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清楚了?”李园问。
“当然。令尹欲派负刍上战场,负刍能够体会令尹的一片苦心。况且负刍也的确想有所作为,以光大我王族一脉。负刍十分感激令尹,故一离开司马府,就立刻赶来,想聆听令尹的教诲。”
“好!好好!你能这样想,令我十分高兴。派你去,一来是要给楚国的名门望族作个榜样。我们楚国,历朝经年,都是靠着封君世族来支撑的。现在楚国流年不利,多事之秋,这些大姓个个萎靡不振,亟需有人来猛击一掌,振臂一呼。这个时候,你能出面,必会对楚国豪门大姓有引领之效。二来也是想锻练你的本领,增长见识,增加军事谋略。楚国自古以来,王族子弟都要有军事本领,经过战场洗礼。我想你负刍当然不能例外。我老了,以后国家就要靠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了,熊犹将来也要靠你来辅佐。三来你虽为王子,但至今尚没有封号和自己的封地,我希望你能打胜一仗,让国人信服。我就可以借此机会为你争取。”
“负刍感谢令尹的厚爱,回去后即禀报母亲大人。”
“这个当然。”李园摆摆手,“你能理会我的苦心,足见你已长大,马上可以独当一面。你这就抓紧准备,不要太耽搁,抓紧走。走的那天,我设个家宴,与太后、新君一道,宴请德夫人、你和大司马。你看如何?”
负刍心中渐渐又火起,心想,“撵我撵得这么急吗?你以为我会俯首帖耳地听你的话吗?”
他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笑容,说:“回令尹的话,我马上回家,禀报母亲,明天即去大司马府报到,按他的安排确定行止。”
看李园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自己,负刍便拱拱手,说道:“不打扰令尹公务了。”
刚转过身走,就听李园说话了,“你到曲阜祭祀以后,没到其它地方去吗?”
负刍突然站住了,在这刹那间,他没回过头来,“难道李园派人跟踪我了吗?”
于是他回过头来,反问道:“奉母亲之命到曲阜祭祀,已经向太后告假,我祭祀以后,便到四周转转。有何不妥吗?请令尹指教。”
“不,没什么不妥。”李园意味深长地说:“我只是担心这天下不太平,你这忽隐忽现,容易让外人猜疑。另外,你是先王之子,身份威重,一举一动,格外引人关注。以后外出、或者办什么大事,就是禀报了太后,也要知会令尹府。”
“谢谢令尹提醒。我一定会这样做。”
“另外,我还要提醒你一句,”李园郑重地说道。
“什么,请令尹尽管指教。”负刍回答。
“也没什么,天下不太平,到处坑坑洼洼,不要乱走动。闹不好,是要摔跤的。路走错了,那更要摔大跟头的。”
“令尹这是什么意思?”负刍问道。
“没什么,一片好意。我什么意思,你懂的。”李园回答。
负刍没有再接话,行个礼,默默出了令尹府。
看着负刍的背影,李园默默地想:“这个人,是要给他好好吃点苦头。”
想到这,他不由地喊了一声:“来人!”
令尹府的侍卫副将孟昶急忙进来。
李园指指负刍的背影,对孟昶说:“派人,跟着他。回头你告诉陆子期,对负刍的监视,不能断了。”
离开令尹府,负刍坐在摇摇晃晃的车上,开始回忆李园的一举一动。
今天李园讲话,是阴不阴、阳不阳。负刍仔细咂磨,感觉警告的意味甚浓。李园的话是欲明故隐,讳莫如深,但态度和心机是藏不住的!
负刍在想,“今天他为什么对我去鲁国祭祀后的行踪那么关心,问得又那么突然?”
现在不能立即回到五福园去。负刍断定,李园肯定已经派人监视自己。他不由地掀开车帘往外看看,好象有车在后面跟踪。
“回家,快点!”他对驭手吩咐道。
轻车疾行,当车从西大街向北刚刚拐过弯来,他突然让驭手停下来。
“公子这是要干嘛?”驭手不明白。
负刍没有回答,只是向后看着。
果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一拐过弯,猛然见到横在路中间的车。
后车的驭手紧急勒马,但巨大的惯性已经来不及了,骏马倒很机灵,侧跃到一边,但车已经侧翻,撞到负刍的车尾。
就听车里有人疼痛得大叫。
负刍忙跳下车,掀开了车帘,一看,便笑着招呼:“是孟昶将军啊。跑这么急,干什么呢?”
“突遇意外,孟昶不禁结巴起来,“我,我,我,我是出城办件急事,没想到碰到了公子的车,刹不住了。请公子恕罪。”
“出城应该直走北大街啊,怎么往西再往北,多拐这么多路啊?”
