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江南(14) 吴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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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恂想复官,问题不大,但不会那么快,要慢慢等。”老儒轻轻摇摇头,缓缓说道,“侯恂是四年前被罢的官。表面上看起来是受薛国观和温体仁之陷害,实乃出自圣意。从‘糜饷误国’这个罪名上就可以看出来。薛、温二人为侯恂罗织的这个罪名,一般人都看得出来是站不住的,怎么能够说服皇上?再说了,即便此罪成立,将侯恂免职足矣,不该入狱。皇上将其打入狱中,不判不刑,好生养着,出入自由,回老家探亲也基本上是自便。原因何在?”

    吴昌时素来叹服恩师的超越智慧,此时不禁深深地折服,便静静地等待恩师解说下文。

    老儒接着说道:“皇上这么做,就是要压服侯恂。皇上所忧虑的主要有两件事。其一,侯恂在东林党健在的领袖之中,官位最高,号召力最强。将他关起来,就是警告他不要再去扛东林党的大旗。其二,侯恂的得意弟子左良玉,手握重兵三十万,是剿灭李、张二贼的主力军,皇上害怕他们坐大。待剿灭李、张二贼之后,皇上就会夺了左的兵权,同时起用侯恂。到那时,他自然会官复原位,甚至当上首辅都有可能。”

    吴昌时极为佩服恩师的分析,自信的锋芒迅即收起,重新恢复谦卑的姿态,“北边二位的情况大抵如此。南边这二位该如何接谈,学生想听恩师的指教。”

    日已半午,强烈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窗纸照进屋里,将老儒那保养极好的皮肤照得明亮。他双眼放射出睿智的光芒,用低沉的嗓音说道:“目下的形势不再像过去那么简单。国内,贼势已经坐大,西北、西南基本已是贼人的天下。关外,锦州城年前失陷,青水军已进抵山海关下。朝野人心浮动,各寻出路。哪里还是什么两党两派之局面?!”

    吴昌时赶忙站起,躬身施礼,“学生才疏学浅,信口开河。请恩师指教。”

    老儒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吴昌时坐下后,老儒继续说道:

    “冯铨已经算不上是什么阉党余孽了。他丢官就丢在阉党崔呈秀之手。他是因为捞得太多,几乎遭到了所有人的嫉恨。他现在什么党都不是,就是想官复原职继续捞钱。

    “侯恂早就不想跟东林党来往了,他看出东林党和复社那帮人成不了什么气候。只是他那不成器的儿子侯朝宗成天在复社里厮混,被张溥捧到了‘复社八子’的首位,想假借侯家在北方的势力。侯恂早就看穿了张溥的目的,自然不愿意做第二个钱牧斋。侯恂倒是真地一心在培植左良玉的势力。这一点,皇上没有看错。侯恂想复官,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势力,以便入阁拜相。不过,侯恂的忠心倒可以确定,因此可视他为‘帝党’。

    “公西铖什么党都不是,自成一党。如果说冯铨复官是为了自己捞钱,侯恂复官是为了入阁拜相。那么,公西铖复官究竟想干什么,连我都看不透。公西铖整合各路人马的能力无人能敌,留都的文武大吏几乎都是公西府的座上宾,包括阉党的马冲然、东林党的钱牧斋、帝党的史宪之,等等。不过,帮公西铖复官,难度最大……”

    吴昌时有些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公西铖始终没有搞定复社,复社一直将他视作头号敌人,前年还到处张贴《留都防乱公揭》,将其驱逐到祖堂山里去了。我们若是帮他复官,就会得罪三千名复社士子,树敌过多。”老儒手捻长须,笑一笑说道,“不过,此人你可以接谈,他的银子也是堆积如山,且出手大方。”

    吴昌时不禁笑了起来。他又问道:“那张溥又怎样?”

