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到时候，酒就更纯厚了。”
安重光微微笑笑，心想：“朱英这个老狐狸，胆太小，这在哪呢，就讲起暗语来了。”
“安重光，别分心。你现在就动身，与项伯联系，让他安排我们去见大司马。”
安重光刚走，家厨探了个头，说：开饭了。”
负刍忙对朱英和屈子说：“你俩先坐，我与鲍公交待几句，就和你们一齐吃。”
负刍和鲍公走到后院，进了一间房子，负刍关上门，悄悄地对鲍公说：“你吃过饭就星夜起身，立即回鲁，将训练的门客调回来，务必要在下月二十五前三天回来。先到平冈村暂居。我因为极可能很快要被李园赶出寿春城，与你们联系、调度不便。所以我果提前告诉你。你们到了平冈村，不准外出，王宫的地形、宫内的布局，太后和熊犹的住处，到时有人告诉大家。另外，我已经瞧好了王宫旁边有一个一厢三进的宅院。你走后，我马上派人把它租下来。那是起事时用的。到时候把人全部调集到这?宅子里，有利于出击。我的话你要切记，你带人回来，人多目标大，一不留神，就会暴露身份，引起怀疑。一定不要让人出平冈村。知道了吗？”
“公子，你就放心吧。”
两个人已经来到前堂，见朱英、屈子和岫云已经坐在案前。岫云的眼，似乎已经哭过。负刍装做没看见，忙坐下，对朱英、屈子说：“明天上午，我就去找钟仪吾和潘崇，约定喝酒的事。现在天快晚了，我们乘城门没关，带着岫云先进城，连夜到项燕府第，努力说服他。我们的成败，关键在他。”
“要是说服不了呢？”屈子问。
负刍顿了一下，坚定地说：“如果他不助我，那就是天命不予我。负刍还有何说？所以今天，我愿意以身家性命赌一把。”
他们没敢从前门走。
到了后门，负刍按约定三声狗叫，不一会，有人来开门了。开门的人，是项伯。
项伯悄悄说：“爹还在前堂读书呢。我带你们马上过去。”
“这么晚了，公子有事吗？”项燕一脸的惊疑。
“今日来府上，确有要事。”负刍说。
“那请讲吧。”项燕说。
“大司马知道，负刍尽管是先考烈王庶出之子，但也是亲生之子。这一点毫无疑问吧。”负刍问道。
“不错。”项燕答道。
“然李园采取了偷梁换柱之法，竟然将当年令尹黄歇的骨血当作先考烈王的亲子，使其继位为王。李园为了掩人耳目，又凶残地刺杀了黄歇。自己以辅政为名，当上了令尹。让我楚国屈辱残败十年之久。此种背宗灭祖之行，早已为楚国止下所不恥，大司马真能听之任之，不闻不问吗？”
“谁说楚幽王是黄歇之子？谁能证明？街谈巷议，如何能当凭证？”项燕厉声问道。
可能觉得自己说话过于激烈，项燕压下了声音，深沉地接着说：“公子应该知道，古往今来，军不干政。公子所说，就算千真万确，也是君之家事，项燕没有理由干预，也不应该干预啊。”
“大司马差矣。”负刍说：“大司马说军不干政，但国家养军护国。国君变了，国是何国？国家成了黄歇之子的国，那还是我堂堂楚国吗？再说了，李园乃卑劣小人，诡计多端。他德不配位，无德无能。十年了，他名为辅政，实际上就是楚国之君，掌握着楚国的生杀予夺，把我本已伤痕累累的大楚经营成什么样了？这十年，楚国江河日下，千疮百孔；这十年，楚国屡战屡败，地削城减；这十年，楚国上下离心，兵疲民衰。负刍可以肯定，不出两年，楚国将败于李园之手，崩于秦国兵锋之下。大司马如果还忍心看着这样的局面而不肯收拾，负刍以为大司马愧对国人,青史有污啊!”
