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不可轻视他在复社中的影响力。”
“是，师傅。”吴昌时说道，“先用他的银子办成事儿，日后再想办法对付他。”
老儒轻轻点点头，转而问道：此次一共筹了多少银子？”
“一共是四十五万两，分别是冯铨的十万两、侯恂的五万两、公西铖的十万两、张溥的二十万两。或许以后还有人愿意……”吴昌时没有再往下说。
老儒满意地点点头，“昌时，这么大的事情，你从北京到南京，走一趟就办成了，可谓奇才呀！为师日后绝不会亏待你。”
“多谢恩师的厚爱！”吴昌时起身致谢。
“你准备怎么使用？”老儒紧紧地盯着吴昌时。
“银子比原计划多出了五万两。我让张溥往北京汇出十五万两，另外五万送到恩师的老家宜兴。恩师贵为首辅，老家的宅院实在是过于简陋……”
“不必了昌时。”老儒急忙摆摆手，“四十五万两之中，三十五万两都由你自己支配。事情重大，三十万两未必够用。我就只认公西铖捐赠的这十万两。事情若是办不成，我也不会用他的钱，将原数退还。”
吴昌时告辞回京。走到莫愁湖的拐角处，他轻声骂了一句：“老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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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南京栖霞山。
“以智老弟，赴京上任整整一年，感觉如何？”杨文聪问道。
“为永王讲读，每日也就一两个时辰，很是清闲。”方以智答道，“闲暇时我就去钦天监找朋友聊天。那里有一位来自西洋神圣罗马帝国的天象师，叫汤若望。我们经常在一起谈论通雅、天文、物理，很是增长见识。”
“那永王怎样？”
“永王今年十一岁，安静、聪慧，讲一遍就懂，学业上长进很快。”
“皇上也经常去看自己的孩子读书么？”杨文聪有些好奇。
“皇上哪里有那个空闲。倒是田贵妃每月都会来看望一两次。”
“哦？一个女人家竟然关心读书的事儿？”
“跟普通人家的母亲一样，谁不关心自己的孩子哩。更何况皇子们的学业和前程原本就存在着激烈的竞争。”
“贵妃娘娘一定是个才貌双全的人物吧。”杨文聪笑着问道，“以智老弟，你给老哥细细说一说这贵妃娘娘的事儿。”
“贵妃娘娘的才学我倒是不太了解，但从她对待我们这些讲读先生的举止言谈来看，一定是一个富有学养、贤淑能干的人。”方以智说道，“皇子们读书，表面上看是比学生，其实也是在比先生。因此我们这些做先生的也有很大的压力。可贵妃娘娘却能够体谅我们，不让我们刻意跟其它宫里的先生比拼。”
“以智老弟真是造化不浅。先是遇到检帝赏识，后有遇到善解人意的娘娘。”
“从不少事情上来看，贵妃娘娘还是一个会过日子的人，跟普通人家的主妇相似，令人感动。”方以智说道。
“她也会过日子？”杨文聪呵呵一笑，“听起来倒是新鲜。”
“从一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得出来。”方以智认真地说道，“跟南都一样，北都的夏日也非常炎热。皇上往来于诸多宫殿之间，常常被晒得浑身是汗。田贵妃就命人在各个宫殿之间的过道上搭起席棚，为皇上遮蔽毒日。我曾经在一段席棚下走过。那席棚极为简易，跟南方的瓜棚相似。没有见过的人，可能都不会相信皇家过日子也要精打细算。”
杨文聪啧啧称奇，转而问道：“那容貌哩？”
“你这样问，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方以智说道，“上个月公西家班在桃叶渡公演《燕子笺》，我也去看了。那玉宛香饰演的华行云令我印象深刻。贵妃娘娘长得可真像她。”
李褓之原本对他们二人谈论的话题没有多少兴趣，一直坐在旁边静静地听。此时听方以智这么说，他忽地坐起，插话道：“那贵妃娘娘今年几何？”
“这我还真不知道。她看起来比玉宛香大个十二三岁。”方以智说道。
李褓之陷入沉思，轻轻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再说话。
“以智老弟，你此次回南京，莫非就是为了帮张溥筹款么？”杨文聪问道。
“那倒不是。我是去绍兴府看望家父。家父三年前戴罪谪戍在绍兴，身体一直不太好。”