    “最令我不放心的是张溥。你若是和他接谈,可要慎之又慎。此人心大胆也大,自视甚高,极具组织、煽动能力。我之所以正月初八就离开宜兴,就是因为初六张溥、张采带着复社一帮子人上门拜年。他们执师生之礼,大力吹捧、鼓动我出山,许是也听到了大内的消息。想让我变成第二个钱牧斋,帮他们打旗,供他们驱使。”老儒面带不屑,轻蔑地说道,“我当时也给二张和复社诸子戴了不少高帽,但对出山一事未置可否。”

    吴昌时忧虑地说道:“那剩下二十五万两银子的缺口该怎么办哩?”

    “能为则为,不能为则止。你自己看着办吧。为师刚才已经说过,我是不情愿出山的。”老儒端起茶水,慢悠悠地说道,“这四人之中,冯铨、侯恂和公西铖的银子都可以使得,唯独这张溥的银子要谨慎。”

    吴昌时盯着老儒说道:“请恩师明示。”

    老儒说道:“冯铨的赃款太过庞大,名声不好,若是办不成事,银子花出去也就花出去了,他绝不敢声张。侯恂生性平和,与人为善,若是办不成事,他也不会翻脸,而是会耐心等待。公西铖遭到三千名复社士子的围剿,绝不敢再次树敌,而是能结交一个朋友是一个。加之他富可敌国,城府极深。若是办不成事,他不仅不会索要,甚至可能会做个顺水人情,情愿赠送。”

    对上述分析,吴昌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检帝在铲除阉党以后,之所以又重新起用太监来监政、监军,而且不再为东林党平反,就是因为复社过于张扬跋扈。检帝怕他们单方坐大。张溥和复社自以为是正义的化身,到处张扬,四面树敌,无所顾忌。使用他们的银子,如果办不成事,结局可想而知。另外一方面,过去几十年来,东林党被罢官的人太多,如果张溥狮子大开口,我哪里能够办得到?!”老儒看着吴昌时,正色道,“据我所知,张溥本人并没有多少钱。他一定会在复社内部公开集资。一旦扩散出去,后果难以预料。”

    吴昌时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我先跟公西铖接谈,看看银子的缺口再说。”

    “冯铨若想复官,难度极大。他被罢官前任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加太子太保衔。这个位置相当于首辅,皇上断然不会同意,此其一。其二,对于谄事魏忠贤的次等阉党党徒,皇上钦定了一百二十九人‘徒三年,输赎为民’,冯铨罪列第二。”老儒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冯铨为官时收受的银子多达百万,倒是花不完。”

    “正月十八那天我到了归德府。”吴昌时看了一眼老儒,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年前,侯恂的父亲侯执蒲病重,皇上特赦他出狱,回老家过年。见我到来,他非常高兴,也是主动提出献银复官。愿出五万两。”

    “人好谈,封官许愿便是。但关键是这个……”老儒捉起右手五指,作银宝状,在桌子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吴昌时微微一笑,身子往后一仰,脸上现出自负的神色,“这个学生也想到了。因此,官位和奉献要一起谈。”

    “这可不是小数目呀!”老儒叹口气。

    “学生有没有上进都在其次。我就是看不惯温体仁、薛国观这样的庸才当政,为恩师鸣不平。”吴昌时面带不忿,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这四十万两银子的确不是小钱。不过,既然有那么多人想上进,这点钱就会有人愿意出。”

    老儒关切地问道:“北边的二位谈得如何?”

    “正月初二那天,我去冯府拜年。冯铨见我到来,惊喜异常,当即称病不再接待其他来客,拉着我的手进入内室跟我详谈,问我是否‘回南方’。其实就是问我是否到宜兴给您拜年。原来他也从近侍太监那里听说皇上有意起用恩师。”吴昌时说道,“他被罢官十四年来,一直图谋恢复官位,先后在温体仁、薛国观、內监那里花费不止二十万两,均未成功。他说愿意出十万两,助恩师复相。”

    老儒扶起青年,一同坐下,“昌时,这么远赶过来,一路辛苦了。”

    “学生正月十六离京,十八到了归德府。原本想二十到达留都,没曾想淮北一带下了大雪,只好在侯府逗留两日。”吴昌时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恩师是何时来留都的?”

