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打开了纸盒，取出一块桂花糕，递给常梗。“听说久病的人得吃些甜的东西对身体和心情都是有好处的”。
常梗推开春桃的手，悠悠道：“我是不爱桂花糕的”，然后在停顿片刻后，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柳年道：“你是知道的”。
时间静了下来，柳年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一闪而过，但常梗看的极其真切。柳年想要以一种局外人的姿态存在是不可能的。他与常梗间没有山盟海誓，连牵手都没有，更不可能会在打着灯光的午夜里亲吻她的脸颊。于是，分开，便和在一起时一样的理所应当了。
柳年觉得，现在这种时候站在常梗面前是不合时宜的。他看着她合上的眼，眼皮跳动的如同窗户漏进了风吹动的烛火。她假装不介意的模样深深刺痛着他。这是无言的责怪。
常梗靠在床头，像是抽干了血液的尸体，直挺挺的埋在被人遗弃的角落。这样的她是苍白的，生命的笔画挤在一起摩擦着，直到消失在空气里。
常梗真想果断的了结了自己。她的意识在有意无意的追逐着，仿佛牵引风筝的那根线，风稍一用力，她就没了。她不愿唉声叹气的过活，心终是悲的，即便把所有放不下的担子都推托给了古词，她这个人也还是换不过来的。生就是这样，黑的是白色，红的是白色，蓝的也是白色，气性定了的，改的过来吗。
春桃果真是个热心的人，她很自然的坐到床边，拉过常梗的手，姐妹情深的说：“早就让柳年带我来看看你，可他总推说忙，没时间。今天总算赶着时候了”。
常梗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任春桃怎么说，她也没有搭理。
柳年坐在一边，不答话，反倒是春桃跟个春节的炮仗似的，噼里啪啦讲个不停，又像说着什么好玩儿的事，说着说着就笑了。常梗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她只觉得脑袋发胀，疼得慌。春桃的笑容仿佛长着牙齿，狠狠地咬在了常梗的肺脏里，血流不止。
柳年深深地知道，‘女朋友’和‘未婚妻’是不同的，具体不同在哪里，他也不太清楚。他不爱常梗，要说没有感情是假的，可感情并不等于爱。他所向往的爱，是被歌颂的诗歌，是超越天涯海角的蓝天碧海。
他从常梗的身上是找不到的，虽然直到现在，他从春桃的身上依旧找不到爱，可面对而立之年的现实，他觉悟了。他所谓的爱，只能在诗里出现。爱情和婚姻是不相干的，所以他不能为了不相干的事情而忘了安身立命。这，便是人性的悲哀。
常梗还是感觉有些异样的，有着几年感情寄托的男人是和别人不同的。那个被削得干净利落的苹果，在柳年伸过来的手掌里，猝然变成了一颗离别的□□，擦掉了往日的痕迹，挥走了曾经的平淡与不舍。
常梗不作反应。柳年尴尬的缩回了手，放到嘴边，轻轻留下一个齿印。
母亲原以为常梗会哭的，可谁知道她的眼泪不是喝水就能补回来的。生病的人会变得很懒，懒得动弹，也懒得流泪。
柳年再次来看她的时候已是朋友的身份。不是一个人。他带着女朋友冷不防的站在常梗面前，脸上没有她以为的得意，有些忧愁，有些淡漠，有些无话可说。春桃却不一样，常梗尽力的抬高了眼皮，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遍。春桃长着一双杏眼，颇有神，却没她的眼睛大。两叶细长的柳眉，抹着深色口红的嘴，裹了件红黑方格子绒线衫。常梗在心里与春桃做着对比，当看到春桃手上戴的翠绿玉镯和烫得纹丝不动的发式的时候，她的心微微泛着酸，而后习惯性地转过头去。
还未说话，春桃就又开口了。指着柳年道：“把东西提过来罢”，又看了看常梗嘟嚷道，“坐那么远做什么，不像探病，倒是个做客的，我都不稀罕说他”。
常梗只觉有些难堪，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用一种不置可否的语气刁难着自己的未婚夫，不，是以前的未婚夫，这是极具侮辱的事情。可春桃能说的如此自然，一点同情之心都没有。
柳年的脸上有些不好看，也没作何反应，只把桌上的一个纸盒提到床前递给了春桃，再把手里刚削好的苹果递到常梗面前，用一种极其清淡的，毫无杂质的语调说：“吃个苹果吗？”
两年的时光里，常梗还是爱上了柳年。她不想问他什么，验证了一些已经发生的事情只会伤的更重。她的爱在亲手埋掉古词的时候就复苏了，用舍弃的方式换回了另一个灵魂，可这个灵魂就在此刻，用沉默来宣泄她的心头之恨。
她以一种女主人的姿态，把原有的自卑藏在了深陷的眼窝里，她自认春桃是没那个资格被柳年看上的。她所爱着的人，只有风华绝代才配得上。可春桃逊色了些，除了那身被柳年喜爱着的行头。常梗想，她是比春桃好得多的。
（七）
后来，常梗隐隐绰绰知道柳年另有了人。父母在病床前说的。母亲说：“听说他现在的女朋友□□桃”，然后噜了噜嘴，“也不知是不是春天生的，怎么就取了这样的名字”，又看着她道，“家世还是不错的，是个教书的。这年头，一个女人能在那么帮学生面前讲课，也是件不容易的事”。然后母亲还说了些什么，常梗一句都没听进去，她不怨什么，就是心里有点堵，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病了两年多，仅剩的青春瓦片都被现实的馋虫嚼碎在时光里。知道柳年又找了个女朋友，她应是高兴的，总是不希望就这么被等着，真到了没人等的时候，心还是会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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