慷慨激昂的负刍说到这，竟然流下了激愤的泪水。
项燕听着负刍这番话，语气变得有些低沉，说：“公子也不可将令尹说得如此一无是处。所谓移花接木、诡计多端，又有谁来证明呢？”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老朽可以证明。”
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女声：“岫云也可以证明。”
不待项燕说话，门外的朱英和岫云已经跨进门来。看着项燕惊疑的目光，朱英摇摇如雪的白发，说：“大司马已经认不出老朽了吗？”
“你是，你是，你是？”项燕依然满脸疑问，似有所识，又不敢肯定。
老朽是当年令尹黄歇的门客朱英啊。”
“什么，你就是当年李园咬牙切齿、点名要抓没抓到的朱英啊？1”项燕惊问。
“正是老朽。老朽就是李园痛恨已极、恨不能割肉浸皮的朱英。”
“当年青丝满头，如今白发如雪。先生变化太大，让项某不敢相认。这么多年，你躲到哪里去了？”项燕问道。
“江湖飘零，不堪回首啊。老朽本想踡身息人，终老天涯。然负刍公子苦心相劝，又让老朽想到李园如此卑鄙之人，依然在楚国为非作歹，一颗本已平静的心又沸腾不止了。故老朽今日要向大司马揭露李园的诡计。”朱英激动起来。
“那这位姑娘又是何人？”项燕问。
“是太后宫中的乐女，她是差点被李园杀人灭口的岫云。她今天来，就是要向大司马详说她所知道的李园、李嫣的秘事。”负刍答道。
“就是项伯说过的人？”项燕问道。
“正是。”负刍回答。
项燕点点头，没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等待，他是要听听这个当年黄歇的谋士怎么说。他不相信，天天对他项燕笑脸相迎的李园，真的是那么奸诈吗？
看着项燕有点似信非信的神情，朱英干脆从头说起，“项大司马，你知道吗？李园自称是老子李耳的后代。是不是不好说，但他在在赵国是将相之后却是无可怀疑的。其父李兑因为帮助赵惠文王杀死兄长，并在其授意下饿死了赵武灵王，助赵惠文王成功继位，风光一时。但因赵武灵王在赵国的威信极高，赵惠文王如果不惩处饿杀其父的人，他的王权就始终难以牢固。自然，李兑就成了替罪羊，被罢官夺位，回乡终老。因为李兑在赵国为人所不恥，李园当然无法在赵国立足。他只能离开赵国，跑到楚国来碰运气。
“李园投奔了黄歇，如果只凭他那点精明，他也只会是黄歇手下的一个门客而已。但他还有一笔资本，就是他妹妹李嫣。李嫣是个绝色女子，而且能言善语。所以李园把这个妹妹当作摇钱树，希望卖个大价。
“刚才负刍公子说李园是却把妹妹先给了黄歇。那项某有个疑问，李园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把妹妹献给考烈王？他完全可以这样做嘛。”
“双司马说得不错。李园一开始的想法，是把妹妹献给考烈王，借此一步登天。可他又怕妹妹献给考烈王后不生男子，地位低下，难为他在考烈王面前争取高位。李嫣一旦进了宫，又不生男孩，他李园的唯一资本就没了。他取悦黄歇的靠什么？所以他思来想去，还是想先把妹妹献给黄歇，先傍牢黄歇这棵大树再说。
“但献给黄歇，他李园也是有计谋的。他可不想平平淡淡的把妹妹献给黄歇，为了奇货可居，他借出差，故意迟回楚国。当黄歇问起他迟回来的原因，他就说是齐王要娶他的妹妹，他为招待齐王的使臣喝酒，醉了三天，所以回楚迟了。