    “年前与你信中约定正月十八后在南京相见。原准备十六来,但正月初八我就来了。”老儒回道。

    “学生粗略估算了一下,六部、督查院、大理寺、政通司,这九卿衙门需要打点二十万两,近侍太监需要打点十万两。另外还需要十万两,以备不时之需,由恩师自由裁度。合计需银四十万两。”

    老儒听到后面那十万两银子,兴致立马高涨起来,“昌时,你在礼部历练这六年,才干可是今非昔比呀。还呆在主事那个位置上,着实委屈你了。”

    老儒点点头,看着吴昌时,鼓励他说下去。

    吴昌时侧一侧身子,侃侃而谈:“所谓社群林立、党派纷争,不过还是那么两派。检帝二年以前是阉党和东林党,此后是阉党余孽和复社。摆平这两家的利益,自然也就摆平了朝野诸公。这两派的大佬主要集中在北南二都。阉党,北以冯铨为首,南以公西铖为首。东林党和复社,北以侯恂为首,南以张溥为首。至于那钱牧斋,虽然是东林党唯一健在的第一代领袖,但年已六旬,罢官十年,在朝中素无根基,不足为虑。复社也不过是借用他的虚名,需要时拉出来作东林的旗帜摇一摇而已。因此,搞定上述四人,事情必成。”

    一位年约三十的青年,身穿厚厚的皮袍,头戴江南不常见到的皮帽,骑着马急匆匆地走进这所宅院。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儒将他让进厅堂。

    青年跪地行礼,“恩师在上,学生给您拜个晚年。”

    “恩师过谦了。您明年恰到‘知天命’时节,已入悟境,经验臻熟,朝野内外无人可以比肩。您二十岁中状元,三十七岁任首辅,是日月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若不是那薛国观、温体仁从中作梗,哪里会有十年前换相之变故。”吴昌时面带崇敬之色,“两年前温体仁被罢官,内阁首辅之位一直空缺。皇上自个儿统领六部,累得苦不堪言,政务反倒越来越糟,诸事不顺。据近侍太监讲,皇上几次说还是您任首辅的时候政事顺畅,言中颇有悔意。”

    “昌时,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我虽然是师生,却情同父子,我也没有必要跟你兜圈子。这么说吧,即便是皇上有意起用我,我也无心于朝堂之事。罢相十年来,在老家宜兴和留都之间轮流居住,读读书,习习字,看看景,作作画,很是自在。”老儒摇摇头,缓缓说道,“如今社群林立、党派纷争,各家利益难以摆平。首辅之位看起来风光,其实如同坐在火上炙烤,滋味难受。”

    吴昌时笑一笑,颇为自信地说道:“在恩师面前,学生不敢伪作自谦。我倒是也想到了这一层,因此在来留都之前,已提前运作,收获颇多。”

    “那恩师是在留都过的灯节了。”吴昌时说道。

    “在哪儿过节都一样。人老了不太喜欢热闹。”老儒淡然一笑,“自正月初一开始,各路客人就络绎不绝,每日里接待不下十几拨。其中不少都是来‘劝进’的,我不胜其扰,初八就来南京躲起了清闲,连城都没有进。其实,我这个岁数也做不了什么事了。”

    日月国检帝十四年。

    一月,南京莫愁湖。

    寒风吹过冰封的湖面,残荷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无数只衰败的风铃在摇晃。灯节已经过去七日,城内还沉浸在一片节日的喜庆之中,但城西的莫愁湖却显得寂寥、冷清。穿过萧瑟的垂柳林,可见湖的西岸有一处僻静的宅院,坐北朝南,临湖而建。朝阳从西边高大的城墙上升起,在宽阔的湖面上洒下一道道霞光,为冬日的宅院送来些许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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