“我,我,我,”孟昶眼珠一转,对驭手怒叱道:“都是你打盹,好好的路你不走,让马迷迷糊糊走到这来了,还差点惊了负刍公子。看我回去不抽你二十鞭子!”
正在怒叱驭手,孟昶一扭头,负刍已经上了车,走了。
孟昶对着驭手的屁股就是一脚,又狠狠打了自己脸一下。
已经有十几天没回家了。
一进家门,他忙到母亲的正房去请安。
掀开门帘,看母亲正在审视一件绵云飞凤长袍,于是问道:“母亲大人,孩儿给您请安了。”
德夫人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声“回来啦。”仍然仔细看锦袍上的刺绣。
见负刍有询问的样子,她便说:“下月二十五是太后的寿诞,家里再穷,也不能短了礼。这不,我已经准备了两对玉琮、一枝铁血珊瑚。你看这锦袍,这是我让鲍公定制的,刚刚送来,我想看看做工。太后这个人很挑剔,一针一线不周正,她嘴里不说,心里真会不痛快,觉得你有意对她不尊。这礼不送不行,送了又怕惹事。”
太后又要做寿?负刍感到很意外。这也不是小事,怎么没听人说过?李园要给太后做寿的目的是什么?是敛财?是为国家添喜,渲染国家安定?还是要暗算哪个人?
这让人一时还看不明白。
负刍突然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太后的生日,不也是熊犹登基百日吗?”
“是吗,我还真没想到,你怎么想到这个了?”
负刍没回答,回头问道:“母亲何时进宫?孩儿想随您一齐去。”
“现在就去。我去就是行个礼,你去干什么?不要让太后看见生厌,新王不自在。”
“看母亲说的。我又不是老虎,他们怕什么?我要跟您进宫,有点想法。”负刍回答。
“什么想法?”
“去了再说。”
母亲不知道负刍要干什么,但也没反对他进宫。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待人处世也是宅心仁厚,张驰有度。他要去就去呗。
临行前,负刍向鲍公交待了件事情。
进宫路上,前车行,负刍就看见有一车在后远远相随。
负刍冷冷一笑,自言自语:“该来的,真的来了。”
入宫,给太后送礼的人络绎不绝,等了许久,才获准进了太后宫。
有这么多人进宫送礼当然让人高兴,李嫣的一脸喜色,见了德夫人也没有平静下来。
德夫人忙与负刍按规行礼。
“德夫人请起吧,来坐下说说话吧。未亡人之寿诞,本想平平淡淡过去就算了。哪知宫中的几个姐妹们非要办,连宫中的大臣们也吵吵嚷嚷着要大办,闹不过她们,未亡人也就同意了。唉,这个多事之秋,能为国家添点喜气,让臣民们感觉国家依然安定,做做寿也是应该的。”李嫣说着,抬眼看了看负刍,说:“负刍公子吗?孩子长得真快,看着看着就长成大人了,这么大个。德夫人,你也好生有福气啊!”
“太后客气了。”德夫人答道,“这孩子,穷长个子,还不懂事呢,让做母亲的天天操心。以后还请太后格外抬爱。”
说着,她扬扬手,一行送礼的人进来了。
李嫣看到那枝虬曲弯折、色如滴血的巨大珊瑚,顿时睁大了眼珠。她说:“妹妹何必如此劳心,送此大礼?你只要心里有我,来我这说说话不就行了?德夫人,你太客气了。”
“你我本是一家人,太后之喜,既是国家之喜,也是我们家中之喜。给太后表达点心意,是我应尽之责。只要太后满意,我就高兴了。还有,”德夫人说着又叫人打开了锦袍的包布,把锦袍打开,顿时,一屋之内,金光四射。
“这只飞凤是我让人专门用金钱绣成,诚心恳望太后凤凰于飞,母仪天下。”德夫人说。
李嫣笑了。
今天心情确实不错。
她抬头看看负刍,说:“怎么连水也不喝啊?来来来,喝口水,这里是才送来的新鲜水果,吃一点吧。”
负刍点点头,忙上前施礼,“禀太后,负刍还有一个心愿,想请太后采纳。”
“什么心愿,说吧。”
“太后寿诞之日,即是我王登基百日之时。此乃我楚国双吉。吉上加吉,即为喜字。故负刍以为此一吉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俗话道,百日为新,三月一变。负刍建议太后何不办个双喜庆典,以昭太后之懿范,振新王之声威,内服朝野,外摄敌国。”
李嫣眼睛一亮,“公子不提醒,我还真忘了。好啊,既然国人要给未亡人办寿诞,不妨将新王百日也一块办了。”
“那太后恩定了?”负刍问道。
“嗯,我可以定,但还要与与令尹商量一下。不管怎样,负刍这孩子,脑子真聪明,这个主意不错。哈哈哈哈,吃水果,吃水果。”
送礼已结,话也说到。负刍忙随德夫人退出珅宁宫。
后面排除送礼的人正焦急地等呢。
马车缓缓离开太后宫。
“你建议太后做寿时,把熊犹百日登基庆典也一起办,是什么意思?”德夫人问道。
“没什么意思,一喜不如二喜。”负刍回答。
“不,你肯定有什么想法。何不告诉母亲叱?”