“黄歇果然上当，以为齐王都要娶的女人，肯定是绝色美人。便问齐王下了聘礼没有，李园说没有。于是黄歇要见。很快，李园将李嫣盛妆打扮，送给了黄歇。黄歇果然对如此绝色迷住了。颠鸾倒凤，日日不息。一天，黄歇告诉老朽，喜事来了，他老来得子。李嫣有孕在身了。但很快，黄歇要将李嫣献给考烈王。老朽惊问其故，黄歇告诉老朽，这李嫣劝他，说考烈王无子，一旦驾崩，大位肯定要传给他人。如果那样，你令尹的地位将不保。这种说辞击中了黄歇的软肋，黄歇竟然鬼使神差地问李嫣有何想法。李嫣便建议黄歇把她献给考烈王，一旦有子，必为下代国君。这样，黄歇不但子为楚王，地位更是永固不倒。这种两全齐美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既然你们知道李园的计谋，那为什么不向黄歇揭发呢？”项燕问道。
“当然举发他了。不但是我，还有大师荀子。说实话，对于李园这个人，老朽与荀子早就瞧出端倪。他两眼是独独向上的。对老朽这类门客是不屑一顾的，包括对大师荀子，也是敬而远之。而且对我们还在后面抹黑，摆烂。黄歇开始还听我们的，等到他收了李园的妹妹，便再也听不进我们的意见了。反而对李园言听计从。荀子当过楚国的兰陵县令，政绩斐然。黄歇本想用他，却被李园背后诋毁，最终被迫离开楚国。”
“那黄歇要将李嫣送给考烈王的事，征求你们意见了吗？”项燕问。
“这事毕竟体大，黄歇问过老朽。老朽一听，坚决反对。老朽当时就分析，李嫣哪有如此主意，定是李园教她的说辞。这李园不是阴险无比吗？老朽奉劝黄歇，移花接木，天大之罪。就算一时可瞒天过海，终究瞒不了世人的眼睛。一旦那样，国家大乱，他黄歇也将陷己和家族于万劫不复之地。老朽还告诉黄歇，如果李嫣生出男子，他黄歇就是这天大机密的最大危险源，他将身处危境。李园为了保秘，或者考烈王知道真相后无奈要保密，第一个就要灭他，决不会放任他逍遥。
“可惜呀，他黄歇不听，终遭此杀身灭族之祸。也是他贪心不足，命该如此。只是老朽深知李园移花接木的诡计，曾当面斥责于李园，与他动了手，故李园想尽办法追杀于我，虽然老朽提前离开楚国，但李园依然派人追杀于我。老朽三次险陷其手，命悬一线。老朽的妻女在混乱中不知去向，生死不明。哈哈，他哪里知道，老朽今日竟在大司马府中。”
朱英说着，眼睛中浸出了泪水。
项燕默然了。见岫云张嘴要说话，他摇摇头，摆摆手，不再让岫云说话。
他轻声叹息，自言自语：“真是想不到，真是想不到。人间还有如此奸诈之人吗？”
他又抬头看看负刍，心想：“朱英浪迹江湖，隐匿天涯，这个年轻人不遗余力把他找到，让他来说服我。也真是良苦用心，谋虑深远。心机的确非常人可比呀。”
“奸诈之人，就在眼前。大司马还有什么可疑问的吗？”负刍见项燕只顾看着自己不说话，便愤声问道。
项燕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公子有什么想法吗？”
“杀李园，灭李嫣，复我楚国。这就是我的想法。”负刍答道。
“那新王熊犹呢？”项燕问道。
“熊犹是先考烈王之子吗？大司马难道没有疑问吗？”
“这个，”项燕面有难色。
屈子一直无言，此时才说话：“大司马，国之安危，系于一人，此乃古今一理。君兴则国兴，君弱则国黯。若要我楚国再振，不但要清除国贼，也要另择明君。以吾观之，如若熊犹不在，负刍公子是先考烈王唯一一子。国家安危，舍他其谁？再说了，熊氏一脉，再无比负刍公子更睿智之人了。国家现在已是危急存亡之秋，大司马必须行天理，兴大义，岂能再苟且。李园不除，国家将亡啊！”
“公子、屈子，今天为何要将这天大的机密向项燕和盘托出，不怕项燕向令尹通报吗？”项燕问道。
负刍笑了。
屈子说：“既然向大司马和盘托出，看的是大司马秉公仗义，为人正直、是护国安民之臣。正因为如此，吾等断无惧怕之理。”
项燕吩咐大笑，又突然收敛，说：“如果项某今日不告发诸位，也算是与尔等串谋了。一旦事发，项燕项上这颗人头也将不保。但项燕历来做事有原则，军不预政是我一直所坚持。故负刍公子要行大事，是君自家的事，我决不干预。但公子若要我动用军队相助，非我能助了。”
负刍答道：“只要大司马按兵不动，其它的事就是负刍的事了。那吾等就告辞了。”