李褓之问道：“令尊大人好些了么？”
“最近一年好多了。”方以智高兴地说道，“去年在得月楼聚会之后，陈子龙就任绍兴府司理兼诸暨县知县，对家父照顾有加，各方面条件都已经改善。我此次回京，准备找机会面奏圣上，看能不能放家父回乡。”
“是啊，得月楼聚会仿佛就在昨日，但不觉间一年已逝。”杨文聪叹道，“听说上个月底圣旨已下，周延儒复任首辅，加太子太师，任吏部尚书兼中极殿大学士。”
“我也听说了，只是未见周延儒赴京上任。”方以智淡淡地说道，“希望这对复社和东林是个好消息。”
“那张溥可能要高升了。”杨文聪说道，“为了帮助周延儒复任首辅，听说他组织复社捐了二十万两银子。”
方以智轻轻地摇摇头。
见方以智不以为然，杨文聪又问道：“你捐了么？”
“我捐了一千两。既然身在复社，虽然看法不同，但责力还是要尽的。”方以智喝了一口茶，“作为复社领袖，张溥写信要我捐银，我也只好随从。”
“张溥是周延儒的学生，又捐出这么多银子，难道周延儒不给一点回报？”
“周延儒是张溥中进士时的会试总裁。按老规矩那一科的中榜者都认周为座师。其实，他们之间既无师生之实，也无师生之谊。复社诸子大都认为周是东林党的同路人，认为周若是当上首辅，东林和复社就可以东山再起，我看未必。”方以智摇摇头。
“嗯，你做得对！”老儒欣喜地望着吴昌时，“这个张溥可是一个最难搞定的人。他不仅心思机敏，还行事大胆。若是进入高层，弄不好会拱掉我们。因此我一再提醒你，他的银子很是烫手啊！”
“没事儿，恩师一旦权柄在握，还怕他张溥掀什么大浪么？”
“看来公西铖猜得还挺准，复社果然反对他再起。”老儒抚掌大笑，“那第二个哩？”
“第二个条件是要重用他们复社的人。”
“这个也好办。复社的人有很多，用谁不用谁都是我说了算。”老儒颇有深意地望着吴昌时，“你不也是复社的人么？我第一个重用的就将是你。”
“依学生看，这一百四十人一个都不能用！他们只会高谈阔论，喜欢危言耸听、挑起纷争，以显示自己是多么高明和清廉。”
“张溥自己没有提出什么要求么？”
“作为复社的第一领袖，他自然想升入高位，只是碍于情面，没有当面对我提起。”吴昌时不屑地一笑，“我也就故作不知，有意回避他本人升官的事儿。”
“看来老夫没有估计错。”听到“要价极低”四个字，老儒手捻长须，放下心来。
“公西先生说，他自己复出怕是要遭到复社的反对，会给恩师您找难为，因此提出帮他的好友马冲然官复原职即可。”
“这个要求容易办到。公西先生的确是个睿智之人，花钱还要去体贴别人，倒是为我省了不少心。”老儒高兴地说道。
“多谢恩师栽培。”吴昌时欠欠身，故作谦卑状，“那些爱捣乱的一个也不能用！”
“复社有几千人，并非铁板一块。大部分人还是以自己的前程利益为重。真正反对公西铖和马冲然的不到两百人。在《留都防乱公揭》上签名的不才一百四十个人么？”
“张溥怎么说？”
“张溥答应集资二十万两白银。第一个条件就是不能让公西铖东山再起。”
老儒两眼放光，拿起银票仔细端详了一番，再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放下，“昌时，他开出怎样的价码？”
吴昌时面带兴奋之色，“公西先生真不愧是大手笔，跟他的九部传奇一样。一出手就是十万两，而且要价极低。”
“那恩师能够帮他官复原职么？”
“这个容易。比宣府巡抚还要好的职位多的是。就是安排一个更高的职位也不难。”
吴昌时掩饰不住心头的狂喜，凑过脸对老儒说道：“公西先生这么做，还让我们满足了张溥的一部分要求。”
“马冲然以前做过何等官职？”
“他做过宣化府的巡抚，上任不到一年即被镇守太监告发，差一点被遣戍到边关。这是九年前的事了。”老儒说道，“他跟公西铖都是钧帝四十四年的进士，又一同贬居在南京，因而成了莫逆之交。”
二月初，莫愁湖冰雪消融，清波荡漾。早春的气息扑面而来，驱走了盘桓数月的寒意。
吴昌时摘掉了皮帽，脱下了皮袍，轻装走进西岸的宅院。
他掏出一张崭新的银票，放到老儒的桌前，“恩师，这是公西铖捐赠的十万两，就搁在您这里，由您自由裁度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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