“孩儿确实没什么想法。母亲多心了。这样吧,我不坐你的车了。我还有点事,你先回去。”
说着,负刍下了车,坐在自己车上,跟着母亲的车,驶往景阳宫。不出所料,后面有车遥遥相随。
车从西大街拐弯,向北行驶,再向西穿过长长的西巷,再往北拐不远时,负刍的车减速了。而此时,一辆与负刍的车一模一样的轻车从后面赶上来,并排前行。
负刍拉开车厢的侧帘,弯腰提气,一纵身,跳进了并排行驶、同样拉开侧帘的轻车。负刍一跳上来,这轻车立即掩帘加速,迅速驶入右边的一个小巷。
就在负刍的轻车驶进小巷时,后面相随的车也从东巷拐弯往北,仍然死死盯着德夫人一行。直至看到这两辆车驶进自家的大院。大门关上,这车才扭头回去。
负刍出了东门,加速驶向紫金山中的五福园。
“哈哈哈哈。”李园有点尴尬地大笑,说:“讲得好,让我高兴。来吧,别站着了,坐吧。你我不必拘礼,彼此都是至亲,就少了平时的那一套吧。”李园说着,坐了下来。见负刍仍然恭敬地站着,就没再客气,随口问:“见过大司马啦?”
“是的。”
李园就是要用这寂静的压力来考察负刍的情绪和态度。
而负刍也宁愿忍受这寂静,决不先打招呼。他觉得这也是一种无声的抗拒,暗藏、隐射着自己本应该有的尊严。
李园当然希望负刍能够出声招呼。而且他还可以假装没听见,再尴尬他一下,再来和他敷衍。
“哦,是负刍公子来了?你看我这,事情太多,忙得不可开交。人老了,反应迟钝,没看见你,不要怪我啊。”李园嘿嘿笑着说。
“没有,令尹日理万机,能够接见负刍已经是负刍的莫大荣幸。到了令尹府上,见您操劳不断,负刍岂敢作声。况且负刍也想借此感受令尹孜孜不倦的气息。”
负刍的回答异常平静。让李园能真切地感受到这平静潜藏的威严。
他的手在发抖!
项燕临别的话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大音希声,大智若愚,欲做大事者,必先静其口。”
他握紧了拳头,狠狠拍拍脑袋,“我是怎么啦?复国兴楚,兹事体大,岂能逞一时豪气?与他当面争长斗短,虽有一时口舌之快,易招难测飞来横祸。不值当啊,不值当啊!
但负刍没有作声,一直在直直挺立。
这种尴尬的气氛必须打破了,于是李园张嘴了。
但他不愿发声打招呼,他宁愿寂静地站着。
久久,久久。
负刍觉得真的无法再用安然的面孔来面对这个楚国最大的刺客。
内心的愤恨象一团火在燃烧,如果见到李园,他觉得可能会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怒,要与他一番唇枪舌剑。
李园根本没站起来,明知负刍进来,他连眼都没抬,依然在看各地的简报。他是要冷落负刍,看看这个黄口小儿的反应。当然,作为一个十年的令尹,一个实际上的楚国的君主,他也不会把一个以前在他面前还流鼻涕的小屁孩放在眼里。
负刍本能地愤怒了,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手不禁又有些发抖。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努力要让自己这个肉身平静下来。
“负刍啊负刍,你要镇定啊,镇定啊!不要在心中的仇人面前表现得不自在。减了风度,失了傲骨。”
他摇摇头,“现在还不是与李园斗气的时候。这个时候,只能韬光养晦,装出一副平和安然的模样。只有这样,尽管不会消除李园内心的猜疑,但也不会引起他强烈的反应。”
虽然只是一刹那的思考,却让负刍收起了由于年轻而容易爆发的情绪。当听到来人的传唤声,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直视前方,大踏步进入令尹府。
轻车迅速驶向令尹府。
负刍一脸冰霜,静待来人传唤。这个短暂的时刻,他默默地整理自己的情绪,他要让灼热的胸膛冷却下来。
母亲被太后、他李园的妹妹无端压抑,现在李园又来暗算,而且做得水流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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