几个人刚要走，忽然，项燕招了招手，说：“慢。”
几个人停下脚步。
“项某有一想法，但要借朱英之力。”
“大司马有想法但管直说，只要是能除灭李园、复兴楚国的事，老朽都能答应。”朱英说。
“项某相信先生的话。只是现在不能说开。项某请朱英留在项某家中安歇。”项燕说道。
“公子，大司马既然出言，必有其因。但这要看朱英先生的意愿。”屈子说。
“大司马既出此言，老朽即刻留下。公子放心去吧。”
负刍没再说话，转身要走。
“公子，”项燕又说：“若行大事，能否将日期提前告知项某？”
负刍没再犹豫，答道：“三月二十五之夜，太后寿辰、新王登基三个月。”
“那公子是想在那天？”鲍公问道。
朱英忙打断他，轻轻地说：“嘘嘘，小声点。”然后问道：“公子这坛酒，是不是想我我泡泡，等到那天喝？”
“早算先算人，后算被人算。”屈子见朱英一收住话头，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说：“公子，既然朱英、岫云都在，我们不妨立即连夜去项燕宅第，把当年情况和盘托出。迫使项燕表明态度。有了这个结果后，马上想办法把朱英和岫云送了城，免得暴露目标，打草惊蛇。”
“该动手了，与其被人算计，不如破釜沉舟。当断不断，狐疑不决，令尹黄歇就是先例。老夫赞同屈子的意见。马上去见项燕。否则老夫在这多露面一天，就给负刍公子带来多一份危险。李园那么多打手也不是白吃饭的，早晚他们要来这儿。”朱英也是同样的想法。
后院突然传来一丝细细的哭泣。
接着，他转过头来，对大家说：“还有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众人异口同声。
“太后在三月二十五要办寿诞。我觉得是个好时机。所以我跟随母亲进宫送礼时，专门向太后提出那天也正是熊犹登基百日。不如办个双吉大庆。”
负刍咳了一下，说话了，“看样子，屈子、朱英两位先生预言得一点不错。李园不光要赶我早走，还派人跟踪了我。我故意试探一下，果然就象安重光讲的，与李园府下的副将孟昶的车撞上了。”
“看样子，这五福园早晚要被李园监视。我们还能呆在这儿了。”朱英皱着眉头说：“李园这个人太精，很快就会闻到我的味道，他会来的。”
“依我看，包括岫云也不能呆在这儿。若是被李园的人接上，公子你就有了窝藏朝廷重犯的死证、谋逆的铁据。”屈子跟上一句。
“谁？！”安重光厉声问道。说着要到后院去。
负刍摆摆手，“你听错了，是风声。”
朱英哈哈一笑，说：“什么意思，他这是支持负刍公子啊。这你听不出来？”
见鲍公还有点蒙，朱英接着说：“老夫判断，这项燕对李园并无好感。不然，项伯就是向他透露一两句，他据此早就可以告发负刍公子了。但你看，负刍公子回来，安然无恙。现在到了大司马府，项燕还提醒他做事要严谨，要行云流水，无踪无形。这说明他绝对支持负刍公子。只是上前他还不好表态。”
“不光见过，还在西大街的一拐弯，发生了车祸。”跟随的安重光说。
大家都哦了一声，把目光重又集中到负刍身上。
“哪几句？”屈子问。
“老子的话，大音希声，大智若愚，大象无形。欲做大事，先净其口。他就是这样说的。”
鲙公问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项燕呢？你到他那儿，他的态度如何？”朱英问道。
“大司马的态度不明朗，但并无对我的恶意。只是嘱咐我几句。”
负刍一回到五福园，早已等得心焦的一帮人，围了上去。
负刍的脸上，忧愤交加，忽青忽白。
“见过项燕、李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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