂,无法自如地抬举或弯曲。

    不过他的脸色不再苍白如雪,目光也恢复了温度。

    “冯夫人,这是你的匕首,那日我来归还,桃儿说你已随於靬王去了北海。”

    李陵将库尔班查的匕首递给我。他曾差一点用它割开自己的咽喉。

    木兰居次凑上来,伸手夺过匕首,歪着脑袋仔细打量。

    “冯夫人,乌兰夫人这次回匈奴,腰间也有这样一把匕首,是乌孙王给她的。你的这把,又是乌孙哪位王侯的信物呢?”

    “木兰居次,这不是信物,如果你喜欢,就拿去罢。”

    木兰娇俏地一抿嘴,将匕首塞回我手上。她黑亮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转,活泼多情的目光扫过我们几人,忽然盯着李陵,朗声道:“我才不要这个匕首,我要李将军的弓!”

    我和安归大吃一惊,我们不曾想到,匈奴公主竟这样大胆地就表露了自己的心迹。而李陵,他还听不明白匈奴语,茫然地面对着木兰热辣辣的注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赤如意,像一团炭火,驮着桃儿飞驰而来。

    “冯阿姊,南宫阏氏帐下的女奴来报,阏氏要见你!”

    从北海回到单于庭时,桃儿告诉我,楼兰质子安归已经跟着李陵学了半个月的骑射。

    我暗暗欣喜。这样说来,我去找安归时,也可以见到李陵了。

    “王子公主,生在匈奴,与生在楼兰,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一点,你不会懂。”安归对木兰说,苦涩中混合着一丝讥诮。

    冬季的月亮又大又圆,仿佛这个世界唯一光明的物体。安归为自己的马搭上厚厚的羊毡,牵着它在鄂尔浑河畔散步。

    如果不是成为质子来到匈奴,安归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与这广大的山川对话,与这轮迥异于楼兰月的漠北明月对话。这种孤寂而冰冷的感觉,使安归略略宽慰了一些。他知道,云珠居次在丁零王的封地上,也正被更为撕心裂肺的寒冷包裹着。

    他看到这个汉人用左手拿着树枝,在雪地上写字。

    安归走过去,观赏着那些木棱似的汉字。他努力回忆着他的母语,法卢文,与汉字的刚直全然不同,绕来绕去,像楼兰舞娘的腰肢。

    “匈奴人没有文字,而我们,都有文字。”安归用匈奴语对李陵说。

    当时的左大都尉且鞮侯奉命抚养安归。

    且鞮侯的长子狐鹿姑,比安归大几岁。狐鹿姑有些像他的叔父於靬王,打仗时豁出性命,收起弓后却温言善语。

    少年狐鹿姑为小王子安归牵来一匹马驹。那是狐鹿姑的两个妹妹,云珠居次和木兰居次,眼热了许久的小马。云珠居次没说什么,但木兰居次不依不饶。她厮打着兄长狐鹿姑,一头撞在他已经颇为结实的胸膛上。小安归惊恐地看着这个匈奴女孩,他觉得不可思议,他在故国楼兰生活的十年里,没有见过哪个楼兰女人能凶猛得像头野驴。

    在意念中陪着她一起吃苦,他对自己的厌恶似乎就没那么深重了。

    然后,某天,他发现,在这冰河之畔,自己多了一个同伴,一个汉人,一个匈奴人口中的降将。

    “你应该找卫律决斗,或者陪云珠一起去死。”木兰气得一脚踹倒了安归。

    安归趴在地上哭起来。他知道,作为男人,他这种反应简直太令匈奴人鄙夷了,但他无法控制自己。他的心里反复涌动着且鞮侯继位大单于后的那句话:“安归,等你父亲死了,我会送你回楼兰,让你做楼兰的国王。”

    八年了,他们看着这个异国的王子,从孩童成长为青年。他们记得安归初来时裹着白袍的瘦弱身影,以及他小鹿般的眼神,主要是惶恐,当然也蒙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好奇。

    匈奴在西域的最高长官,僮仆都尉,将安归扔在单于庭,就走了,甚至忘记向大单于领赏。也许在他看来,楼兰这样一直处于他的奴役之下的“僮仆”小国,送来自己的王子做人质,求得匈奴人的信任,这件事就像狩猎时打了只野兔一样寻常,压根就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丁零王卫律要带走云珠时,木兰跑来找安归。

    “安归,你这个懦夫,我姐姐一直喜欢你,你也喜欢她!”已成妙龄少女的木兰,是匈奴王庭最美丽的居次,但发起脾气还是像头野驴。

    “大单于赐婚,我一个质子能改变什么?”

    木兰撒泼打滚的时候,云珠走过来,将马缰放在安归手里。木兰的眼睛是两团火焰,而云珠的眼睛则是清泉,像罗布淖尔荒原上偶尔出现的救命的水源。安归想起自己的母亲。他如一头小牲口那样被僮仆都尉带走时,母亲站在楼兰城头望着他,泪水从泉眼中流下来。安归觉得浑身发冷,不由向云珠靠近了一些。

    安归和那匹小马一起在鄂尔浑河边渐渐长大。他曾经的关于楼兰宫廷的记忆,如那些无力的鹅卵石一般,被鄂尔浑河冲走了。起初,楼兰的孔雀河还固执地占据着他的梦境,梦中的河面上,浮现出彩绘的陶罐、精致的雕花木窗和密密麻麻的法卢文字。再后来,无论沉睡还是清醒,安归的眼前只有群山与草原,以及云珠的笑颜。

    第四十章 质子

    楼兰国王子安归,出现在鄂尔浑河边。

    单于庭的匈奴人对他已经非常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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